第八章 野味上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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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七月十五之後,地裏的莊稼長勢已成,隻須每日看顧一二即可,農戶們也就相對輕閑了一些。這一年雨水適宜,亦無蟲害,收成自是可期,之前四月裏小麥便獲得了豐收,因而農戶們的心情都很不錯。
按農家習慣,忙時一日三頓飯,閑時則是兩頓。楊錚因身體尚在恢複當中,張氏仍讓月盈做三頓飯。楊錚的夥食自是全家最好的,家裏母雞下的蛋全歸了他不說,肉也隻供他一個人吃,讓他心裏很過意不去。每次楊錚都勸父母也吃一些,言道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他們每天勞動繁重,理應多吃些肉蛋。
楊大力夫婦見兒子病好之後,變得沉穩懂事,都是說不出地欣喜。又聽說楊錚在跟著月盈識字,更覺欣慰。他們倒不曾想過讓楊錚去科舉,楊家坪近兩百年都沒出過一個秀才,文曲星又怎麽會光顧這裏。隻是覺得能識些字總沒壞處,還可收收兒子的心,省得他再出去瘋玩闖禍。
這天中午,楊錚特意讓月盈往菜裏多放些肉,可吃飯時張氏仍是將幾乎全部的肉都挑進了楊錚碗裏。楊錚便又往父母碗裏撥了一些,說道:“你們不吃,我一個人吃著可不是滋味。”
楊大力嗬嗬笑道:“你們娘兒倆不必讓了,都好好吃。這兩日剛好得空,我去獵些野味來,咱們家總不至於斷了肉食。”
楊錚聽得眼睛一亮,道:“爹,帶上我一起去。”
張氏忙道:“不行,你才剛好一些,可不能再去亂跑。”
楊錚道:“我就是要多活動才好得快一些。”
張氏不搭理兒子的請求,轉而對丈夫道:“閑不了幾天就要收莊稼了,而後又要種麥。還是等農閑了再去吧,多一些人也好相互照應,你一個人去山裏我可不放心,不如讓喜子再送些肉來吧。”
楊大力道:“不走遠,就在近處轉轉,射些野兔、野雞就行。實在沒有了再找喜子。”
楊錚道:“既然不走遠,那一定要帶上我,讓我見見爹三箭射殺狼王的雄姿。”
楊大力笑道:“這是聽你二姐夫說的吧?當年他又不在場,說的話你也信。”
楊錚疑惑道:“難道那狼王不是爹射殺的?”
楊大力道:“是我射的沒錯,可不是你想的那樣。當年我們一夥人見到那麽大一群狼,人蓄被咬死了很多,都嚇得不行。你爹我也好不到哪去,那是喝了兩口酒硬著頭皮上的,沒尿褲子就不錯了,還雄姿呢。拉弓時我手臂都在發抖,準頭還不及平時的兩成,能殺了狼王,隻是運氣好。”
楊錚讚道:“那也是本事。若沒有平時練出來的準頭,運氣再好也是枉然。我聽說兵士上陣,能發揮出平時的一兩成本事就很不錯了。”
張氏道:“跟錚娃說這些你也不害臊,幸虧月盈不在跟前,不然成什麽樣子。”
月盈每回吃飯都是一個人在廚房。楊錚知道她終究還是因為出身問題,有些心虛,也就不勸她。既然她在廚房吃飯安心,那便由她好了,沒必要麵子上做得好,卻讓人家心裏難受。
楊大力道:“能撿回一條命就好,還管什麽害不害臊。你生蘭兒那年,正趕上饑荒,山裏尋不著野獸,我帶著虎子去秦州城裏要飯,那時可有誰還會覺得害臊?”
一家人正敘著閑話,聽外麵有人叫:“大力哥,在家麽?”卻是楊百牛的聲音。楊大力提聲道:“百牛兄弟,進來吧。”
月盈去開了院門,將楊百牛請進正屋。楊百牛見人家正在吃飯,就在炕沿上坐了,說道:“大力哥,今早我去山上地裏,見到我家高粱被啃了些,留下的蹄印子像野豬。我估摸著那些家夥今晚還得來,咱們設法抓了吧。”
楊大力道:“若真是野豬,那倒不錯。等會我跟你去看看。”
楊百牛道:“好,那你先吃,吃過飯來叫我。”說完衝張氏、楊錚打了個招呼,便出去了。
楊大力道:“若真能捕一隻野豬,就夠咱們家吃到秋後了。”
楊錚道:“娘,這回我跟著去看看,你該不會反對了吧?”
張氏無奈道:“去吧去吧。”
吃過飯後,張氏和月盈一起把家中剩餘的黃豆都清理出來,泡在清水裏,準備下午去村中磨坊磨了,好做些豆漿、豆腐。這裏的土地相對貧瘠,黃豆儲油不多,因而極少有人用其榨油。當地人吃的油,大多是用胡麻和菜籽榨的,楊錚家裏便以胡麻油為主。
楊錚則和父親一起會同了楊百牛家的人,前往西邊山上的坡地。
楊家坪西邊的山裏,時不時會有些野豬跑出來啃莊稼。這些夯貨食量大,又常東一片、西一片地亂拱亂咬,對莊稼危害極大,深為農人所痛恨。如若不能及早處理,即便捉住了得些肉食,也是得不償失。
而野豬常常三五成群地行動,性子極為凶橫,尋常幾個鄉人根本奈何它們不得。普通的獵弓又射不穿厚厚的野豬皮,往往還會激發其凶性,反而傷了人。
如果是饑荒時,人為了活命,那可比什麽野獸都凶殘,就是隻猛虎也敢一擁而上打死吃肉。但在太平年景,就沒幾個人願意跟野獸拚命了。
楊百牛來找楊大力收拾野豬,因兩家娃娃之前的事情,多少有些示好之意。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楊大力是打獵下套子的好手。由他帶頭主持,那些野豬不來則罷,來了就必然成為大家桌上的美食。否則楊百牛把楊大力叫來,那就不是示好,而是坑人了。
與楊百牛同來的,還有他兩個兄弟,以及四個年紀較大的子侄。楊大力家與之相比,頓顯人丁單薄,也不怪張氏會存了將月盈當童養媳的念頭。
楊石頭自然也跟著來了。眾人往山上走的時候,他就湊到了楊錚邊上,道:“錚娃,你這回可真是大好了吧?”
楊錚微笑道:“還行。”
楊石頭笑道:“那就好。你媳婦咋沒來啊?”
楊錚含笑看了他一眼,道:“我媳婦是誰啊?”
楊石頭被看得心裏一突,訕笑道:“就是你家丫頭麽,大家都這麽叫的。”
楊錚道:“我聽說,那天我掉到水塘裏,是你在樹上叫了一聲,才被搰埆和驢娃兩個拉上來的。要不是你們,我就算不摔死,也得淹死了。這些我都記著,將來我若出息了,定然不會忘了你們。”
楊搰埆是楊石頭的堂兄,今年十三歲,此時也在這行人當中。搰埆是當地方言,意為田中的土疙瘩。
楊石頭道:“沒有……那個……我……”
楊錚在他肩頭拍了拍,道:“你放心,我說話算數。另外,月盈是我妹妹,不是媳婦,你給大家都說一聲。”
楊石頭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隻覺得楊錚病了這一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自己在他麵前總覺得矮上一頭。心想:我差點害死他,這是因為心虧吧。再說他現在是比我高了一些。
楊石頭雖比楊錚大了一歲多,現今個頭卻還不如楊錚了。
楊錚與楊石頭說話,並沒有刻意小聲,走在他們前麵的幾人都聽到了。楊搰埆回過頭來,衝楊錚笑了笑。他年紀雖然稍長一些,卻比石頭老實得多,平時也沒什麽主意,總是大家玩什麽,他就跟著玩什麽。
楊百牛與楊大力說著早上發現野豬痕跡的事,沒留意後麵兩人的話。他的兩個兄弟聽到了,卻隻當小孩子玩鬧,都沒當回事。
楊家坪西邊的這座山,起勢極緩,山腳下的一大片坡地都被開辟為田地。其實再往山上走,還有很多地方可以開墾,隻是因為澆灌不便,收成難以保證,沒人願意去。士人常以為農戶都是愚人,殊不知鄉野自有鄉野的智慧,至少在種地這件事上,農人是極精明的。
楊百牛家的地靠近西邊的林地,野豬先來光顧他家的地,並不算奇怪。遠遠就能看到高粱倒了好幾片,到了跟前便能看到許多淩亂的蹄印。
楊大力在地裏查看一番,又到林邊走了一圈,回來道:“至少有四頭大的,還有七八隻小的。”
楊百牛一聽,吃了一驚,道:“這麽多!咱們收拾得了麽?”
楊大力道:“問題不大,隻是我們下手要快,不然天黑就來不及了。”當下給眾人分派事務,何處挖坑,何處打樁,何處放套,何處攔網,一切井井有條。
楊百牛等人隻是照做,並不多問,顯然對楊大力這方麵的本事極為信服。
楊錚一一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準備回去後再向父親請教。他和石頭兩個年紀最小,分到的是結繩拉網削樹製矛之類的輕省活。饒是如此,不長時間楊錚就累出了一頭汗。石頭見了忙讓他歇著,楊錚也不推辭,便停了下來,四處走走看看,還專門到自家的地裏轉了一圈。
眾人忙活了近三個時辰,才堪堪布置完畢,回村的路上日已落山。沿途遇到村人,便將楊百牛家山地裏下了套的事情告知,回村後又各家說了一遍,以防有人不慎踩入。
楊錚與父親回到家中,飯早就做好了,幾張麥餅,一大碗豆腐白菜燉鹹肉,直讓人食欲大開。
吃過飯後,楊大力將弓箭取了出來,仔細整理一番。他這把牛角弓比尋常村人所用獵弓要大,箭枝也稍長一些。雖在山上下了套,但隻能困住野豬卻不會致死,反而激發了凶性,更易傷人,所以最後還是要補上一箭。
這把弓平時雖然不怎麽用,卻要經常養護,因而楊錚也不是頭一回見了。其形製是反曲弓,他自知力氣差得還遠,也就不動心思去拉拉試試,隻幫著把箭簇磨了磨。
張氏早看穿了兒子的心思,道:“夜裏你不許出去,在家裏呆著。”
楊錚知道爭也沒用,輕歎一聲,道:“爹,你什麽時候給我做一把弓,讓我也練一練。”
楊大力道:“好弓我可做不來,這把弓是一個老獵人贈與我的。等你力氣再長一些,可先用尋常木弓練練。”
張氏道:“練什麽練?這弓箭不是木就是金,錚娃還是離遠些好。”
楊大力麵容一滯,搖了搖頭不再作聲。
楊錚奇道:“娘,你這是什麽道理?我爹射獵的本事,我不能學嗎?”
張氏道:“你是土命人,又命裏缺金,木金之類的東西,要少碰才好。”
楊錚笑道:“既然缺金,才要多和金親近呐。土命人不能近木,這又是什麽講究?難道咱們莊戶人家還能不種地嗎?”
張氏道:“你不種地,也餓不著你。”當下把那天在劉半仙處算命測字的事情說了,那些話她聽不太懂,卻牢牢記在了心裏。
楊錚聽得皺起了眉頭。當聽說給自己算命時,那劉半仙收了兩錢銀子,事後他醒過來,胡喜子又送過八錢銀子。而現在他差不多大好了,還要再送一兩銀子的謝儀。這讓楊錚心頭慍怒不已。隻是當著母親的麵,沒辦法發作,便道:“娘,既然我已經好了,哪天我自己去謝那劉半仙吧,這才能顯出心意。”
張氏道:“那最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