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莫欺少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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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錚看著兩個劫道的混子,臉上顯出呆滯之色,腦中卻在飛快轉著念頭。

    那兩人守在巷口,並不擔心他往裏麵跑,看來這巷子極可能是個死胡同,又或者他們有同夥守在另一頭。再說即便是跑,穿著有些累贅的真身,也不大可能跑得過這兩個家夥。這二人既是街頭的混子,對這一帶的地形自然極為熟悉,選擇這條巷子動手,恐怕也不用指望有路人搭救了。

    楊錚略一盤算,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兩個混子是本地口音,跑也跑不到哪去,日後總有算賬的時候。他正準備取出銀子,忽見兩個身影飛快奔入巷子,各衝著一個混子飛腳踢去,正是黑娃與栓子二人。

    那兩個混子大概是經常與人打架,經驗頗為豐富,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時,已經半轉了身子。黑娃與栓子偷襲的一腳雖然踢到,卻效果不佳,隻讓那兩個混子打了個趔趄,摔都未曾摔倒。接著四個人便混作一團扭打起來。

    黑娃與栓子在身量上並不吃虧,甚至還有點優勢,氣力上也勝了一籌,幾下硬碰硬都占了上風。然而打架並非純決於氣力大小、身量高矮,不長時間,兩個混子便挽回劣勢,顯然此時鬥毆之經驗更重要一些。

    楊錚正想瞅準機會下黑腳,以助兩個大侄子一腿之力時,巷口處又進來兩人,一看便是街頭的混子。不用說,這是對方的人了。他正想開口提醒,忽覺腦後一痛,眼前金星直冒,一陣昏眩之下,不受控製地撲倒在地。

    隻聽身後一個聲音喝道:“都他奶奶的給老子住手!”

    黑娃與栓子已打發了性,雖被新加入的兩個混子夾擊,仍照著眼前之人狠打,至於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早已經不管不顧。

    楊錚身後那人又喝道:“再不住手,老子宰了這小子!”隨即就見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架到了胸前,刃尖直指頸下。他不由抬起了頭,同時也看清了持刀之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上有幾道刀疤,顯得凶惡異常。

    黑娃與栓子聞聲朝楊錚這邊望了一眼,便即都住了手。那四個混子卻又朝他們二人補了幾拳幾腳。黑娃與栓子不敢還手,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

    持短刀的漢子罵道:“哪裏來的鄉巴佬,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都給我跪下!”

    那四個混子便拉扯著黑娃、栓子二人,讓他們跪在持短刀的漢子跟前。黑娃與栓子如何肯跪,雖不作聲,卻是極力反抗。眼看又要扭打在一起,巷口處有人說道:“顧老三,你可真是越來越威風了啊!”

    持短刀的漢子朝巷口望去,立時換了一副麵孔,笑道:“哎喲,是薛捕頭,這麽巧啊!”不動聲色間,將按於楊錚身前的短刀收了起來。

    那薛捕頭道:“少他媽跟我裝蒜,你們想幹什麽?”

    顧老三起身道:“我們能幹什麽,就是場誤會。”說完低下頭,狠狠瞪了楊錚一眼,目光中滿是威脅之意。

    兩人說話間,十幾名捕役、快手湧入巷中,不由分說便將除楊錚之外的所有人背剪了雙臂控製起來。這巷子本就較窄,站了這麽些人,頓時變得水泄不通。眾捕快強令被拘者麵朝一側巷牆站成一排。在這個過程中,除了顧老三之外,每個人頭上都被未出鞘的單刀招呼了幾下,黑娃和栓子也未能幸免。

    楊錚見狀不由皺了皺眉頭,站起身來朝巷口望去。巷口站著兩個人,一人三十七八的樣子,身著捕頭服色,右手扶於腰側刀柄上,自是那薛捕頭了。另一人四十餘歲年紀,著青衫吏巾,應當是個衙門吏員。

    楊錚朝那二人走去,向薛捕頭拱手道:“薛捕頭好。”薛捕頭微微點了下頭,為他介紹旁邊那人道:“這位是本州刑房周司吏。”楊錚便又拱手道:“周令史好。”

    (PS:令史為百姓對六房吏的一種敬稱)

    周司吏點了點頭,道:“刺史囑我看顧你一下,未出事情便好。”

    楊錚麵上露出感激之色,再拱手道:“多謝刺史關懷,有勞周令史、薛捕頭了。”心中卻想:“吳知州竟會如此有心嗎?他又不是我爹,即便看重我,也不至於會想到這些細枝末節吧?再說就算要看顧我,大可遣兩個人和我一同離開州衙,又何必叫人暗中跟著呢。”

    周司吏道:“既然沒事了,你就快回家去吧。”

    楊錚一指黑娃與栓子,道:“那兩位是我的同伴。”

    周司吏對薛捕頭道:“薛捕頭,你看?”

    薛捕頭皺了皺眉頭,道:“那二人當街鬥毆,按令要帶回衙門處治。”

    楊錚道:“那幫人要對我行搶奪之事,我的同伴隻是想護我周全,何來的當街鬥毆?”

    顧老三偏過頭來大聲道:“小子,別血口噴人!是你的同伴先動手打我的兄弟,我才來教訓你們的。我何時說過要搶奪了?”

    顧老三同夥的四人紛紛出言附和:“是啊!是啊!”“誰他媽說要搶奪你了?”

    楊錚看向那些人,見個個目光不善,似乎真受了多大冤枉一樣。尤以顧老三目光最為陰冷,就像是條毒蛇一樣。

    薛捕頭喝道:“都閉嘴!”然後又對楊錚道:“小子,你可別沒事找事!”

    周司吏溫言對楊錚道:“你且先回去,讓你家人到衙門來處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無謂得罪人,可沒必要嘛!”

    楊錚聞言不禁心中冷笑。弄了半天,這二人和顧老三是一路貨色,無非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而已。顧老三那些人是想明搶,而這二位是想暗奪。

    從被人拎到巷中,到這二人出現,時間可不算短。周司吏若真是暗中看顧,早就可以出麵製止了。這十多個捕快來得卻有些太快了,尋常他們巡街,也不過三五人一隊而已。薛捕頭片刻間便集了十六七個捕快,並且出現在這中城,本事可也真不小。

    隻是不知道這兩夥人早就暗中沆瀣一氣,還是各有各的打算。想來應該後一種可能性大一些。以周司吏和薛捕頭的身份,實無必要與顧老三這種人攪在一起,頂多是有需要時利用一下罷了。不過這還要試探一下才能確定。

    楊錚道:“我這兩個同伴,都是老實農戶,他們可以給我作證。我要去刺史那裏告這些壞人!”

    薛捕頭與周司吏不禁都皺了皺眉頭。

    從一開始,他二人就未把楊錚當一回事。雖然知道近來知州頗為看重這個少年,可一個十餘歲的鄉下毛頭小子,又能有多大本事?此時的楊錚因在地上滾了幾滾,已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頭上的四方巾也歪在一邊,除了看著比較斯文,實在是半點也不起眼。

    這少年弄出那個“楊古井”,頂多算是有點小聰明。而且那事主要是古常勇在做,與這少年關係並不大。甚至讓這少年出頭,很可能是出自上麵的安排。知州老爺現在想要什麽,他們作為衙門裏麵的人,可是再清楚不過了。聽說這少年背書不錯,想是因為這一點沾了光。

    然而沒想到這個鄉下少年竟然是個不通事理的榆木棒槌,這是要死纏爛打,可就有一點麻煩了。

    顧老三聽到楊錚說要告他們,陰聲道:“小子,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吧?”

    楊錚看著他道:“你威脅我?”

    顧老三冷笑兩聲,道:“我還用得著威脅你麽?像你這種小孩子,活不大不是很正常麽?要是哪天失足掉進河裏淹死了,也沒什麽稀奇的吧?”

    楊錚盯著顧老三看了半晌,確認這家夥並非純粹在恐嚇,而是當真存了這個念頭。哪怕這幾率並不高,他也不想冒著隨時會被人捅黑刀的危險。

    楊錚回過頭來,說道:“薛捕頭,周令史,你們可聽到了。往後我要是出了什麽事,就是這家夥下的手。你們要是現在不懲處他,可就脫不開幹係。”

    薛捕頭咳嗽一聲,道:“顧老三,你給我老實點!”又對楊錚道:“你也別瞎鬧了,難道就因為幾句話,便能給他定罪麽?”

    周司吏小聲對楊錚道:“小兄弟,借一步說話。”楊錚看了他一眼,跟著朝巷口走了兩步。周司吏道:“實話跟你說吧,就算你去告,也不過定個‘白晝搶奪’的罪名,仗一百、徒三年而已。那些青皮混子常年在城中廝混,可不止眼前這五個。你又是要讀書進學的,徒惹麻煩,有何必要呢?”

    楊錚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詫異之色,道:“當真如此?”

    周司吏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楊錚低下頭來,作猶豫之狀,心中盤算起了應對方略。

    《大明律》中確實將“白晝搶奪”單列為一項罪名,刑罰也與周司吏說得差不多。隻不過周司吏用了春秋筆法,省去了一些內容。

    所謂判仗一百、徒三年,那是針對一至兩個人白晝裏赤手空拳打劫,並且未得手的情況。而且除了仗、徒之外,還要在臉上刺“搶奪”二字,一輩子都洗不掉。

    但若是搶劫得手,那就要依照所劫財物的價值來定罪了。若是在搶劫過程中傷了人,那可就不止於徒、流之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