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二哥之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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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二刀點頭道:“好,就是這個話。”

    楊錚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先請教一下。”

    姚二刀道:“小兄弟請講。”

    楊錚道:“老兄這次找上我,是否答應過顧老三要來尋我的麻煩?”

    姚二刀笑道:“某隻答應了會來找你,眼下已經算是辦到了,其餘的事可沒有應承過。你我談過之後,前事就算了結了。”

    楊錚心道:“這老兄倒挺狡猾的。不過他潛逃多年,做事謹慎些倒也正常,不然怕是早就被砍了腦袋了。我若是和他談不攏,便要連顧老三的賬一起算麽?這還是在威脅我啊!”

    想到這,他感覺很有些不爽,可又不能一味糾結這個,便說道:“那就好。老兄有什麽為難的事,便請講吧。”

    姚二刀朝南邊看了一眼,說道:“那邊山中有不少兄弟,眼下快入冬了,我們需要兩百件棉衣,三百斤鹽,你可能幫忙購來?”

    楊錚聞言搖了搖頭,看著姚二刀不說話。

    姚二刀皺眉道:“怎麽,不好辦嗎?

    楊錚道:“前麵我已說過,你我要想成事,須得開誠布公。老兄,你這樣就沒意思了,若信不過我,那便不談也罷。”

    姚二刀不悅道:“小兄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錚搖頭道:“沒什麽意思。兩百件棉衣、三百斤鹽,這事雖不太好辦,可也不怎麽難辦。你是想告訴我你兄弟多,隨時可以來掃平楊家坪麽?”

    姚二刀頓時語塞,道:“某家並無此意。”

    楊錚道:“老兄,我不是道上混的,隻是個農家子弟,還請不要將那一套東西拿出來。你不妨把我們這次會談視為一樁生意。若想將生意做得皆大歡喜,自然要互惠、互利才行,若一方非要把刀架在另一方的脖子上,你覺得這生意能做得好麽?我對你老兄可是相當誠懇的,可你呢?到底是你要辦事,還是我要辦事?”

    姚二刀被一頓搶白,竟無話可說,最後抱了下拳道:“小兄弟說得是,某家失禮了。”

    楊錚回了一禮,道:“這就請老兄直言吧。”

    姚二刀道:“在南邊那片山中,確是有我們不少兄弟,此外還有許多兄弟們的家眷長輩。大家受夠了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日子,想在秦州落籍。”

    楊錚點了點頭,問道:“這樣說來,顧老三應承你的便是這件事了?”

    姚二刀道:“不錯,誰知他竟然出了事。”說著看了楊錚一眼,目光中難掩不滿之意。

    楊錚不禁笑了,說道:“你覺得顧老三能辦成這事?”

    姚二刀道:“他過去並不是沒辦成過。”

    楊錚道:“敢問老兄,你們山中到底有多少人?”

    姚二刀稍一猶豫,說道:“青壯五六十,老弱婦孺百餘人。”

    楊錚點了點頭,說道:“想必顧老三過去幫你們辦過一兩件落籍之事,可人數並不會太多,或許隻是三五個人,頂多是一戶人家。眼下要大修黃冊,你們便想一勞永逸解決所有人的戶籍之事,對麽?”

    姚二刀點了點頭,道:“不錯。”

    楊錚道:“聽說顧老三被關押後,從他住處起出了三百多兩銀子。算上被差役、胥吏貪掉的,攏共應有七八百兩吧。這些銀子,當是你們給他辦事的了?”

    姚二刀道:“差不多吧。”

    楊錚點了點頭,說道:“花那麽多銀子,給二百來人辦落籍之事,確是綽綽有餘了。”

    在最初聽到這個事情時,楊錚很是有些驚詫。顧老三不過是一個街上的混子頭頭,並沒什麽正當營生產業,家產竟然豐厚至斯,簡直有些聳人聽聞。大姐夫的胡家肉鋪在城裏已算是個不錯的生意,但就是賣上十年肉也攢不下那麽多銀子。而有了那麽一大筆錢,顧老三居然還在街頭幹那些上不了台麵的勾當,更是讓人難以理解。與姚二刀這麵的事聯係起來,這才說得通了。

    姚二刀看著楊錚說道:“可我們眼下已經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了。”

    楊錚不由笑了。看起來姚二刀找上他,恐怕還有一層從他這裏弄些銀子去的心思。這年頭還真是財不能外露,除非是有相匹配的權勢地位。

    姚二刀見了楊錚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有些不太自然,說道:“小兄弟可是不以為然?”

    楊錚道:“就算你能再拿出那麽多銀子,事情也不能那麽辦。幸虧顧老三先一步進去了,他要是拿著銀子到處找人辦落籍之事,不光會坑了他自己,連你們也會跟著受累。”

    姚二刀道:“此話怎講?”

    楊錚道:“轉籍落籍的手段,我也聽過一些,無非是在某甲下麵增設一戶,或是在某戶下麵增添幾人。隻消改掉冊籍,使前後上下一致,那便算是成了。這法子一家、一戶或許使得,可人多就不好用了。你們一百五六十口人,便相當於十五至二十戶人家,一甲之下添加一戶,至少也要牽扯十五甲。要修改這麽多黃冊,實在太過困難,即使改了也很難不被發現。”

    大明黃冊之製始行於洪武十四年,詔令十年一修。成祖靖難後黃冊的編修曾一度中斷,後於永樂十年恢複舊製,每十年一修延續至今。

    黃冊的編造登記之法甚為嚴密,以四柱為引,分舊管(原有)、新收(增加)、開除(減少)、實在(現有)四項,便如一個進銷存賬目。每本黃冊都是一式四份,縣(包括散州)、府(或直隸州)、布政司、戶部各存一份。每次黃冊編造完畢,都會與上一次的黃冊進行核對。

    所以要想修改黃冊,需將往年的一同改掉才行。這裏麵最難改的,便是戶部的那一份。戶部黃冊存於南京後湖中一個島的黃山庫裏,與外界幾乎隔絕,非黃冊庫之人根本進不去,要改上一冊已是極難,更何況是改十幾冊。

    其實黑戶落籍,還有一種比較簡單的方法,那就是冒名。比如某戶人家有人亡故了,那麽與亡者年紀相近、性別相同的黑戶便可冒充之,編造黃冊時不將這人列入“開除”,也就不用再去修改往年的底子。可這種事情是需要碰的,而且隻適合少數幾個人,哪可能有讓一百五六十口人同時冒名的機會。

    楊錚見姚二刀並不太清楚這裏麵的關鍵,便為他分說了一番。之後又道:“就算改掉了黃冊,可你們的人總還是要安置下來的。不管是集於一裏,還是分散各處,隻要拋頭露麵,就難免會引得有心人的注意,這又是一重隱患。”

    近年來秦州算是太平無事,因而少有閑雜人等流竄。在裏甲、保甲雙重管控之下,每個生麵孔都很惹眼。他們不願意再東躲西藏,這才想要落籍,可落籍之後若仍要躲躲藏藏,那又有何意義呢。

    姚二刀自然明白此節,緩緩點了下頭,皺眉說道:“確是如此。照你這麽說,顧老三是在騙我了,他會有那麽大的膽子麽?”

    楊錚道:“他會不會騙你、敢不敢騙你我不知道。不過像他那樣的人,也就是在街頭逞凶,讓良善懼怕,實則根本上不得台麵。他要是真有好大本事,也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吧?”

    姚二刀不由又點了點頭,顯是認可楊錚對顧老三的評判。

    楊錚道:“其實你讓顧老三來辦這事,都未必能走到修改黃冊的一步。他手頭有那麽多銀子,在胥吏眼中就是隻肥羊,怕是才開了個頭便會被弄進牢裏。收拾他那麽一個混子,可比修改十幾本黃冊容易多了,胥吏們還能得到更多好處。要是他就此一死了之,那倒還簡單了。若胥吏們不滿足所得,想來個順藤摸瓜,後續如何你自己想想吧。”

    他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雖然顧老三進了牢中之後未曾攀咬他人,那不過是因為胥吏們目的已經達到。若顧老三因露財而被坑進牢裏,胥吏們不動大刑才怪。至於顧老三會不會因此而供出幾個人來,那就不好亂揣測了。姚二刀他們躲在山裏雖不好抓,可顧老三不是幫他辦了幾個人落籍麽,抓這些人可不會太費力。

    姚二刀聽了楊錚這番話,背後不禁出了一陣冷汗。胥吏都是些什麽樣的人,他又哪裏會不清楚。為了三五十兩銀子就敢草菅人命,見到近千兩銀子,那可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眼下顧老三被押在獄中等死,這倒是個不壞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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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關於黃冊名字的由來,《明史》載:“上戶部者,冊麵黃紙,故謂之黃冊。”

    據馬親王考證,這是將因果顛倒了:“明代第一次攢造黃冊,是在洪武十四年。到了十年之後的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才正式下文,規定進呈中央的黃冊封麵,須用黃紙裝裱。可見是先有黃冊之名,後才用黃色封麵裝裱。”

    《唐開元誌》:男女始生曰黃。因而黃在這裏代指人口,和顏色無關。黃冊的前身,應是南北朝時的黃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