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雲莊後，有著一個小小的弄堂，起風時這裏塵土飛揚，下雨時這裏泥濘沒足，高牆擋住了日光，弄堂裏幾乎終年見不到陽光。

    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的活著。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弄堂裏有個雞毛小店，前麵賣些粗劣的飲食，後麵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

    一年多前，黃昏的時候，這小店裏來了位與眾不同的客人。其實他穿的也並不是什麽很華貴的衣服，長得也並不特別。他身材雖很高，麵目雖也算得英俊，但看起來卻很憔悴，終年都戴著病容，而且還不時彎下腰咳嗽。

    他實在是個很平凡的人，但孫駝子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他有很多與眾不同之處。

    他對酒食既不挑剔，也不言讚美，他根本就很少說話。最奇怪的是，自從他第一次走進這裏，就沒有走出去過。

    一年多過去，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裏那張桌子旁，要一碟豆幹，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他一麵咳嗽，一麵喝酒，等七壺酒喝完，就帶著另外七壺酒回到最後麵那間屋子裏，一直到第二天黃昏才露麵。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除了喝酒，他還有個奇怪的嗜好，那就是雕刻。他總是拿著把小刀在刻木頭，仿佛永遠也刻不完似的。

    這日天很冷，店內的生意同樣很是清冷，但晚上生意卻出奇的好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小店裏已是接連來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兩個人，一個滿頭白發蒼蒼，手裏拿著旱煙杆的藍衫老人，還有一個想必是他的孫女，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

    第二批也是兩個人，都是滿麵虯髯，身高體壯，不但打扮得一模一樣，腰上掛的刀也一模一樣，兩人就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這四人一個高大，一個矮小，一個紫麵膛的年輕人肩上扛著根長槍，還有個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大姑娘，但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

    最後來的隻有一個人，這人瘦得出奇，也高得出奇，一張比馬臉還長的臉上，生著巴掌般大的一塊青記，看起來有點嚇人。他身上並沒有佩劍掛到，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而且很醒目，顯然是戴著條很粗很長的軟兵刃。

    小店裏一共隻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就坐滿了。不過他們都在喝著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聲細語怕被別人聽到般。

    喝了幾杯酒後，紫麵少年便是目光落在了那大辮子姑娘身上，先挑起了話頭來。

    大辮子姑娘和他爺爺是說書的，老頭子說起了李尋歡、阿飛，甚至還提起了這兩年慢慢銷聲匿跡般的梅花盜組織。

    待老頭子說完書後，長臉漢子突然開口說就在此地不久就要有件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了，緊接著他一一點出了另外六人的名字來曆，說他們快要死了，讓他們忍不住都變了臉色。其中那矮子大怒，正要動手，卻是被那人出手甩了十多巴掌。

    長臉男子正要回自己的位子坐下，紫麵少年上前要他說個明白，卻是被輕易折斷了手中長槍的槍頭。

    幾人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不敢再動手，隻能麵麵相覷，一個個麵如死灰，忐忑緊張的等著究竟是誰要殺他們。

    就在六人商量著準備聯手對敵時，突然一聲冷笑聲響起，門口已是出現了四個人。

    這四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那六人看到他們頓時露出了見鬼般的害怕表情。

    緊接著四人閃開一條路，一個年輕少年背負著雙手慢慢的走了進來。少年身上也穿著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看起來也很斯文，惟一和那四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衣衫是鑲著金邊的。

    少年雖長得秀氣，麵上卻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表情，他走進小店內目光一掃便是看向了那長臉漢子。

    長臉漢子喝著酒，並未理他。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冷笑，轉身看向了紫麵少年等六人。

    這六人看起來個個都比他還凶狠，但被他目光一掃，六人似乎腿都軟了，連坐都坐不穩。

    黃衫少年慢慢的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製錢，在六個人頭上各放了一枚。

    六個人竟好似突然變成了木頭人一般，眼睜睜看著黃衫少年將東西放在他們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更不敢動。

    緊接著又來到那藍衫老人和長辮子姑娘麵前，用花生玩了個把戲確定老頭不會武功後，又提起醉趴在桌子上的李尋歡的腦袋確定他真的是醉倒了，黃衫少年才背負著手慢慢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紫麵少年等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好似有條繩子牽著似的，他們都是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一步步走，上身卻動都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掉下來。

    外麵的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經在地上花了幾十個圓圈，那六人走過去不用吩咐已是走到圓圈之中，一人站一個，又變成了六根木頭般。

    黃衫少年背負著手又回到小店，在其中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臉上冷冰冰的始終一聲不吭。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之後，又有一個黃衫人進入了小店。這人年紀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隻，剩下的一隻獨眼中閃爍著凶光。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瘦。看他們的打扮，顯然不是無名之輩，但卻和之前那六人一樣，一個個也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跟著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乖乖站到了圓圈裏去。

    獨眼人進入店中坐在了黃衫少年的對麵，二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不多時，外麵接連又有兩個人來到了小店，他們一個須發花白綠皮膚、一個須發皆白的佝僂蹣跚老者，身後也都是帶著些如牽線木偶般的人。

    外麵地上的圓圈中已經站滿了人，隨著一陣‘篤篤篤..’的沉悶敲擊聲，淒涼的夜色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人左腿已齊根斷去，拄著根好似金鐵所鑄的拐杖，小店暗淡的燈光映照下，隱約可見此人蓬頭散發，麵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醜得夠嚇人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