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木關門進來，回身就看到沈安安站在身後。

    她身上的毛衣咧著血盆大口，將那白皙肌膚上的斑駁映襯得令人生出一種詭異的恍惚......像是哈爾濱的大雪天裏，無意遇見被破壞的大片白雪皚皚，便也生出想要撕扯破壞的怪異情緒來。

    眸色微閃，尹木別開視線，道：“怎麽站在這裏？”

    安安往他身後抬頤，問：“劉太太走了？”

    說到莊佳敏，尹木無端頭痛，抬手將眼鏡摘下，指尖按在眉骨揉了揉，喉結滾動：“嗯。”

    安安道：“那我也走了。”

    她說著，越過他就要出去。

    尹木橫臂擋住。

    她微愕抬頭朝他看去，水眸裏浮出困惑。

    他沒有立場留住她，尤其在她這樣避忌他的時候，他很清楚，越是逼得緊，越會將她推得遠。可就讓這樣衣衫不整的她離開？他又是不願的。

    這種無法擺脫困境的情緒，讓尹木莫來由的煩悶。

    正當他不知該怎樣轉圜，身後小房間裏的女兒推門跑了出來。

    一邊跑一邊哭嚷著：“安安姐姐你要去哪裏？你說好陪奻奻畫畫的！安安姐姐騙人！”

    小女孩臉頰紅通通，眼淚珠子直往下掉，委屈又可憐。

    沈安安為難，她即便對鄭子遇突然的變化感到害怕，一時不肯回去，也斷沒有留在丈夫以外的男人家裏過夜的打算。可小奻奻抱著她的小腿，不撒手。

    她蹲下來，要哄她。尹木忽拽開她的手，將女兒一把抱過來，大手按在她的額頭上，眉目頓時垂落下來。

    安安見狀，也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臉頰。

    “奻奻發燒了！”

    尹木起身把女兒抱起來就要往外走。

    沈安安也跟在其後。

    他將要開門，猛回轉身來。沈安安沒有主意，一頭撞到他身上。

    他單手將女兒扶在一邊肩膀上，一隻手摟住她猛衝過來的身軀。一股馨香伴隨著柔軟撞擊到他胸膛上，過電般，一股麻痹從指尖一直串流到四肢百骸。尹木怔了怔，她已極快退開身去。

    口中接連道“抱歉”。

    尹木的臉色因壓抑與緊繃而顯得暗沉沉的，聲嗓微啞：“把外套穿上。”

    他示意掛在玄關衣架上，他的風衣，便開門出去。

    沈安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身，不覺紅了紅臉。忙將衣架上的風衣扯下來一披，也跟著出去。

    尹木開車把女兒送到了最近的醫院，高燒38.3度，已有兩天，再晚一點兒過來，就會轉成肺炎。

    也就是說，那天從外灘回去，奻奻就已經發燒了。家裏的阿姨回去了，尹木想著明天就回哈爾濱，也沒再找阿姨過來頂替，竟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他一晚上都待在女兒病床邊上，也不說話，兩隻眼睛熬出紅血絲來。

    沈安安在一邊看著也很過意不去，他讓她照看一下，她卻隻是讓小豆芽菜在房間裏畫畫，根本沒有注意到孩子的身體狀況。

    因愧疚，她也在病房裏陪了一晚上。

    而她落在奻奻房間裏的手機，響了一夜，直到沒電，徹底關機。

    淩晨一點左右，奻奻的情況才穩定下來。

    掛完三瓶水，又留下觀察了一會兒，醫生的意思，可以帶孩子回去休息。

    沈安安當時就想走的，奻奻抓了她一隻小手指不肯放，她隻好跟著又回了尹木的公寓。

    抱奻奻回房間的時候，安安才發現自己手機落在奻奻房間裏了。

    她按了一下開機，電量不足。屏幕上劈裏啪啦跳出來無數個未接電話，都是鄭子遇打過來的。

    還有一條微信。

    他說，他在機場等她。

    昨天去公司拿獎金之前，她和他說好的，今天一早就飛哈爾濱。

    沈安安清醒過來，把風衣脫下來，便往外跑。

    尹木忙一把抓住她：“出什麽事了？”

    沈安安急道：“我老公在等我！”

    他躊躇了一晚上，準備好的腹稿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還不是時候，他告訴自己。

    眼睜睜看著她推開他的手，開門跑了出去。

    她腳上還穿著他家裏的拖鞋，風衣卻被她甩在一旁的沙發上。

    昨天夜裏，他擔心女兒，心神焦躁時，她陪伴在側，靜謐中無聲勝有聲。整個病房裏的消毒水味都抵不過她身上極淡的香水味，那種清新又凝神的檸檬氣息，能將他一身的疲憊和不安都撫慰下去。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是不是可以試一試。他不必去問她和鄭子遇發生了什麽，單單從她那樣狼狽卻不回家的情況來看，僅從第一次見麵她的無措和害怕來看，她的婚姻也不見得多麽固若金湯。她有委屈，他就有機會。

    尹木自信自己有吸引女人的資本，他再近一點兒，不怕她的心不亂。

    她說過，他令她很亂，不是麽？

    可看她隻是因為幾通未接通的電話，就慌不擇路的朝著那個男人狂奔而去。他無法抑製心中的失望與狂怒。

    大步轉過，將她才剛丟下，披了一整晚的風衣高高舉起，想一力摜摔在地板上。卻轉而緊緊抓握在手掌心裏，目色沉沉。

    還不是時候，他不該操之過急。

    大口大口喘息，緩慢的漸次平遞下來，他凝著她開門離去的方向，告訴自己，稍安勿躁。他想要的，總有到手的一天。

    沈安安從尹木所在的7號樓跑出來，一口氣上了電梯，到家門口。

    按門鈴，沒有人應。

    她拿出提示電量不足的手機打鄭子遇電話，才剛撥通，手機就自動關機了。

    沈安安沒轍的在家門口打轉，一晚上，足夠她清醒一點兒。

    不論發生什麽事，她轉身就跑，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將原有矛盾更複雜化。她不夠冷靜。

    鄭子遇一再一再的讓她冷靜，她還是衝動莽撞。

    在這會兒，已無法去責怪他昨天為什麽那樣待她，為什麽那樣陰沉古怪，她想見到他，比任何時候都迫切。

    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應，樓下管理員上來，看到沈安安，怪道：“鄭太太你怎麽還在這裏？鄭先生走了要一個鍾頭了！”

    安安忙問：“走？去哪裏？”

    管理員更加奇怪了：“他不是跟你一塊兒回哈爾濱過年麽？”

    安安不等他說完，按電梯，往機場跑去。

    明天是小年夜，上海的風俗，大年夜前一天過小年，很多人回城。而為趕上大年夜，遠赴這座城市的人也匆匆往回趕。

    堵車堵得，簡直舉步維艱。

    臨近機場，沈安安付了錢從擁堵的車流中往前跑。

    可她不知道他坐哪班飛機，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登機離開。

    在機場來來往往的人中漫無目的的搜尋，又急又慌，找了充電的地方將手機充上電，開機。終於看到他發給她的航班信息，果然他已經登機離開。

    沈安安一下子坐到地上，她茫然的看著周圍陌生的麵孔，擁擠的旅人，忽然委屈得忍不住要哭出聲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旅途中被拋下的一個傻子，舉目陌生，無所依傍。

    她剛跑過來的時候，一路上都在怪自己，哪怕昨天晚上明明是他不對，可她怪自己。怪自己不該上尹木的車，怪自己不該在他不對勁的時問也不問就逃走，怪自己不該把手機落在尹木家裏，不該徹夜不歸.......

    什麽都是她不對，他為了她和自己的母親抗爭，他等她回家，給她做飯，他答應和她一起回家過年。

    可現在，她怨他，恨他。要是能逮住他，她要張嘴咬下他的一塊肉來。

    他明知道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她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他怎麽能說走就走，把她一個人丟下......

    沈安安抹了抹發紅的眼睛，在肚子裏發了通火，爬起來，準備去買最近的航班機票，回哈爾濱去。剛充了電開機的手機屏幕上跳出她之前未來得及看的微信。是她的航班改簽的信息。

    原來鄭子遇在登機前未等到她，以為她仍因昨晚上的事怪他，怕他，不敢見他，所以幫她改了簽。

    沈安安這個人，脾氣來得快，卻得也快。尤其是對自己親近的人，她是名副其實的紙老虎。

    一看鄭子遇並未把她丟在腦後跟，她又沒那麽怨他了。

    擦擦眼睛，她回家去換了一身衣服，又回機場，拿了登機牌，在候機室等。

    不過，飛機延誤了。

    她在機場等了將近三個小時，竟等來了尹木和小臉還有些紅紅的小豆芽菜。

    尹木和她一班飛機，奻奻醒來看到沈安安不在就鬧了一場，這會兒，說什麽也不肯從她懷裏下來。

    尹木便以感激她昨晚上陪了奻奻一夜的借口，替沈安安升艙，三人同坐頭等艙回去。

    飛機起飛的時候，沈安安有些緊張，她還是第一次一個人坐飛機，上一回鄭子遇在身邊，她沒有那樣害怕。失重的感覺突然襲來，她下意識抓住了身側尹木的手臂。

    奻奻已又睡了過去，尹木將女兒放到身側懷裏，一隻手輕輕搭在沈安安的手背上。

    她臉都白了，瞳仁緊縮的看著他。眸中滿是怯意。

    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現在卻是這樣一幅膽怯害怕的小模樣。

    尹木竟有些感激莊佳敏的緊追不舍，讓他緊急買了今天的機票離開上海。

    他握住了她的手，如想象中那樣柔軟。

    沈安安縮了縮。

    他目露溫色，如大地寬廣：“別怕，有我在。”

    見她還是惶惶不安，他臂膀攬過去，將她的腦袋摁到自己胸口，按下她的掙紮：“閉上眼睛。聽話。”

    沈安安猶豫著，緩緩的閉上眼睛。

    大約是一晚上未睡，又顛來倒去折騰了那樣久，她竟一下子睡了過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