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還有血，幹涸的，斑駁黏在她手指尖上，輕輕一碰就能掉下來一塊。

    脆弱、零碎。

    沈安安怔怔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目光凝結在手指尖那斑駁的一點點血上。

    醫院開了暖氣的，可她覺得冷，鑽心蝕骨的冷。跟數萬條冰冷的蛇，往她血液裏鑽一般。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他滿是血的塑料袋，慘白的臉，微弱的鼻息與怎麽支撐也站立不來的身體上。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倒在她的麵前，以一種決然的，隨時可能離開她的狀態。

    他在她眼裏，一直那樣高大。

    在她凍得縮手縮腳時，會敞開他溫暖的懷抱，等著她像兔子一樣往裏跳。

    他總那樣溫和，哪怕爭吵到令他忍無可忍，他也隻是安靜的看著她，選擇轉身離去。

    然後，等她想要回頭，他會仍在原地等著走來。

    可這一回，她回頭，卻是看到這樣的慘烈。

    她懷疑過章潔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懷疑、不信。他那樣好，好得她挑不出差錯，他怎麽會有情緒病？

    可由不得她不信，他就在她的麵前自殺，用那樣可怕的方式。

    沈安安到現在，還無法控製發抖的雙手。

    她靜默的坐在那裏，從敲響鄰居的門尋求幫助，把鄭子遇弄下樓，到進醫院，她冷靜得可怕。沒有哭聲、沒有顫抖、更加沒有尖叫。

    她像是一座孤城，獨自守在其中，外人進不來，她也出不去。

    風從四麵八方吹來，凍得僵硬如冰。

    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了，醫生護士接連走出來。

    沈安安這才像是有了點兒活氣，她連忙站起來，走過去問：“我老公......”

    “都是外傷，送醫及時，未因短時間窒息造成腦部缺氧而引起任何不良後果。好好休養就能恢複。”

    沈安安點頭：“謝謝醫生。”

    便跟著將鄭子遇推出來的醫生一塊兒往術後觀察室去。

    待醫生護士一並離去，隻剩下沈安安一個人，她坐在病床邊上看著他。先還好好的，忽然像是山洪暴發一般，那哽咽猝然而至，根本由不得她反應。

    她看著鄭子遇的雙眼急劇聚攏淚水，酸澀痛脹是一瞬間的，她想要掩飾和忍耐都來不及，隻來得及將兩隻手往臉上一遮，伏在鄭子遇邊上就哭了起來。

    聲音壓抑而窒悶。

    她不敢大聲，卻又忍不住那不斷不斷往眼睛裏湧的淚水，那潮水般洶湧而來的慶幸、後怕與心有餘悸。

    她不敢去想，要是自己再晚回去一點點，更不敢想，要是他沒能救回來，她要怎麽辦。

    到這會兒才明白，真要離了他，她隻怕也要去了半條命。

    什麽彷徨、委屈、憤怒和不甘都成了不相幹、不要緊。

    隻要人還在，她隻要他還在。

    人在緊張害怕著急到極點時，是無法去想別的人，別的事的。

    等沈安安緩下勁兒來，想打電話跟鄭光大說一聲時，鄭子遇已經醒了過來。

    他反對她打電話告訴鄭光大。

    更反對她留在他麵前。

    “我不走。”

    沈安安削著蘋果，坐在他床邊上，異常固執：“或者，你要我走也可以，我跟爸說，讓他來陪你。總之，不能你一個人。”

    鄭子遇剛醒，麵色還是蒼白的，他靠在病床上，微闔著雙目。不理會她。

    沈安安不在乎自己唱獨角戲，把削成多邊形的蘋果放在碟子裏，她起身，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塵：“飯點兒了，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去。”

    鄭子遇仍以沉默相對。

    安安脾氣前所未有的好，她拿了手機往外走：“你不說，那我做主了，我買什麽，你吃什麽。”

    她轉身要走。

    鄭子遇終於在她轉身之際開口道：“你不去上班？”

    沈安安心裏想，她老公都快翹辮子了，她還上p個班，外邊天崩地裂都關她卵事，她沒那麽大責任心，她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轉過來，臉上一本正經：“上啊！我一會兒就走。”

    鄭子遇睜開眼來，在她臉上掃視了一圈，說：“讓護士買，你去上班。”

    沈安安把手機往懷裏一抱：“你想把我指使走，好趁機逃跑？”

    她笑了，一笑那兩隻眼睛都會發光似的。

    半身往他跟前湊過來，她擺出一副小流氓的表情：“按照小說套路，要跑也是我帶球跑，輪不到你，乖乖待著，否則我立刻打電話給你爸，讓他找十個八個青年壯漢來看著你。”

    鄭子遇似有些意料之外，眸光微閃的在她臉上流轉。

    沈安安咧著嘴笑，一臉得意。

    “我跟章潔的離婚協議書未生效，我騙你，隱瞞你，把你耍得團團轉，沈安安，你忘了？”

    她眼珠子一轉，一隻手撐著腦袋，做思索狀：“我好像年紀大了，記憶不大好。你結過婚？前妻是誰？不知道。都忘記了。”

    “沈安安.......”

    她搶在他麵前開口，明媚的雙眼準確無誤的落在他臉上。麵容肅穆，從未有過的正經：“鄭子遇你聽著，你跟我結了婚，我還有了孩子，你休想做始亂終棄的渣男，上天入地，你上哪兒，我追著你上哪兒。想跑？沒門！”

    她看到他麵上的隱忍，五官緊繃。

    沈安安柔下聲音來，手伸到床被裏抓住他試圖掙開的大手，她低頭靠到他肩膀上，很認真道：“你隻是生病了，誰都會生病。鄭子遇，你不要怕，我陪著你，我再不惹你生氣了。我不跟你吵架，我也不跟你使小心眼。不管章潔還是周潔，除非你親口跟我說你不喜歡我，你不要我，否則，我絕不放手。死也跟著你。”

    鄭子遇僵硬的手指被她柔軟的指尖纏繞著，她就像是春日裏的風，見縫插針的穿入；如柳絮飛拂，無孔不入。定要逼著他投降。

    他嚇壞了她，令她有這樣大的轉變。

    她以為她的陪伴能治療他。可他的病，跟她以為的，卻並不是同一回事。

    鄭子遇緩下聲來，知道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點頭道：“好，我不走。”

    沈安安登時亮了眼眸，粉唇含笑，定定的看著他：“真的？”

    他頷首。

    沈安安似探究般，仔仔細細看了他一回，忽上前，捧著他的臉，四唇相貼，狠狠吻了一下：“真乖！”

    “等我回來。”便拿著手機，一陣風似的跑出去。

    鄭子遇視線追隨著她俏麗的身姿，直到門扉關上，那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

    他揭開蓋在半身處的白色被子，穿鞋，往外走。

    才將門打開。

    鄭子遇剛要跨出去，麵前驀然躥出一個人影來，迫得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原應已走遠了的沈安安，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返了回來。

    或者，她根本就沒走。

    兩隻眼睛圓滾滾瞪著麵前的男人，眼中滿是質問：“你上哪兒去？”

    鄭子遇被她抓個正著，第一次有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猶豫了一下，剛要開口回答。

    沈安安抬手一把揪住他的病號服領口。

    她雖比一般江南地段女孩子高些，跟鄭子遇相比，也還是差了一個頭，這動作令她不得不踮起腳尖來，以減少兩人之間的高低差，增加她的個人氣勢。

    她凶橫著臉，一臉被騙的惱意：“說話不算話！鄭子遇，食言而肥是要變成大胖子的！”

    鄭子遇目光微垂，神色無奈：“安安。”

    “別喊我！”

    她推著他往裏走，手背在身後把房門鎖上。

    鄭子遇正等著她發脾氣，卻絕懷中一軟，她傾身靠了過來。柔軟而服帖的伸出兩條胳膊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膛處。

    聲音軟而嬌：“你別再讓我擔心了。別亂跑。別讓我看不見你。我怕死了。鄭子遇，你差點兒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鄭子遇卻能感到她心底的戰栗。

    他抬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下：“我知道。”

    “知道你還......”

    她未說完，仰頭，端的楚楚可憐。

    鄭子遇向知道她這個人，要麽不樂意，樂意起來，什麽角色都能手到擒來，妥妥的演技派。這會兒，她跟他演可憐小媳婦兒的戲碼，他明知她在耍詐，要他答應她什麽，卻還是有些無法拒絕。

    “好了，我不亂跑。”

    “真的？”

    “真的。”

    沈安安眼睛眨得很快，一秒收回了朦朦朧的水色。抓著他手，十指相扣：“那好，我陪著你，不去上班了，也不去買早飯了。我們點外賣，遠程辦公。”

    鄭子遇看著她蹙眉。

    沈安安摸了摸他的臉：“你不要一臉公司是我家的開，這麽牛比的表情看著我。我已經跟尹總聯係過了，而且，我是真有辦法。”

    他拉了鄭子遇在床邊上坐下，正色，看著鄭子遇道：“小趙今天淩晨打電話給我，說她手裏有羅莉出賣木林的證據。我已經聯係了瞿姐。他們能借力打力，用媒體來攪和眾人視線抹黑我們，我們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明亮的眸子裏似群星墜落其間，璀璨惑人眼，嘴角的笑得意、躍躍欲試：“洗白、抹黑，和稀泥，打量誰不會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