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莉那兒出來，鄭子遇在車上坐了很久。

    單手扶額，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思想是停滯的。

    回過神來，看到自己坐在並未開暖氣的車中，雙手冰涼，他皺了皺眉。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單手揉了揉太陽穴，他開車去醫院。

    在走廊上就碰見了陳醫生。

    “你要東西，明後天我讓我的學生拿給你。”

    鄭子遇腦中有幾個片段閃過，他蹙眉沉思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好。”

    陳醫生看他的樣子不大對勁，湊過去仔細觀察他的臉色道：“怎麽了？我看你似乎不大記得你跟我要報告的事。”

    鄭子遇一笑：“沒有的事。”

    陳醫生擔憂道：“你這個病，跟普通情緒病不大一樣。子遇，你自己要注意。一開始是情緒暴躁，漸漸出現暫時性失憶，也就是人格分裂的情況，這都是病情加重的征兆！你不能瞞著！”

    鄭子遇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神色自然的點頭：“我知道。”

    陳醫生沒能從他臉上瞧出端倪來，又是擔心，又無奈。

    搖了搖頭，他要走。忽然想到什麽，又回頭，跟鄭子遇道：“上一次你跟我說你老婆懷孕了。”

    鄭子遇登有不好的預感。

    陳醫生遲疑著往下說：“我跟你在美國的主治醫生聯係過，據他在實驗室最新的分析數據表明，殘留在你體內無法排除的部分病毒細菌，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會影響到胎兒的發育生長。他的建議，這個孩子，最好不留。”

    鄭子遇麵上的血色，瞬間消失。

    陳醫生看他的樣子，也有點兒不忍，卻還是不得不接著往下說：“我剛去病房看過安安，她有先兆性流產的跡象，胎像不穩。這一胎就算是普通人懷孕，也會很艱難受罪。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夫妻兩個再商量商量。”

    鄭子遇未說什麽，陳醫生又搖了搖頭，抬手在鄭子遇肩上一拍，越身走了。

    鄭子遇在他走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抬步往沈安安所在的病房去。

    房間裏有說笑的聲音，沈父粗獷的嗓門隔著牆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道：“你還笑！臭丫頭！看看你那臉，腫得跟猴子屁股一樣！”

    沈安安嚷嚷：“爸！你有沒有常識的，腫得不是應該跟二師兄的腦袋一樣麽？！”

    父女倆吵吵鬧鬧，聽來歡快得很。

    鄭子遇站在門外，門內的歡欣喜悅強烈的吸引著他，可他卻無法跨出那一步。如果說沈安安是太陽，他就是地獄裏的灰暗，他渴望陽光能驅散黑暗，又害怕他的肮髒令陽光蒙塵。

    拿藥過來的護士看到他站在外麵，好心道：“病人已經醒了，家屬可以探望。”

    邊說邊推開門。

    鄭子遇想要撤身離開，已來不及。

    門扉打開，正對著這邊的，是病床上的沈安安。她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起，那雙墜滿碎星的眼睛直直看過來，如水般撲泄在他身上。

    鄭子遇僵硬的嘴角，似扯著兩根絲線，他牽動時，能感覺到肌肉的酸痛。

    沈安安立即抬手朝他招呼：“老公！”

    一旁，剛還咧著牙笑的沈父，登時老臉往下一拉，不樂意了。一巴掌拍到了沈安安後腦勺上。

    喝道：“嚷嚷什麽嚷嚷！醫院裏要肅靜！”

    沈安安撫著後腦勺朝她老爸翻白眼兒，滿臉的不滿：“我是病人！爸你怎麽能欺負病人呢！”

    沈父眼珠子一瞪：“你還病人，老子差點兒沒給你嚇撅了！你再有下次試試！”

    沈安安乖順得很，一抱他胳膊，依過去，滿臉堆笑：“你閨女不敢了，沒有下次！保證！”

    她舉著一隻手貼在小臉便發誓。沈父看著她花臉貓一樣的臉蛋，眼睛腫得核桃似的，哪裏還忍心跟她大小聲？這是他閨女，打罵都得瞧著他的，給人欺負成這幾把德行，沈父心火一簇一簇的往上躥，恨不得手刃了那動手的王八羔子！

    見鄭子遇還站在病房門口不動，沈安安倚著她老爸一邊胳膊，使勁兒跟鄭子遇招手：“快進來啊！”

    護士小姐姐笑道：“你老公還挺害羞。”

    沈安安笑道：“可不是，我老公臉皮薄。不跟我似的，沒羞沒臊。”

    沈父板著臉，顯然並不認同這個說法。當著外人的麵，又不能肆無忌憚的教訓臉腫得跟大包子一樣的女兒。

    鄭子遇便依言進來，沈安安忙放開沈父的胳膊，衝著他招手：“你再過來一點兒，我夠不著你。”

    護士小姐姐拿了水過來讓沈安安服藥，一臉笑眯眯的看著沈安安跟鄭子遇撒嬌耍賴。

    走時，跟鄭子遇說：“鄭先生太太真是可愛，兩人般配極了。”

    沈父臉黑如鍋底，差點兒當場噴出一句：配你大爺。

    等護士小姐姐一走，沈父上前關門，家庭內部戰場就拉開了序幕。

    沈安安才剛夠著鄭子遇的胳膊不到兩秒鍾，被沈父似法海掀白娘娘那一幕，揪著沈安安的手往後一拽，側身擋到了兩人中間。

    沈安安一撇嘴，就差從嘴裏哼出一句：西湖的水，我的淚。

    可憐兮兮的往鄭子遇那兒瞧，她聲音哼哼的：“爸，你這燈泡也忒大了，往旁挪挪成不？”

    沈父恨鐵不成鋼的想把她摁牆上用力擠壓擠壓。

    虎著臉道：“還嬉皮笑臉！你別以為你傷著，老子就不能把你怎麽著！”

    沈安安登時扁了嘴，無可奈何的看向鄭子遇。

    鄭子遇道：“爸.......”

    才喊了一個字，沈父立馬就道：“別喊我爸，我受不起！”

    這下沈安安忍不住，恨不得從床上站起來：“老爸，你幹什麽？能不吵吵？”

    一邊欠著身，去夠鄭子遇垂在身側的手指。

    她半個人掉在病床邊上，搖搖晃晃，看著真叫危險。鄭子遇連忙過去，沈父也忙轉過來要把她按回病床上去。

    沈安安一下撲到鄭子遇臂彎裏，笑得眼睛成新月：“你去裏哪裏了，我怎麽聞到你身上有海鮮粥的香味？”

    鄭子遇道：“給你買了肚肺湯。”

    安安皺眉：“我要喝海鮮粥！”

    鄭子遇蹙眉，溫聲勸道：“海鮮上火，再說你現在.......不適合吃這個。”

    安安便要跟他強一強。剛還跟鄭子遇對著幹的沈父這會兒立馬調轉槍頭，指著沈安安道：“多大人了，還貪嘴！不許吃海鮮！”

    沈安安悄咪咪跟鄭子遇丟了個眼神。

    鄭子遇眉梢微笑。

    沈安安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被沈安安這麽一打岔，沈父要立即幹掉鄭子遇的計劃就被延誤了。

    她喝了湯又說困，蒙頭就要睡。一隻手抓著鄭子遇的手，說這樣才有安全感。

    沈父被高高掛到了電燈泡的位置，苦歎，女大不中留，又對這個已嫁出去的女兒將來憂心忡忡。

    沈安安是為防止她老爸又把鄭子遇喊出去華山論劍，故意嚷嚷困了。裝著裝著，還真困了，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沈父剛走出去抽煙，輕手輕腳開了門過來，看到鄭子遇還維持他剛出去時的姿勢，連目光投射的角度都沒變。

    已爬滿皺紋的眼角柔和了一些，很快，眼裏浮過歎息。

    平心而論，要不是鄭子遇有那些毛病，他對鄭子遇這個女婿是很滿意的。滿意到有時都懷疑是不是鄭子遇腦子不好，居然看上他家那個瘋瘋癲癲不懂事的閨女。

    現在.......

    沈父又歎了一聲，關上門，退出去。

    他給自己再度點上一支煙，剛抽了一口，旁邊有個人站過來，轉身笑看向他：“叔，能不能跟您借個火？”

    沈父是個敞亮直率的東北老爺兒們，自然掏出打火機來遞過去。

    旁邊那人抽了一口，眯眼暢快的吐出來。

    沈父沒說話，接了遞回來的打火機，仍想自己的心事。

    那人忽然開口：“聽說叔的女兒懷孕了啊？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兒！可要是因為孩子爸媽在外麵亂來丟人，小孩兒受罪，那就真作孽了。”

    沈父扭頭，登眼珠子凸起，橫下臉來：“你再胡說一個試試！”

    那人道：“叔你別生氣！不就是各玩各的麽？現在什麽時代，不稀奇的啊！”

    沈父脾氣一下上來，揪住那人領子就喝：“給老子閉上你那臭嘴！否則老子打瘸你個小王八羔子！”

    “喲！打人那？那您悠著點兒，看那兒，往那兒看！”

    沈父被他糊弄著扭頭瞪眼，隻看到燈光閃爍，刺得他眼睛睜不開。

    有人在拍照？！

    沈父登絕不對，他手一鬆。

    那跟他戒煙的人一溜的跑了，邊跑邊喊：“老頭兒，謝你配合啊！真他媽一頭蠢驢！”

    “等照片一放出去，鄭太太那兒，可算能交差了！”

    另一個道：“可不是，這種親家，還真是野蠻人他祖宗，野蠻他爹啊！”

    聽著意思，是有人故意雇來激怒他，拍下他凶狠的一麵去對付誰。而這個“有人”，很顯然就是上回就看他不起的鄭子遇的母親。

    被愚弄的氣憤，對女兒的憂心心疼，令沈父氣得臉色發青，怒吼一聲，衝過去兩步要把那兩人抓住，一頓好打。

    手腕上一涼，他低頭，看到自己被一副明晃晃的手銬給銬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