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四章 紅消香斷有誰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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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爾袞的不負責任……

    實際上他也沒法負責任!

    此刻他的處境和當年李自成攻破北都時候的崇禎一樣,完全就是一個孤家寡人了,實際上從城牆被突破起就沒有大臣進攻了,他的內閣大學士們就剩一個寧完我,其他人完全不見蹤影。六部衙門同樣做鳥獸散,無論旗漢官員統統不再管他,很顯然他那固守待援的自欺欺人口號根本沒什麽用處,從順軍兵臨城下開始這座城市的人們就已經知道結局了。不過不同的是他好歹還有正白旗巴牙喇纛的兩千多精銳控製皇城,暫時不需要和崇禎一樣準備自掛。

    但也沒什麽用。

    兩千巴牙喇纛在皇城上排開得間隔六米一個,這還不算向南突出的那道子。

    根本防不了!

    至於各部衙門,內城分區駐防的八旗王公大臣,以賜第方式居住內城的漢官,則統統都已經陷入了爹死娘家人各人顧各人的狀態。

    不過倒是都在戰鬥中。

    但他們戰鬥不是為保衛大清,而是為了能夠活命,為了避免上李自成的夾棍,這對多爾袞倒也不算什麽壞事,至少他們不會投降的,盡管這些人也不會來保衛他。

    總之北都內城一片血腥亂戰。

    八旗健兒和順軍打,漢人高官帶著家奴跟百姓打,甚至還有為搶東西那些義勇之間互相打,整個內城打得血流成河,從白天打到晚上,一直到深夜反而越來越激烈。到處都是被點燃的熊熊烈火,到處都是堆積在街巷的死屍,搶掠財物的義勇和士兵,哭喊著逃亡的女人,被仇家吊在路邊開刀的官員,這座古老的城市正遭受一場徹底的清洗。這是超過五十萬人的互相殺戮,秩序蕩然無存,這時候就算順軍有心恢複秩序也不可能了,更何況因為包括黨守素在內將領的傷亡讓順軍也在進行報複性殺戮。

    尤其是還有李自成的放任。

    和多爾袞的不負責任一樣,李自成同樣完全不負責任了。

    他就坐在正陽門。

    城內城外無論發生了什麽他都已經毫不關心,實際上闖王的身體也不允許他關心這些了,接近油盡燈枯的他隻是坐在那裏等待,等待著前方部下給他一道道打開阻擋他的城門,然後進去找多爾袞算賬,城裏殺成什麽樣他都不管了。

    雙方最高統帥不負責任。

    殺人放火習慣了的流寇和蠻族。

    積聚了七年仇恨的百姓和為活命而拚死抵抗的八旗。

    ……

    “這是死亡之城!”

    楊慶悠閑地漫步於屍山血海。

    他同樣沒興趣阻止殺戮,反正在他看來哪一方死了都無所謂,順軍死了為他解決後患,八旗死了是他們本來就該死,哪怕那些義勇死了也沒什麽。不要被義勇這個名字騙了,普通老百姓哪有這種組織性,其實絕大多數義勇都是那些豪強的民團,隻有他們才有這個組織能力,話說這些義勇可是自己解決吃喝的。的確裏麵有真正自發參戰的百姓,尤其是北都外城這些,但絕大多數都是各地迅速轉換旗幟的民團,甚至還有真正的土匪或者地痞流氓。

    三十多萬啊!

    真正是魚龍混雜的。

    作為整個北方財富匯聚之地,多少人都在垂涎三尺地盯著這座城市。

    既然這樣就讓他們互相殺,死了也沒什麽可惜,這座城市終究需要鮮血來清洗的。

    驀然間他前方一群人衝出,為首的一個老者提著寶劍,後麵幾個家奴模樣的,保護著中間幾個大大小小的女人和小孩,驚慌地迎麵跑過來。那老者警惕地看著楊慶,楊慶笑著往旁邊一閃,順便把路上一具死屍踢開然後做了個請的動作,那老者默然地點了點頭,然後一行匆忙地在他身旁走過。

    “快,那是劉餘佑!”

    緊接著他們前方巷口就衝出了一群義勇,其中一個立刻指著老者喊道。

    咱大清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劉餘佑嚇得急忙調頭,帶著他的家奴準備原路逃回……

    “滴滴,單行道,禁止掉頭!”

    楊慶像個交通警察一樣突然微笑著伸出手說道。

    劉餘佑愣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距離楊慶最近的家奴揮刀斬落,楊慶很隨意地一腿向外抽出,那家奴慘叫著飛出,剩下的家奴嚇得逡巡不前。就在這時候,剛剛衝出的那群義勇揮舞著各種武器衝了上來,劉餘佑毫不猶豫地衝到牆根,猛然一躍攀住牆頭就想往上爬。但很快一個義勇就到了他的身後,拽著他腦袋後麵露出的鼠尾巴往後一拖,劉尚書驚叫一聲拍在了堅硬的地麵上……

    “饒命啊,咱們都是鄉親啊!”

    劉尚書尖叫著。

    他就是本地土著,順天府宛平人。

    “瑪的,你禍害我們時候怎麽不說鄉親了!”

    一個義勇鄙夷地說。

    緊接著他一腳踢在劉餘佑臉上。

    然後無數大腳踢落,劉尚書慘叫著轉眼就滿臉是血了,與此同時更多義勇從他們兩旁湧過,那些家奴抱頭在牆根蹲下,而那些女人則尖叫著從楊慶身旁跑過。但緊接著那些義勇就像餓虎撲食般,把她們一個個撲倒在地,然後在她們尖叫中各自扛走。

    可憐這些琴棋書畫的貴婦人嬌小姐們,就這樣落入這些野蠻的粗坯之手,成為他們生兒育女的工具。

    扼腕歎息啊!

    “花飛花謝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楊慶歎息一聲。

    他身旁一個被扛走的少女,在那個野蠻男人的肩頭,流著梨花帶雨般的淚水,用希冀的目光看著他,然後他就像個裝逼犯一樣撿起地上掉落的折扇,穿著他那身恍如犀利哥的破棉甲,打開折扇轉過身……

    “花飛花謝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他的歌聲就那麽遠去了。

    那少女的哭聲同樣在漸漸遠去……

    而就在此時大明門。

    “敲下來!”

    李自成的固原節度使武大定,端坐在馬背上,用馬鞭指著城門洞上方說道。

    兩張梯子離開豎在他前方。

    而梯子上很快爬上兩名士兵,拿著錘子開始砸那個剛剛裝上去不到七年的匾額,隨著他們的敲擊,這塊石頭雕刻後刷漆,再用粘合劑沾上去的匾額一塊塊碎裂墜落,上麵的大清門三個字一塊塊消失,而裏麵被蓋住的真正名字逐漸顯露……

    大明門。

    原本曆史上這一幕得到兩百多年後。

    一直到北洋政府將這座城門改稱中華門時候,那些工人撤下大清門的匾額,才發現它最初的名字已經在下麵壓了近三百年,不過這一次隻有短短的七年。隨著兩名士兵把最後一塊石板敲下,大明門三個大字在火光中重新展現在剛剛攻克這座城門的明軍麵前……

    的確是明軍。

    不是秦藩的藩軍。

    “咱們這也算對得起先帝了!”

    武大定不無感慨地對他的副將孫守法說道。

    他倆不是李自成的人,武大定是賀人龍副手,賀人龍死後孫傳庭讓他統帥賀人龍餘部,孫守法是原本曹文詔部將,也是活捉高迎祥的。孫傳庭死後殘留關中的明軍基本上都在武大定部下控製固原一帶,後來都被李自成以秦王身份勸降。原本曆史上他們與關中順軍殘部聯合抗清,孫守法兵敗陣亡,武大定退入四川之後加入西南抗清一直到永曆末年才投降,他和馬寶情況差不多,都是堅持到可以說真正沒有任何希望了才投降。

    這個時空他們沒背叛過崇禎。

    李自成進北京的時候,武大定還在為崇禎反攻秦州,他接受李自成招降是因為崇禎的聖旨封李自成為秦王節製北方。

    他沒有投降。

    他是根據聖旨接受李自成指揮。

    之後他一直在固原。

    無論他以總兵身份還是以李自成節度使身份,他在固原都是明軍,而不是李自成的秦藩軍隊,後者是指那些常備軍,但李自成封的那些節度使理論上都是明軍,歸屬秦王指揮的明軍。李自成進北京時候,隴右和河西走廊依然屬於大明,他收服這些地方就是以這種方式,同樣那些無力與之對抗的地方官員尤其是陝西行都司的將領們,也順水推舟接受他的統轄並成為節度使。

    所以武大定依然有資格說這話。

    “開門,請秦王入宮為宗廟掃清胡塵以告慰先帝!”

    他緊接著說道。

    說完他轉頭看著身後。

    李自成就在後麵不遠處,坐在馬車上靜靜看著被烈火映紅的天空,炮彈的爆炸聲,密集的槍聲,隱約的喊殺聲包裹著這裏詭異的寧靜。而在李自成的馬車四周,那些列陣的順軍騎兵馬蹄下,是無數八旗軍的死屍,流淌鮮血在地麵上反射著火焰的紅光,讓這輛馬車就仿佛浮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上。

    就在同時孫守法催馬上前,用手中一對鐵鞭猛然頂在了城門上。

    然後這個臨死前還用鐵鞭格殺數十名清軍的猛將雙臂同時用力,已經被從裏麵取下門栓的城門,隨著他的鐵鞭向前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