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聽說沈家六公子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今日可算是見識著了。”周裴的目光閃爍了下，笑著道：“然想我剛到大殿下身邊那會兒，雖說不能日日回家，但王府內吃穿用度安排周詳，比在家中不知好上多少，殿下又親善愛恤，我一時顧著高興，倒是沒像你這般掉金豆子！”

    門口這邊動靜不大，但早一步進了院子的另幾家皇子還沒進屋，察覺到門口的異樣都紛紛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

    該來的總會來，由周裴來當這個出頭椽子，沈成嵐倒也不意外，委實是此人賤名已久，圈子裏人盡皆知，礙於他爹成國公與三叔私交不錯，沈成嵐才三番兩次忍他，看來這是要給慣壞了！

    沈成嵐上輩子可是連塗閣老家的小孫子都給吊起來抽打過，齊修衍可不認為重活一世，她這脾氣能一朝改得了，當然，也不希望她改。隻是，現下她畢竟頂著未來舅哥的名頭，與人交流過於激烈的話，將來身份換了回來，怕是有礙小舅哥的才子之名。這麽想著，便偷偷扯了扯沈成嵐的袖子提醒。

    死過一回，沈成嵐算是親身體驗了一把誅心的殺傷力遠大於傷身，況且，麵對破家仇人她都能忍著同桌而食，周裴這種程度的角色，就算齊修衍不提醒，她也沒打算跟他浪費體力。

    “這麽說來，我還真要向周二哥學習學習隨遇而安的本事。”沈成嵐也不與他多做糾纏，側過身做了個讓齊修衍先行一步的手勢，隻在於周裴擦肩時稍稍頓了頓腳步，壓低聲音道：“哦，忘了多謝周二哥的誇讚，隻是，我素來少與人往來，如此美名不知周二哥是從哪個嘴裏聽說的？我家四哥？還是我家大姐姐？”

    周裴聞言勃然怒視，低斥道：“大姑娘深居閨閣、恪謹守禮，你休得胡言亂語毀人清譽！”

    沈成嵐一臉驚訝不解地吊著眼尾深深看了他一眼，無辜又委屈道：“周二哥你怎的反應這麽大，咱們兩家也算世交，你又與四哥素來交好，大姐姐更不是沒見過，聽他們說些關於我的事有問題嗎，幹嘛這麽一驚一乍的？！”

    周裴隻覺得一口悶氣卡肺管子裏，尚算斯文清秀的臉一寸寸漲紅，穩了穩聲音道：“現下已與小時候不同，你說話也該謹慎著些，免得平白汙了大姑娘的閨譽。”

    景國公府以武傳家，家規雖嚴，卻也不似詩書之家那般對女孩子們重重束縛，況且，大昭的民風較前朝開放許多，文帝時更是出過女狀元郎，是以上到勳貴權爵之家，下到平民百姓之家，女子拋頭露麵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周裴這話就更糊弄不住人了，要知道，景國公府的大小姐可是籌辦過兩次鬥詩會了，盡管戴著冪籬或以屏風相隔。

    沈成嵐狀似恍然地嘖了嘖聲：“周二哥這般替大姐姐考慮，可是也知道了大伯母有意讓大姐姐參加選妃的事？也對，你可是大殿下身邊頂親近的人，自然對選妃的事比旁人知道得多些，如此說來，稍後少不得要勞周二哥多提點。”

    “大姑娘要參加選妃？”周裴臉色頓變，咬牙道：“我日前剛見過你四哥，並未聽他提及此事，你休得信口雌黃。”

    沈成嵐瞠了瞠眼睛，不與他較真，“是嗎，那也有可能是我聽錯了，我也就是和周二哥你隨口說說罷了，對旁人是絕對不會多嘴的。”

    說罷，沈成嵐伸出沒有多少肉的小爪子拱了拱手，一溜兒小碎步跟上了齊修衍的身後。

    “少爺，您先別動氣，這位小爺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素來讓人捉摸不定，說不準就是故意激您的。”小廝周林暗聲安撫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家少爺對沈家的大姑娘有意。

    周裴看了眼門裏已經沒了影子的看熱鬧的人，臉上的驚訝和憤然漸漸斂去，但眼底的陰鷙卻並沒有因為周林的勸慰而消散。回想上次見麵，沈四的確是半句沒提他大姐姐要參加選妃的事，但話裏話外卻打聽了不少大殿下的喜好，本以為是他要比選伴讀，預先了解一下皇子們的日常生活，現下想來恐怕並非如此......

    扔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周裴臆想不止，沈成嵐腳步輕鬆地跟在齊修衍身後，本來還有些酸澀緊繃的眼睛也覺得舒服了許多。

    “你家大姐真的準備參加選妃？”齊修衍上身微側，輕聲問道。上輩子他活得安分守己，像諸位兄弟選妃之事他甚少關注，現下想來倒有些後悔。

    沈成嵐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量說道：“長房的心思大著呢，杜氏早暗中準備上了，隻是還沒露出口風而已。但不知怎麽回事，沈思清在選妃那早突然發病，連床都下不來，最後還是祖母親自帶著她們母女進宮向太後和皇後娘娘請的罪。”

    “幸得如此，否則大皇兄傾覆那時，景國公府也難逃一劫。”齊修衍感慨了一句，道：“這回咱們還是先從旁看著？”

    沈成嵐眼神微動，悄聲道：“我想了有陣子了，但是還不確定，稍後細細說與你聽，你幫我斟酌斟酌。”

    齊修衍唇邊掛著淺笑，心情很是不錯地嗯了聲。

    大昭的早朝分大朝會和小朝會，大朝會每五日一次，皇子年滿十五歲後就要開始跟著上朝觀政，眼下跟著上朝的還隻有大皇子一個。身為伴讀，沒有跟著上朝的資格，隻有按常到禦書院，將當日講讀師傅布置的功課轉述於皇子。

    這一上午，周裴嚴重走神，就連講讀師傅也發現了他的異常，蹙了蹙眉，卻沒有當眾出言提醒，反觀三殿下卻比往日積極勤奮了許多，於是著重表揚了兩句。沈成嵐聽到齊修衍被那個一臉嚴肅的老夫子表揚，與有榮焉地笑了半天。

    午間，三王府的夥食依然素淡得很，沈成嵐飛快地撅了噘嘴，而後肅著一張小臉埋頭扒飯。圍觀的人看在眼裏，神情不一。當日下學後不久，二王府遣人送來了為數不少的食材，多是雞鴨魚肉。

    “二殿下依然這麽會做人。”沈成嵐彎著腰刨坑，人不高，手法卻是嫻熟。偌大的花園裏隻有他們兩人在，多寶和牧遙一個人拎著水桶，一個人拿著瓢給剛栽好的樹苗澆水，還不忘時刻警惕著四周，跟鑽出洞口的小土撥鼠似的。

    齊修衍不修邊幅地將袍裾斜係在腰間半蹲著將樹苗埋進沈成嵐刨好的坑裏，一邊填土一邊道：“我這個二哥，追求的就是個賢名，最是知道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沈成嵐笑：“托福，咱們正好改善改善夥食。”

    多寶和牧遙去井邊提水，齊修衍趁機問道：“你家大姐選妃的事，你是怎麽打算的？”

    沈成嵐停下動作，湊到齊修衍跟前蹲著，一邊幫忙往坑裏撥楞土，一邊低聲道：“我想暗中推一把，讓她們如願。”

    齊修衍斂眸思索了片刻，似有猶疑道：“這麽一來，大皇兄傾覆之日，必會禍及妻族，可是，若那時景國公府尚未分家的話，你們二房三房必然同受株連。”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大皇子倒台的時候，現任的老景國公可是尚在的。

    “我祖父的脾性皇上最是知曉，他老人家也絕對會反對大姐去選妃，隻是，如果長房執意，大姐又真的選上了，祖父就隻能接受現實了。”

    齊修衍挑了挑眉，“你是想讓老國公先把態度亮明了，這樣就算大禍臨頭，父皇也會酌情，最後真正受株連的隻有長房那一支。”

    沈成嵐點了點頭，“我相信，皇上不會輕易舍棄我祖父。”

    “的確不會。”齊修衍點了點頭，“以老國公在軍中的威望和在北疆的威懾力，父皇哪怕隻是出於權衡考慮，也不會讓景國公府傾倒。隻是，怕是要元氣大傷。”

    搞不好便會是褫奪軍權榮歸養老。

    “不過，因此收斂鋒芒也說不定是件好事。”想到隨後而來的第二波風浪，齊修衍又覺得這招險棋值得一走，正色道：“隻是，你得讓老國公敞開心懷，否則如此大的打擊，恐他消受不住。”

    當年大皇子傾覆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出兩三年，老國公就過世了。此後世子襲爵，長房憑借著景國公府的門楣站入二皇子的陣營，將矛頭對準了沈成嵐一家。

    沈成嵐見他臉色沉了下來，知道他定然是想到前塵往事了，輕輕撞了下他的肩，寬慰道：“放心，我會不斷透露些消息，讓他老人家有個心理準備。長房的野心是無法消除的，他們或許會一朝得勢，但就算讓二皇子坐上了那個位置，他們最後也難落得好下場。想要保下景國公府，他們一房，早晚得除。”

    齊修衍正色地點了點頭，“以二皇兄的為人，的確不會留那些知曉他真麵目的人。”

    沈成嵐歪著頭看他，“我還沒來得及問，你最後把長房他們一家如何了？沒真的褫奪了我家的爵位吧？”

    “自然是抄家滅族以正國法了。”齊修衍的臉色又陰沉了兩分，很不想回憶上輩子這段時間的事，“景國公的爵位，最後由你三哥沈聿懷承襲了。”

    沈成嵐的目光頓了一下，垂著頭坐到地上，好一會兒才幽幽開口道：“我......那日之後，我爹娘和大哥是不是也隨著我......隨著我......”

    這種猜測，從沈成嵐徹底恢複意識時起就在腦海中反複沉浮成型了，隻是一直不敢麵對，被她硬塞到了陰暗的角落裏，直到齊修衍坦誠一切，這個念想又開始生根發芽。如果不問，這輩子，她恐怕都難以真正重獲新生。

    齊修衍也深諳此道理，於是在反複沉吟後，點了點頭，“你......之後翌日，你父兄和母親以死明誌，正因為此，我繼位後才有名正言順的理由重審此案。”

    沈成嵐雙唇顫抖著翕合，半晌才艱澀開口，問道：“那我嫂嫂和小侄兒......”

    “你嫂嫂和兩個小侄兒被抄沒為奴，我和你三哥偷偷將他們安置在方尚書的一個遠房親戚府上，三年後沉冤昭雪，你三哥將他們接回國公府，本想讓你的長侄兒襲爵，但是被你嫂嫂堅拒。你三哥將他們照顧得很好，你的兩個侄兒，都是爭氣的，此後一路順遂，娶妻生子，孝順長輩，團圓興旺。”

    這樣就好......

    沈成嵐低低抽噎了片刻，抬起袖子蹭了蹭臉，頂著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看向齊修衍，鄭重地道了聲謝。那個時候要保全嫂嫂和兩個小侄兒，他和三哥要費多大的周折，可想而知。

    齊修衍卻一陣心痛不已，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沈成嵐已經破涕為笑，仿佛拋卻了最後一絲沉重，眼底清明澄澈，下頜微微揚著，頗為硬氣道：“好啦，這輩子最後一次跟你道謝。以後你為我做任何事，我都會心安理得地全盤受下，絕不客氣！”

    齊修衍眸光流轉，隻覺得眼前這個有點囂張的小臉既讓人挪不開視線，又讓人心癢得想狠狠揉捏兩把。

    於是，前世上半輩子活得中規中矩下半輩子活得雖生猶死的宣帝隨心而動，一雙沾著泥土的半大手掌惡狠狠探向了麵前的素淨小臉。

    多寶和牧遙一人擔著扁擔的一頭，搖搖晃晃地抬著兩桶水，遠遠就看到沈小伴讀滿園子追著三皇子揚土，驚得險些當場打翻了水桶。

    半個下午栽完了二十幾棵桃樹，三皇子殿下和沈小伴讀頂著一腦袋的土和半身的泥回了主院，驚呆了一院子的嬤嬤宮婢。

    被掌宮太監海公公念完被齊嬤嬤念，齊嬤嬤念完被大丫鬟芳苓念，三遍下來，洗去一身土的沈成嵐衝著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的齊嬤嬤和芳苓笑得一口小白牙閃閃發亮。

    齊嬤嬤和芳苓都是已逝皇貴妃安排給齊修衍的，尤其是齊嬤嬤，可以說是一手將齊修衍帶大，出於某種考慮，皇貴妃娘娘不能對齊修衍表現得過於重視，但暗中卻給他留下了不少的得力人手。這些，也是齊修衍後來才醒悟過來的。

    “沒想到皇貴妃娘娘竟然如此用心良苦。”聽完齊修衍的話，沈成嵐沉默片刻，總結道：“比賢妃娘娘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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