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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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馬村外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於村中之人看來,那隻是一條平平無奇的溪流。
但在李去疾的眼中,那條溪流著實有些不凡。
因為他昨夜就在這條小溪旁,遇見了一條東洲白龍。
此刻的溪流畔無龍,亦無李去疾,有的是一對年輕男女,著黃白式樣衣衫,瞧著極是養眼般配。
這對男女正是降龍山莊首席弟子宗逸新和莊主的愛女阮彤,昨夜他們和李去疾碰了個麵後,便到了黑馬村,繼續尋那條盜走了山莊之寶的小白龍。
可惜一夜無果,尋龍盤上的龍息還變得越發微弱。兩人沒了法子,在黑馬村歇了一宿,第二日起身,又掏出尋龍盤,靠著盤上的龍息尋龍。
這一尋,就尋到了村外的小溪旁。
阮彤瞧了一眼四周,見仍無龍蹤,心下竟不禁有些欣喜,但麵上卻喪道:“不在此處。”
宗逸新皺眉,盯著尋龍盤,道:“按盤上所示,此處龍息最重。師妹,我們分頭在這溪邊搜搜。”他知曉惡龍身受重傷,單打獨鬥絕非是師妹的敵手,是以這才放心同自家師妹分頭找。
阮彤應下,向溪流西邊走,尋得並不仔細,心中矛盾十分。她既盼著能尋到小白龍,拿回降境刀交差,又盼著尋不到小白龍,免得要親手取他的性命。
在過往的三月裏,整個降龍山莊,就屬她與小白龍最為親近。起初阮彤隻是覺山莊中新來了一位模樣俊美的小師弟,新奇好玩,加之那小師弟又冷麵冷言,時常拒旁人於千裏之外,這倒更勾出了阮彤的好奇心。
一有空閑,她便跑去逗弄那位新來的小師弟,久而久之,冰山般的師弟也似有了情,會主動同她玩鬧起來。
這一來二往的,兩人便愈發親近。阮彤本一心想著要嫁給青梅竹馬的宗師兄,可白師弟的出現,竟讓她生出了“也並非一定要嫁宗師兄”的念頭。
正當她飽受小兒女心思折磨之際,又得知相伴三月的白師弟竟然是一條小白龍,驚嚇兼具,由此才斷了以往的諸多念想。
可到了今日,阮彤一念及白師弟那俊美的模樣和如玉的身姿,心便又亂了,耳根通紅。她趕忙捧溪水洗了把臉,搖頭去妄念,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了師兄的呼喊,方才回神,循聲過去。
宗逸新立在湖畔,神情複雜,他的腳邊有數十片白色龍鱗,銀光閃閃,混雜血跡。阮彤到後,見一地龍鱗,驚得花容失色,道:“這……”
宗逸新道:“是強落鱗,龍族中的一種禁忌之術。行此術的龍族能在瞬息之間使得傷口痊愈,餘下的三日內修為倍增。”
阮彤道:“既是禁忌之術,那必有代價。”
宗逸新道:“代價慘痛。”
“什麽代價?”
“龍鱗盡落,三日後,修為全失,龍心蒙塵,成為一條豬狗不如的廢龍。”
阮彤驚得捂住了秀嘴,道:“他……為何要這麽做?”
宗逸新明白行此術的龍族大多是抱著與敵同歸的念頭,心下惴惴,道:“如今我也看他不透,也不知他是否是衝著我們而來。師妹,惡龍雖身受重傷,可如今他行了禁忌之術,重傷已愈,修為大增。我們接下來的行事須得再為小心不過,”
阮彤點頭,看著滿地龍鱗,心痛如刀割。
遠山紅霞一片,宛如一條在天飛龍。
……
李去疾認為阿醜是一個極其古怪的姑娘。
明明先頭還冷眼看他,似恨不得他趕緊離去,可一聽見他肚子叫喚,又心軟將他留了下來。
李去疾知曉在姑娘麵前叫喚肚子是一件極不雅之事,但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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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來,李去疾不是在睡,就是昏迷不醒。從極晝雪域一路睡到了荒郊野外,又從荒郊野外昏迷到了黑馬村裏。
好在本已是用晚膳的時辰,不多時,阿醜就擺了兩樣農家小菜上桌,又給李去疾盛了一碗飯。李去疾腹中空空,也不管飯糙菜生,通通咽了下去。
吃了個幹淨後,他朝著阿醜微微一笑,用手指蘸破碗中的井水,在桌上寫道:“佳肴,妙手。”
阿醜看完誇讚,默然依舊。李去疾也知自己若再留在別人姑娘的家中,白吃白喝不說,如若因此再壞了姑娘的清譽就大大不妙了。想通後,便欲告辭,臨行前,他再度許諾,若日後姑娘有需要他相幫的地方,他必當竭力幫到底。
許完諾,李去疾又發覺口說無憑,想拿件信物,可他尋遍渾身上下,也隻有一身雪白衣衫、一根束發絲帶和一本行記冊子。
衣服脫不得,披頭散發又是蠻夷之舉,李去疾無奈一笑,唯有掏出懷中的《李去疾行記》,遞給阿醜。阿醜接過後,有些詫異,李去疾解釋寫道:“此乃姑娘日後尋我的信物。”
阿醜看著那本《李去疾行記》,戴著石鏈的右手摩挲著封皮上的“李去疾”三個字,良久後,寫道:“你要去哪兒?”
李去疾一驚,隻因方才二人獨處時,皆是李去疾在問,阿醜在答,這好似還是阿醜第一回提出問題。
李去疾想了想,寫道:“尚不知。”
“那你接著打算做什麽?”
李去疾這回想得更久更遠,他想到了定北王府,想到了定北王,更想到了定北王提出的三樣聘禮。
於是,他有了答案,寫道:“去尋聘禮。”
阿醜濃眉蹙了起來,寫道:“你有心上人?”
李去疾搖頭,寫道:“我有未婚妻,但我同她素未蒙麵,算不得是心上人。”
阿醜寫道:“既然不喜,何不退婚?”
“君子重諾。”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似有鏗鏘之力,似能擊中世間所有女子的心,但卻無法擊中眼前這位奇醜無比的女子。
阿醜見後,又平靜寫道:“兩情不悅,恐成怨偶。”
李去疾正欲答話,屋內忽起怪風,風寒刺骨,吹得碗中水波瀾綻起,吹得盤中餐粒粒滾動,吹得屋內窗吱呀作響,吹得屋中人汗毛直豎。
這不是風,這是龍息。
茅草屋外站著一位容形狼狽的背刀少年,瞧著隻有十六七歲,似乎還隻是個孩子,但他其實已經活了一百七十歲了。
他叫白百柏,他是一條東洲白龍。
一百七十歲的白百柏其實也還是一個孩子,因為他是龍,不是人。
人妖魔的壽數頂破天也就百餘年,但龍族不同,龍可以活千年,乃至於萬年。
因為他們曾經是神族。
一條百餘歲的龍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這般年輕的幼龍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龍族的境地裏,修行學習吃飯睡覺,而不是隻身冒險,來到人族的境地。
對於人族的不少強者而言,殺一條百餘歲的幼龍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但他還是來了,獨自到了人族,堅決得就像一位送死的壯士。
因為他有必來的理由,因為他有一個必須要殺的人,還因為他無牽無掛。
當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再也尋不到留戀世間的理由,除了複仇,除了血債血償。
他要殺一個女人,一個很美麗,同時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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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的女人意味著十分棘手,所以為了這一天,兩年來,他做了無數的準備,推演了無數種可能。
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殺她,所有推演的結果都是她必死。
茅草屋的門開了,屋內走出了兩個人,極醜的人叫阿醜,極好看的人叫李去疾。
李去疾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少年是湖畔的那條小白龍,白百柏也認出了李去疾。
那夜當白百柏發覺李去疾隻是個沒有修為的廢物後,便放過了他,還在心頭嘲笑李去疾那拙劣的演技,一個人裝暈竟也能暈得如此滑稽可笑。
龍族雖吃人妖魔,但白百柏卻隻吃素,因為他嫌人肉太髒,妖肉太腥,魔肉太臭,而不髒不腥不臭的素食則是天下美味。
李去疾見又遇白龍,臉露驚色,心下暗道糟糕。他雖無修為,但卻仍選擇擋在阿醜身前,道:“阿醜姑娘小心,這少年是一條龍,”言罷,方才想起阿醜姑娘是個聾啞人。
既然阿醜姑娘聽不見他的話,他隻能轉而對龍說。
“我不知你所欲何為,但若你要吃人,那就吃我,請你放過這位姑娘,”
李去疾不怕龍聽不懂他的話,他讀過《龍史》,知曉龍族的軀體和神識都淩駕於人妖魔三族之上,每條龍自誕生那日起,就通曉人妖魔三族的語言。
這種天賦看似很不公平,但卻又無比公平。
因為他們曾經是神族,偉大的神族注定無條件地淩駕於三族之上。
白百柏果真聽了進去,用流利的人語回道:“我不吃人,但我殺人。我隻殺她,你滾。”
李去疾更為堅決地擋在阿醜的身前,道:“我不知你們為何要殺這位姑娘,但這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這位姑娘,恐怕我昨夜便已成了你腹中餐了。所以你若要殺,便殺我,我願用自己的這條命換這位姑娘的命。”
白百柏聽完,心頭又是一陣冷笑,隻覺這男子又蠢又愚,活該被那壞女人騙。
他昨夜根本未對李去疾生過殺意,救命之恩從何談起,定是那壞女人將李去疾撿了回去,哄騙李去疾說,是自己救了他,好讓李去疾欠下她恩情,日後好為她所用。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是那個壞女人一貫的作風。
可壞事做多了終歸是要遭報應的,活該那壞女人的未婚夫是個沒有修行的廢物,就這是她的報應。
想到此,白百柏莫名有些高興,不再看李去疾,道:“你以為你換了容貌,躲在男人的身後,我便識不得你了嗎?自那一日起,我就發誓,哪怕你真成了灰,我也要把你尋出來。”
李去疾從白百柏話語中聽出了深如海的恨意,他知曉這恨意是衝著他身後的阿醜姑娘去的,但卻不知曉這恨意是從何而來。
很快,白百柏給出了答案。
“叔叔救了你的命,可你這個壞女人卻殺了他,這很沒有道理。”
恩將仇報向來是一件極端無恥、極端沒有道理的事,所以白百柏的這句話很有道理,就連李去疾都忍不住認同,暗道:小白龍的叔叔那定也是一條白龍,可一個又聾又啞的鄉間姑娘又怎可能殺一條白龍?除非她不是個普通的鄉間姑娘。
李去疾心頭猛地一震。
如果阿醜當真是個普通姑娘,昨夜又怎能從白龍嘴邊將他救回來。
念及此,他轉頭想看身後護著的阿醜。不知何時,阿醜已從李去疾的背後走了出來,站在了他的身旁,醜陋的嘴臉在月色下顯得可怖,如鬼如厲。
良久後,她張開了緊閉著的大嘴,理所當然道:“人殺龍,這本就是世間上最有道理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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