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婭仰頭看著伸手來扶自己的王庭法師，他還是青年的樣貌，很有魅力的外表，向著自己伸出手的時候，習慣性地露出了一個算得上浮在臉上的溫柔笑容。

    這幅平和的模樣，就仿佛剛才那位融化鐵水的劊子手並不是他一樣。德西婭這麽想著，稍稍扭動了一下脖子，等到開口的時候，才發覺因為河水的低溫，她的嗓子已經有點啞了：“法師大人，您會和我一起去黑暗山脈麽？”

    大概是第一次對著一位女士伸出手過了這麽久還沒有回應，米勒聽到這個問題忍不住認真地抬頭，想要打量一下眼前這個即便在這麽一個小漁鎮上看起來也並不起眼的女孩子，然而在對上了那雙漆黑、卻沒什麽光澤的瞳孔的一瞬間，作為魔法師的米勒更加敏銳地反應過來另一個事實——

    這個女孩子的頭發和瞳孔是全黑的，這意味著一個顯然的事實，她沒有魔法力。

    她單薄的身體裏麵沒有一絲一毫的魔法力，國王派他來到這裏的目的，其實是讓他給預言中的那個女孩子速成一節足以支持她走到黑暗山脈的魔法課——米勒當然沒有認為這個任務很現實，不過現在這個結果顯然更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實上，完全沒有任何魔法力的人，在這整片大陸上，都實在是太少見了。

    因為這個走神，米勒花了一會兒工夫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問什麽：“假如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夠護送你到黑暗山脈。但是預言說的，是你一個人出發。”

    不是什麽特別出乎意料的回答。德西婭安靜地收回了差點放進米勒手裏的手，也同樣收回了看著他眼睛的視線，稍微歪了歪腦袋：“那請法師大人從這一刻開始，就讓我一個人動身吧。不然的話，我怕法師大人的恩惠太過於溫暖，會讓我過於依賴呢。”

    這段話單純字麵上倒是很溫情，甚至是帶著曖昧調情的意思。米勒有點發愣，因為德西婭的語調其實非常平滑幹燥，那雙垂下去的眼睛裏也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非常心不在焉。

    米勒尷尬地頓了一下，倒不是覺得德西婭這個表現有多麽奇特，事實上在遙遠的王都，在那些滿是鮮花與美酒的宴會裏麵，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帶著曖昧不清的神色說話，即便內心已經極度厭煩了，也要把話說得如同情人的蜜語，必要的時候也並不介意多出一夜並不由衷的溫存。

    米勒記得克拉拉曾經稱呼這種對話叫做“禮節性調情”。

    可是這裏不是被珠寶的光澤照亮的王都，對麵也不是帶著誘人香水氣味、掩麵巧笑的貴族女性。事實上，這個渾身還滴著腥臭河水的女孩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忽略掉那句明顯是從書裏看來的調情的語句，她的情緒幾乎可以說是直白的：

    “我如此有禮貌地拒絕了你，那你總可以帶著麵子離我遠點了對吧？”

    ——對於一個社交場老手而言，這真是非常令人惱羞成怒的體驗。

    、

    米勒並沒有收回手，相反，他直接握住了德西婭的胳膊，半強迫地把她從地上帶了起來，飛快地動手卸掉了她腳上的鐵鏈，然後用扶著的姿勢扯著她向馬車的方向走。德西婭稍微掙紮了一下，發覺以自己的力氣肯定掙脫不開這位男性法師的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梏，也幹脆地就由著他把自己一路拉到了馬車之上。

    “換身衣服吧，這一身都濕了。”米勒鬆了手，看著麵前身材單薄的女孩子因為突然失去拖拽的力氣而踉蹌了一下、扶著座椅才站穩，他有一瞬間有點想笑，不過他還是努力地維持住了冷淡的聲線，“那邊有布簾，簾子後麵有幹燥的衣服，你去換上吧。”

    德西婭確實也覺得冷了，沒吭聲，自己去簾子後麵換了衣服。

    這無疑是一輛即便是在王都也稱得上奢華的馬車，八匹迅獸並排拉著的、足以容納十餘人尋歡作樂的寬闊車廂，車窗的彩色玻璃，車頂用魔法力點燃的旋轉的吊燈，鍍金的座椅和上頭雕刻的常青藤，這輛馬車的每一個細節，本來都應該讓這些貧苦出生的小孩羨慕到嫉妒的。

    ——比如說，在他把德西婭拉過來的時候，他的餘光看到人群中有另外一個女孩，本來就有些扭曲的表情在看到這輛馬車的模樣之後更加扭曲了一些。

    米勒並不介意承認自己有某種惡趣味，不過德西婭顯然並沒有能滿足他的窺探人性卑劣麵的欲望。她看起來並沒有任何驚訝，對這些裝飾也沒什麽興趣，這一切反而使她看起來如此不正常。這麽想著側頭的功夫，米勒看到國王的使臣洛奇也踩著跪俯著地侍從的背脊踏進了車廂，一腳正好踩到了德西婭剛剛站過的地方。從德西婭身上滴落下來、滲在地毯裏的河水頓時在他精致的白色小皮鞋上染上了一點汙漬。

    洛奇立刻向後退了一步，好不容易克製住了惱怒了厭惡的表情，從口袋裏抽出手絹，仔細擦著鞋尖兒上沾上的水漬，然後重新捏起嗓子：“米勒大人，這一趟真是辛苦您了，作為王庭法師還特地跑來，等回到了王都，我一定邀請您來我家好好兒放鬆，請您千萬不要拒絕。”

    米勒於是想了起來，洛奇有個正當年紀的妹妹。米勒對王都各大貴族家裏的事情不算了解，不過他之所以記得這麽一個人，也是多虧了洛奇那位妹妹三番兩次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跟前晃蕩。不過他對洛奇這副做派明顯不太感冒，也沒多搭理他後麵的話，隻非常客套地笑了一聲：“辛苦的是您，作為陛下跟前的紅人還親自走這一趟，不過總算是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沒有愧對陛下的期待。”

    米勒不算委婉的拒絕讓洛奇稍微有點尷尬，不過當他的視線掃過米勒手裏標誌性的黑色骷髏的時候，就已經收起了所有不愉快的表情。國王的近臣總是經常換的，他是呆的最久的一個，這不是因為國王特別喜歡他，恰恰是因為他的聰明和自知之明——

    他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可以和米勒相提並論，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現在爬得比米勒高，但是會哄國王高興的人這世界上多得是，首席王庭法師，才是不可替代的。國王的寵幸總有盡頭，可是國王對力量的依賴是沒有限額的，所以說，國王的寵愛是最不值得依仗的事情。

    更何況現在這個時候……洛奇想起了那張永遠埋在美女胸前的老邁的臉，和那張臉上已經變得渾濁的眼睛，那些被抬出來的美女身上的傷痕，還有三王子看著自己父親的時候越來越不耐煩的表情。

    ——這次尋找死神也是三王子提議並且勸說陛下的，畢竟假如死神不回到這個世界的話，他永遠隻是個王子。

    洛奇輕鬆地把剛剛擦過鞋子的手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丟出了窗外，殷勤地看著米勒：“大人覺得這位預言之子怎麽樣？假如給她時間的話，有沒有可能成功進入黑暗山脈？您打算花多長時間教導她呢？”

    米勒若有所思地哼了一聲，還沒開口，就看到德西婭從簾子裏走了出來。

    “我不打算教導預言之子。”米勒的目光並沒有從德西婭身上移開，他們來的人很多，所以準備的衣服當然不少，下至普通仆從穿的衣服，上至最華麗的宮廷禮服，都有那麽一套。不過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沒有認真挑選，她穿的一套質地相當不錯，不過是劍士的衣服，大概隻是覺得這一套方便行動才這麽選擇了。

    德西婭對米勒的話沒什麽反應，不過洛奇顯然被嚇了一跳，這麽公然違抗國王的命令的話顯然讓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慌。不過沒等他的內心在“向國王告密來換取國王更多的寵愛”和“幫王庭法師保守秘密換取王庭法師的信賴當中”掙紮完成，就聽到米勒不冷不熱的聲音：“我沒有辦法教導你，你根本沒有魔法力。”

    沒有魔法力麽？德西婭有點驚訝地舉起自己的手，這確實是她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不過對於她這樣一個出生漁鎮的人來說，好像有沒有魔法力也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之前當然也並不會人會特地去查看她又沒有魔法力：“我沒有魔法力？一點都沒有？”

    米勒肯定地點點頭：“很少見，但是你確實是。這讓我很好奇的你的父母親是什麽人。”

    “我不記得我的父母親。”德西婭一邊隨口這麽回答著，一邊放下了手，原本蒼白發青的手指已經開始因為馬車內的溫度而稍微有了些血色，“也不記得自己的姓氏，”

    這個回答讓米勒皺起了眉毛，洛奇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表情，下意識地揣摩了米勒的意思，自作主張地昂起了頭，向著德西婭喝斥了一句：“你怎麽敢這麽敷衍法師大人？！”

    “我沒有敷衍。”即使是米勒也不得不承認，德西婭說話的態度確實相當不討人喜歡，她似乎並不喜歡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以至於乍看上去似乎就是在漫不經心地敷衍，“我確實不記得了。”

    “怎麽可能！”因為米勒的默許，洛奇自認為成功討好到了米勒，因而更加得意地提高了聲音，“連不記得父母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你難道覺得我是傻瓜麽？”

    “嗯，是啊。”德西婭難得動了動嘴角，隱約露出一個笑來，“難道不是麽？我出生是諸神離開之前的事情，諸神離開的時候，不少人的記憶因為造物者的離開而被徹底損害了，這應該早就不是什麽新聞了。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麽？”

    唔，那確實不是什麽新聞，米勒動了動手指，就連最近一次死神離去，王都都有不少人被損傷了記憶或是神智。這個世界畢竟是諸神創造的，神祗們隨心所欲行動的時候，似乎並不會在意他們給這個世界帶來的多大的損害。

    ——神並不愛我們。米勒完全走神地這麽想著，左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因為魔法力充盈而漂浮起來的黑色骷髏。神祗們，根本不在乎我們會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了……這一本文風非常放飛自我，所以謹慎入坑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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