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創造了人類的光明之神與孕育了黑精靈的黑暗之神不同，死神在造物方麵的熱情顯然相當有限。到其他諸神離去為止，死神才剛剛在弟弟自然之神的催促中勉強完成了對第一位惡魔的創造。然而惡魔們的孕育過程漫長得超乎他們的預料，第二位惡魔的誕生再一次花費了數十年的時光，一直到死神消失之日為止，第三位惡魔依然還在孕育之中，沒有來得及出生。

    因而，這個世界上真正屬於死神的造物也隻有兩位，作為死神的使者，他們的名字當然也被整個大陸所知曉。

    先出生的那一位，是以脾氣暴躁而著稱的泰拉瑞亞，他出生的時候正是死神與光明之神分歧最大的時候。受這個影響，他極度厭惡光明之神以及他創造的一切，當然也包括人類。因此，在大陸上，人們通常稱他為“怒火的泰拉瑞亞”。而另一位惡魔那什則與他的兄長全然不同，傳聞他性格天真且孤僻，很少離開死神的宮殿，所以行為處事非常不合常理，死神曾經給自己幼子取了一個昵稱，叫“驚嚇的那什”。

    德西婭曾經聽說過，死神的兩位愛子都已經隨著死神一起離開了世界，再也無跡可尋。可是現在德西婭知道這個傳聞是假的了，因為在她麵前的那個石頭箱子裏，裝著那其中之一——

    一隻惡魔。

    甚至於先於自己即將被這隻惡魔殺死的恐懼，德西婭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荒誕和憤怒——倘若我的同類在死神不在時候如此對待死神的愛子，那我又將用什麽樣的顏麵抵達黑暗山脈，祈求死神重新賜予我的同胞死亡的權力？

    德西婭並沒有機會細想，下一刻，那箱子中的惡魔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舒展雙翅，直直地向著他們衝了過來。再下一刻，德西婭意識到，這隻惡魔並沒有撲向莉莉，而是向著自己撲過來。

    顧不上考慮對方為什麽這麽輕易地就認錯了罪魁禍首，她迅速返身試圖逃跑。雖然德西婭耗盡力氣最終也隻挪動了不到巴掌長的距離，不過看得出來她其實相當地努力過了。然而惡魔並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他飛快地撲了過來，以難以看清的速度，直接抓住了德西婭的腰帶。

    德西婭有一個瞬間以為，自己立刻就要被攔腰斬斷、從此大概隻能可憐兮兮地用雙手支撐身體走路了。然而這一個月以來，事情好像總是不能如她預想的一樣發展，那隻孩童外貌的惡魔碰到她之後居然就這麽停了下來，短短的胳膊費力地抱住了她的腰，然後把臉貼在了她的腹部，甚至於還親昵地蹭了蹭。

    德西婭麵無表情地懵了一會兒：“……惡魔……大人？”

    惡魔並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用短小的胳膊更加努力地抱住了她的腰，然後稍微閉上了那雙金色的眼睛。隨著他閉上雙眼，德西婭周身那股幾乎無法移動的巨大壓力也開始消散，連帶著視野中粘稠的黑暗一起，迅速地就回到了惡魔的體內。德西婭尷尬地高抬著雙手，完全呆住了，不知道手應該放哪兒，正想抬頭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看到莉莉能夠行動之後立刻返身，衝著那個石頭箱子移動了過去。

    德西婭困惑地轉頭，一抬眼，看到那個石頭箱子上所有的魔法刻印在這一刻都完全地亮了起來。雖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確定莉莉想要做什麽，但是某種很不好的預感猛地湧了上來，德西婭向著莉莉的方向大聲喊道：“別過去！”

    莉莉當然沒有理她，不過還沒等她跑到箱子邊上，一道原本無法被人類的肉眼看到的鎖鏈就慢慢地從虛空中顯現出了真實的形狀。它是乳白色的，有著某種不算強烈的熒光，一端隱沒在石頭箱子深處，另一端從惡魔的腰和翅膀上繞了好幾圈，現在還在不斷收緊，鎖鏈與惡魔的身體相接觸的部分不斷發出灼熱的焦臭味，盡管惡魔的重生能力非常強大，不過眼前這一位惡魔顯然無法掙脫開這條有著光明之神力量的鎖鏈。

    鎖鏈慢慢地收緊了，把惡魔一寸一寸地向著箱子拖了過去。德西婭感覺到惡魔在收回自己的力量之後開始顯露出來的虛弱感，似乎光是他先前衝過來那一下就已經用光了力氣。然而即使這樣，惡魔也並沒有鬆手的打算，他依然抱著德西婭的腰，由著身體上的鎖鏈把自己和德西婭一起向後扯過去。

    於是整個場景就變得非常詭異，一根奇怪的鎖鏈死死地拖著一隻惡魔，而惡魔死死地抱著德西婭，德西婭拚命地用手抓著旁邊地上的草，而草被這力道直接扯斷了。

    自然之神在上，賜予這些植物安息。

    ——顯而易見的事情是，作為一個人類，尤其是一個沒有魔法力的人類，她的力量實在是小得有點可憐，甚至於在這一場較量中可以忽略不計。她手裏的草被抓斷了好幾把，也沒能稍微減緩他們被拖動的速度。

    這一場逃亡就這麽意外終止了。之前惡魔露出的力量顯然嚇到了莉莉，在惡魔被拖到石頭箱子旁邊之後，她並沒有敢於過來把惡魔塞回去，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膽子靠近這裏。她隻是從離他們最遠的那一側抽出了車子底板下方藏著的備用的帶有魔法刻印的木籠子，草草地換掉了已經被惡魔的力量撕碎的籠子，把他們全都罩了進去。

    倒不是她不知道這隻惡魔要是認真起來的話，這個魔法籠子就和紙糊的沒有差別，也不是她對惡魔現在的虛弱程度估計很足，隻是單純的一種屬於亡命之徒的僥幸心理和自欺欺人——因為這隻惡魔之前沒有傷害她，現在這一刻看起來也很無害，所以她想賭自己能夠把他送到目的地。反正假如她現在逃跑的話，等惡魔恢複了，自己也不會好過。

    德西婭垂頭喪氣地抱著這個不肯撒手的惡魔，坐在籠子裏，繼續被莉莉駕車運送向目的地。她無比抑鬱地想著——這隻惡魔打破了箱子，然後把自己抱住，一起被箱子拖回來，然後他就這麽乖乖地帶著了。這麽看起來，這家夥簡直像是特地阻止自己逃跑似的。

    “你身上有……大人的氣味。”惡魔終於開了口，用孩童特有的稚嫩聲音這麽說道。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用人類的語言說過話了，所以語速很慢，聽起來也很生疏。不過話說出口，他就發覺自己的發音有些詭異，於是他再嚐試了一次，“……大人。”

    德西婭眨了眨眼睛，猜到了惡魔的困惑：“你想說的事情是，死神大人麽？”

    “嗯，原來連我也不被允許說出那個名字了。”惡魔很是沮喪地垂下頭，把腦袋靠在德西婭的腰間，再蹭了蹭，像是一個孩子對著自己最親愛的姊姊似的，“你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上有死神大人的味道，很久沒有聞到過了。”

    德西婭聽著那個軟糯糯的口氣，忍不住有點心軟：“你是那什，還是泰拉瑞亞？”

    “那什，我是那什。”年幼的惡魔的聲音很輕，他用盡剩餘的力氣抱著德西婭不肯鬆手，像是抱著什麽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東西，“泰拉瑞亞……我找不到他了。泰拉瑞亞說，讓我在地獄裏等著，他去把死神大人找回來，可是他走了之後也沒有再回來。我等了六年，泰拉瑞亞還是沒有回來，所以我出來找他。可是我找不到泰拉瑞亞，也找不到死神大人。你身上有死神大人的氣味，死神大人一定曾經見過你。你知道死神大人在哪兒，對麽？”

    和其他神明離去的時候，必定大張旗鼓地現身、歇斯底裏地怒斥這個世界多麽令他們失望不同，死神失蹤的時候，消無聲息。甚至於直到五天後，到火燒、溺水，甚至是絞刑架，都被嚐試過，依然不能不能殺死一個人之後，人們才確信，死神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現在看來，這種悄無聲息，不隻是對於人類而言，對於惡魔們而言，也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抱歉，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德西婭搖了搖頭，莫名地有點愧疚，“我沒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現有的記憶也很混亂，甚至沒法兒確切地回憶起來，記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不記得我和死神大人見過麵，但我也正在尋找死神大人……我打算去黑暗山脈尋找她，有預言說，她在那兒。”

    “死神大人不在黑暗山脈，她不喜歡那兒。”那什嘟囔了一聲，似乎也並不怎麽失望。他看起來很疲倦，大概之前從這個箱子的束縛中掙紮著飛出去那麽遠，真的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

    “你要休息一會兒麽？”德西婭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那什的頭，輕聲問道。

    “不，我不需要。”那什很用力很搖了搖頭，抬起頭，睜開眼睛瞪著德西婭，“我睡著的話，你也會走掉的。”

    德西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那什睜著眼睛，看著她：“我在地獄的時候，聽說過人類這邊的事情。”

    德西婭有點困，心不在焉地看著他暗金色的眼睛問道：“什麽事情。”

    那什想了想，開了口。人類的故事在地獄是如同歌謠一般被記載下來的，從惡魔口中被吟唱出來的時候，聽起來卻如此真實：

    “——死神離開的第五天，人們發現死神離開了這個世界。

    ——死神離開的第二十八天，快樂的人們開始胡作非為。

    ——死神離開的第二百四十五天，王國的監獄被罪犯塞滿。

    ——死神離開的第三百天，國王下令，將犯人們的頭切下來，用鑄鐵熔化成鐵水將頭包裹進去，做成鐵球沉入海底。從那一日起，波特海灣就被斷頭者們的哀嚎徹底占領。

    ……”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腦子壞掉之前、還沒有成年的小那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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