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舞台上的燈光從身上移開，當所有華麗的裝飾都被摘下，當曾經圍繞在身邊的溫暖和光亮統統離去，隻剩下充滿腐臭氣味的寒冷，當那些曾經向著溫暖與光明的地方發出的求救和乞求終究變成他人的笑料，當那些曾經被她當做是希望的東西最終被證明那不過是她因為渴望被拯救而發瘋的大腦裏產生的無聊的錯覺的時候，當以為有人會來救自己這件事情本身已經變成取樂的本錢——

    誰，還會相信有人會願意拯救自己呢？

    拉蒙娜讓自己尖細的信子繞了個圈，從不容易察覺的角度，抵住了這個來到自己麵前的男人的後頸，靜悄悄地等著他虛情假意地顫栗和許諾保護自己，隻等他把手碰上自己的身體的一刹那，就從柔軟的後頸刺入他的大腦，將腦髓慢慢吸盡。

    從德西婭的角度，正好看到了那根細長而且鮮紅的舌頭，她愣了一下，立刻向著拉斯比了個手勢，示意拉斯去拉開布爾文。拉斯當然看見了她的手勢，不過他並沒有動，依然站在原來的位置，隻是稍微把食指壓倒嘴唇上，衝著德西婭的方向稍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開口。

    德西婭愣了一下，再扭頭去看布爾文。這一回，她注意到布爾文的喉結上上下下稍微有點不自然地滑動著，有汗珠從他前額流了下來，慢慢地落到地麵上。

    ——原來他其實知道。

    四周的暗影裏麵傳來隱忍的、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咆哮聲，一開始是一聲，隨後有人附和，再然後，變成了一聲又一聲怪異的嘶吼聲此起彼伏著。那些聲音聽起來並不是人，當然也不是野獸，事實上那聲音非常怪異，聽起來仿佛是氣流從喉嚨裏直接衝了出來，

    德西婭皺了皺眉毛，沒顧得上問問拉斯這樣是不是安全，就抬起了腳步，向著陰影中走去。

    當雙眼適應了黑暗，陰影中的一切也就變得清晰了起來。這個房間其實很大，隻不過在靠牆的地方堆著重重疊疊的金屬籠子，讓能夠移動的空間變得擁擠。透過籠子上的縫隙看進去，能看到無數毫無光澤的身影，用近乎卑微的姿態，匍匐在籠子裏的暗影之中，長大了嘴巴，露出了牙齒，向著他們威脅性地咆哮。

    聲帶被切除或者舌頭被割斷的傷口如此醜陋，以至於即便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依然能夠被看得清清楚楚。德西婭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耳朵裏此起彼伏的咆哮聲越發高昂，她才突然之間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個籠子上的插銷，用力向外拔。

    某種防護魔法帶來的劇烈刺痛從手心傳了過來，不過德西婭並沒有鬆手，反而睜大了眼睛，看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籠子裏的少年。

    少年顯然並不是人類，他有著比光明之神的神殿的外牆更加潔白的皮膚，和如同春日樹枝上最嬌嫩的新芽一般嫩綠的眼睛，他的耳朵比人類更加尖細和柔軟，而他的瘦削的身體完□□.露著。

    他臉上帶著絕望的表情，張大著毫無血色的嘴唇，露出並沒有舌頭的口腔向著德西婭咆哮。他的眼神如此麻木，以至於他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來遮掩自己的身體，那些被抽打的、被烙鐵燙傷的，甚至是被侵.犯以及被施加其他被虐待的痕跡，都毫不掩飾地露在外麵。

    黑精靈。

    德西婭手心傳來了燒焦的氣味，不過插銷終於緩緩鬆動了。德西婭用力把插銷扔到了旁邊，然後打開了這個籠子的大門。大門打開的瞬間，那個黑精靈少年終於停止了向前的咆哮，不過他並沒有跑出來，反而向著籠子的一角更加瑟縮了一點，然後發出了更加尖利的慘叫。

    旁邊籠子裏的咆哮聲音更大了起來。德西婭卻突然之間理解了，這個咆哮聲，原來並不是被虐待之後習慣性的恐懼，或是以為自己即將被救的欣喜，那隻是純然的憤怒。這些被囚禁得太久的孩子們已經不再相信自己能夠得救了，他們心中隻有與自己同命相連的彼此，再沒有救贖者。

    來到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傷害他們而來，打開他們籠子的每一次都是為了增加新的傷口，而他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這樣咆哮，用他們那已經無法說出語言的嗓子，向著施虐者發出帶著他們最後尊嚴的咆哮，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他們自己，還有為了周圍的同伴。

    德西婭終於鬆了手，不受控製地退了一步，然後她發覺自己渾身上下顫栗得幾乎站不住。拉斯似乎遲疑了一下，從身後扶住了德西婭的肩膀，半抱住她不讓她摔下去。

    “沒事了，沒有人會繼續傷害你了。”布爾文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蛇女細長的信子離他的脖子更加靠近了一點，然而他似乎毫無所覺得站在原地，慢慢地把外袍脫了下來，伸手給□□著的蛇女披上。他沒有碰到蛇女的皮膚，然而依然能感覺到冰冷的蛇信子好幾次伸長了，以至於碰到了自己後頸的皮膚，不過蛇女到底是沒有下手，還是猶豫地縮了回去。

    這還是個孩子。但凡這個蛇女手裏沾染過鮮血，或者是真的對所有人類充滿了怨恨，早在一開始她就不會這麽猶猶豫豫。這是個孩子，一個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依然不願意主動去傷害別人的孩子。

    從舌尖的分岔處傳來的眼淚的氣味，這讓拉蒙娜的動作頓了頓，她不太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麽還沒有動手，還是說又有什麽花樣要玩。不過很快的，壓抑著的啜泣聲從這個奇怪的男人身體裏傳了過來。她稍微歪了歪頭，舌尖聞到了奇怪的味道——幾乎可以稱得上悲傷的味道。她聽到那個男人再一次開了口，用極其沙啞的聲音顛三倒四地說著人類的語言：“對不起……對不起現在才來救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眼睜睜看著你到現在找到這裏來……對不起……”

    布爾文啞著嗓子，左手用力地掐著右手的手背，似乎努力想要平靜地說話：“對不起……我那時候還是在冷眼旁觀……對不起……我發誓，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再收到他們的折磨。我發誓，我會保護你到我生命的盡頭……你不會再經曆……任何類似的事情，我們會去找最好的魔法師治療你……再也不會……”

    他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眼前的蛇女突然抱住了他的腰。他的眼淚滴落到了她的舌尖上，慢慢變成奇怪的顏色。

    布爾文聽到蛇女很大聲地哭泣了起來，一種近乎崩潰的哭泣。他不知道蛇女的舌頭能夠品嚐到情緒，也能夠把自己的情緒共享給別人，他隻是克製不住地覺得難過，瀕臨發瘋地覺得難過，再然後，在布爾文幾乎徹底在蛇女的眼淚中崩潰之前，他聽到了歌聲。

    那是男人的歌聲，舒緩悠揚，異常令人安心。

    德西婭聽到歌聲的時候抬起頭，看到黑暗中，拉斯長發慢慢地開始有了奇異的熒光。他半仰著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閉著眼睛在唱歌。那歌聲莫名地令人覺得平靜，而歌本身也並不是人類的語言，那是屬於神祗們的語言。

    黑精靈是能夠聽懂那歌裏的語言的，他幾乎是哆嗦了起來，用力地捂著臉，雙腳瘋狂地踢著籠子，一陣劇烈的掙紮之後，卻像是驟然之間用光了力氣一樣平靜了下來，縮在地麵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無聲地流眼淚。他的瞳孔似乎並沒有焦距，看著半空中的某處，似乎在那裏看到了什麽極端美好的東西一樣，微微地笑著，跟著拉斯的歌聲開始低聲唱歌。

    他並不是唯一一個這樣反應的，很快，這個不算小的房間裏就幾乎隻能聽到拉斯還有一些跟隨者的歌聲，某種極端的寧靜籠罩了下來，即便是忍不住要哭泣，所有人也都拚命捂住嘴巴，不發出聲音來打斷這歌聲。

    拉斯似乎對這個房間中發生的一切都毫無察覺，隻是平靜地唱歌。等到這首歌唱完的時候，拉斯才慢慢睜開眼。德西婭猛然間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徹底走神了，一直到現在，才發覺屋子裏多了一個人——假如她能被稱為人的話。

    穿著白色長群、高挑豐滿的女性半透明的光影出現在了拉斯身邊不遠的地方，她提著一個不算大的籃子，向著拉斯和布爾文分別彎腰行了個禮，然後抬頭看向拉斯：“我很久都沒有聽過這樣的歌聲了，我以為，在你父親離開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唱這首歌了。”

    “除此以外，我沒有其他辦法來召喚你，芙拉。”拉斯平靜地轉過頭，“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_(:3ゝ∠)_突然克製不住……e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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