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恐懼是來源於內心，是自己嚇唬自己。

    有的士兵開始發高燒，說胡話。他們出現了幻覺，說這座城是一個大篝火，他們被庫吉特人綁在木柴上，庫吉特人舉著火把，圍著篝火轉圈跳舞，而他們則在不知不覺中被燒為灰燼。

    統領下令鞭打這些胡說八道的士兵，並且下達軍令：再有造謠生事、動搖軍心者，格殺勿論！

    清晨、上午、中午、下午，又到了傍晚。

    庫吉特一直在城外保持著30來人的輕裝騎射手，就像監獄裏的典獄官，看管這籠子裏的囚徒。

    援軍補給隊還是沒有消息，騎兵方陣也杳無音信。

    遠征軍的一些士兵實在熬不住了，抱怨道：“即便是死，我們也要戰死，而不是被餓死！”

    還有的士兵絕望頭頂，小聲哭泣道：“庫吉特人說的對，這裏就是我們的集體墳墓。”他們哭泣的時候，都沒有眼淚流出，隻是小聲啜泣，肩膀時而劇烈地抽搐一下。

    統領的兩眼也開始冒金星。他本是衣食無憂的大貴族，何時吃過這等苦？

    那些出身寒微的平民士兵，也終歸是人，不是機器，不是僵屍。他們生理和心理的忍耐，幾乎都已經達到了極限。

    這天晚上，統領、副官、各部部將以及全部的士兵，全都圍坐在鎮廣場的空地上。

    “坐下，休息休息吧。”統領對站崗的哨兵說道。

    因為哨兵已經餓得是前胸貼後背，直不起腰來了。前兩天是人持著矛，現在是矛支撐著人。

    饑餓麵前，人人平等。

    坐下休息，躺下睡覺，盡可能減少體能的消耗。

    不用站崗放哨了，庫吉特人就在城外。他們不會強行攻城的，尤其是在夜間。巷戰不是他們的長項。

    “孩子們，再等一晚，明天天亮之後，援軍就會到了，補給也會到的。明天晚上的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在這裏，大擺慶功宴。熱騰騰的麵包，香氣撲鼻的奶酪，帕拉汶的麥芽酒，維魯加的葡萄酒，還有新鮮的嫩的掐出水來的水果……”

    士兵們咽著口水，似乎這頓宴席就擺在麵前。

    “孩子們，你們為帝國吃的這些苦、受的這些罪，帝國不會忘記的，一定會補償給你們的……”

    統領輕聲說著，為遠征軍鼓足最後的勇氣。然而這不是衝鋒殺敵的勇氣，而是繼續等待、享受煎熬的勇氣。

    現在，遠征軍的首要任務不是剿匪平叛，而是活下去。

    自深入草原以來，遠征軍並沒有與庫吉特人發生真正意義上的戰鬥。但遠征軍每天都在減員。

    從剛開始的食物中毒開始，得不到及時救治的傷員、病號、體質較差耐不住饑渴的老弱病殘……

    士兵們在統領的低語中，憧憬著明天的晚宴。

    “咦？真香！肉，是烤肉的香味！”

    統領無奈地搖搖頭，“那是幻覺，是幻覺……”

    城頭上的士兵幾乎要跳了起來，“不是幻覺！是庫吉特人，他們在烤肉！”

    那些餓的兩腿打晃的士兵，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忽然跳起來，爭相恐後地湧上城牆，手扶垛口向外觀望。

    統領也聞到了肉香。

    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庫吉特人搭起了好幾個篝火，每一個篝火上都架著簡易支架，烤全羊！

    篝火“嗶嗶啵啵”地響著，整隻的羔羊被剝了皮、掏空內髒，肚子裏塞著香料，被火烤的“滋滋”冒油。

    庫吉特人手持小匕首，圍在篝火邊，一邊轉著支架，一邊割取羊肉。

    他們吃得兩嘴角全是羊油，歡快地唱著歌，跳著舞，有說有笑。

    最可恨的就是，他們有意讓出麵衝孤城的一麵，好讓城中守軍看清燒烤的全貌。而且他們選的是上風口的位置，所以肉香才會飄如城中。

    城牆上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貪婪地欣賞著眼前的畫麵，似乎多看兩眼就能吃到一樣。

    庫吉特人還衝城上喊話，大意是他們也為城中的兄弟們準備了鮮嫩的羊羔和酒水奶酪，隻要他們願意接受草原牧民的條件，大家還是親如一家的好兄弟。

    統領急忙下令：“所有人都給我下城牆，閉上眼睛，不準看！捂住耳朵，不準聽！不要上蠻夷的當！”

    為時已晚。

    下至士兵，上至他們的部將，向統領發出了反對的聲音，“統領，起碼也要聽一聽他們的條件吧？”

    統領氣得頦下銀髯亂擺，“你們是要造反嗎？我的命令，就是帝國權威。軍前抗命，論軍法處置，殺無赦！”

    士兵們沒有向往常那樣退縮，而是在相互確認眼神之後，堅定了抗爭的信念。他們站在原地，不再說話，但眼神中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

    鎮廣場上忽然陷入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像黎明前的黑暗，就像暴風雨之前的安靜。

    平靜的外表下麵，埋藏著一顆顆躁動的心，醞釀著未知的災難。

    副官小聲對統領說道：“大人，也聽一聽他們的條件吧。我們有拒絕和討價還價的權力。再這樣僵持下去，萬一……士兵嘩變……”

    統領怒氣衝衝地瞪了自己的副官一眼，然後痛苦地閉上眼睛，“好吧，哨兵，去問問……”

    沒等他把命令下達完，士兵們就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歡蹦亂跳地衝上城牆，七嘴八舌地向外呼喊著，似乎誰把消息傳遞過去，誰就能得到什麽好處一樣。

    統領無奈地歎口氣，看著城頭上飄擺的帝國旗幟和遠征軍旌旗，落寞而頹廢地自言自語道：“我已經讓帝國的顏麵一掃而光。跟虜酋談判，哎……有失國體，有辱國威。帝國的威嚴，家族的榮耀，個人的名聲，就這樣被打落在地。哎——”

    副官嘴唇囁嚅一下，想說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據後來的幸存者回憶，統領和他的高級副官們，始終堅信，補給很快就會送到。副官們的意思是用“緩兵之計”，佯裝與庫吉特人談判，但隻“談”而不“判”，拖延時間，等補給到了之後，再跟庫吉特人翻臉決戰；

    統領默許了這個計策，但他依舊滿麵愁容，因為，在他看來，跟庫吉特人談判，本身就是一件奇恥大辱的事。堂堂帝國大貴族，遠征軍大統領，居然要跟奴隸野人談判……哎，奇恥大辱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