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的左手死死的抓著牆壁上的鋼筋，右手用力抱著一個幼小的身軀，滾滾流水不斷朝他衝過來，讓他無法睜開眼睛看清楚周圍的情況，隻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他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了，更不知道現在的位置在哪裏，當跳下水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根本就沒有一點準備，等他下了水，才明白什麽叫做有心無力。

    值得慶幸的是他找到了落水的小女孩，並且在滾滾洪水中抓住了一根凸起的鋼筋。

    不幸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體能也在快速的消耗之中，原本緊握的拳頭已經漸漸鬆開了。

    他不知道還能夠堅持多久，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救援的到來。

    又是一波洪水襲來，從他的鼻子倒灌進了嘴裏，使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這一咳嗽，更多的渾水就順著他的嘴巴灌進了肚子裏。

    “嗚嗚……咳咳，”用力咳嗽兩聲，他的右手用力緊了緊懷裏幼小的身軀，“班長啊，你啥時候才能來啊？”

    孩子早在被發現的時候就陷入了昏迷，渾水倒灌、呼吸不暢，時間拖得越長，孩子就會越危險。

    可是，他依然無能無力！

    感覺到左手又鬆了一些，他忍不住用力挪動了幾下腳步，企圖抓的更牢固一些，可是他的身體失去了抓地力，一下子就被洪水給拍到了牆壁上。

    “砰”的一聲，他的後背和牆壁來了一次親密接觸，加上洪水對身體的衝擊，他就感覺五髒六腑像是移位一樣，痛苦不堪。

    “疼……嗚嗚……媽的……子了。”

    他忍不住破口大罵，可是一張嘴洪水就再次進了肚子裏，一次又一次的教訓，讓他的肚子明顯鼓了起來。

    哪怕是身在水裏，他也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腰帶上傳來的壓迫感。

    “早知道不當英雄了！”

    他突然有些後悔，以前聽老兵們說，英雄都是掛在牆上的，他還有些不以為然。

    現在，他的腦子裏莫名奇妙的想到了死後的場麵。

    【沉痛悼念張浩烈士……】

    “嘶嘶！”

    他突然倒吸兩口冷氣，同時用力搖了搖頭，腦子才清醒過來。

    缺氧！

    身體溫度在快速下降！

    如果還這樣繼續下去，不但救不了人，恐怕他們兩個都會消失在洪水之中。

    想清楚自身的情況以後，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突然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腦袋裏那股暈眩的感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小妹妹啊，堅持住啊！咱們一定會獲救的！”

    他再次用力緊了緊懷裏的孩子，然後忍不住歎了口氣，救援至今還沒有趕來，以他的體能很可能堅持不到救援到來的那一刻了。

    眼睜睜的看著左手慢慢鬆開，他突然感到十分後悔，內心充滿了愧疚。

    如果，他的體能像是連長一樣，那麽，他就能夠堅持更久，甚至能夠帶著孩子遊到安全地帶。

    如果，他不逞英雄，也許，他還會活著，也不會欠別人什麽。

    ……。

    沉思片刻，他還是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如果，改變不了結局。

    “班長，我還沒娶媳婦呢！我也想家了！”

    他突然衝著漆黑的隧道大喊起來，緊接著他的左手就鬆開了牆壁上的鋼筋。

    這次，真的沒有力氣了。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孩子，臉上露出一副愧疚的樣子，也許，這就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形象了。

    “啪”的一聲悶響，他的左手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抓住了，緊接著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往上遊拉去。

    “張浩，睜開眼！以後娶了媳婦別忘了給班長打個電話。”

    小馬哥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他還以為是臨死前的錯覺，臉上不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回答道：“班長，忘不了，到時候記得隨份子……嗚嗚，咳咳！”

    洪水再次倒灌進了他的嘴裏，這下子他不得不睜開了眼睛，緊接著就看到一束明亮的手電光。

    “班長，真的是你啊？”

    “別廢話，保持體力，我拉你回去。”

    小馬哥用一隻手拖著他，另一隻手劃水，帶著他朝列車的方向遊去。

    良久之後，列車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張浩突然停下腳步，說道：“班長，你發現沒有？水位下降了！”

    小馬哥跟著停下，在水裏晃了幾下，立刻笑了起來，“還真的，有可能是排水係統恢複了。”

    “那是好事兒啊，班長，你別拖著我了，我現在能自己走了。”

    小馬哥鬆開手，喘著粗氣問道：“孩子怎麽樣了？”

    張浩把懷裏的孩子抱起來，用手在脖子上壓了一會兒，回答道：“應該沒問題。”

    “那快點回去吧，孩子家長都快急死了。”

    想到車廂裏那個年輕的母親，小馬哥忍不住歎了口氣。

    片刻之後，兩人艱難的回到了最後一節車廂的門口，還不等他們開口，車廂裏就爆發出一陣興奮的歡呼聲。

    “救回來了！救回來了！”

    “快點接上來啊！”這是連長喊的。

    幾道身影從車廂裏跳下來，“撲通、撲通”的落在水裏，像是下餃子一樣。

    緊接著張浩就感覺到有兩個戰友要把他舉起來，他連忙說道：“小心孩子！連長，這裏有孩子！”

    連長雙腿跪在門邊，從張浩的手裏接過孩子，眾人才陸續爬上了車廂。

    “孩子，我的孩子！”年輕的母親急急忙忙的找上了連長，看到孩子以後立刻就哭了起來。

    “嘟嘟、媽媽對不起你啊！嘟嘟，我的嘟嘟啊！”

    孩子躺在連長的懷裏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把母親給嚇壞了。

    連長急忙說道：“張浩，孩子怎麽回事？”

    “連長，立刻、送醫院吧，嗆水，缺氧！”

    “啊，我的嘟嘟……。”

    孩子的母親尖叫一聲就要摔倒，旁邊的官兵們立刻扶住了她的身體，就聽連長喊道：“大人小孩一起送醫院，快！”

    陳遠洋帶著幾個老兵就往前衝，連長抱著孩子，身後幾個戰士抬著母親，不一會兒就跑出了地鐵。

    張浩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地板上，看著小馬哥一個勁的傻笑，咧開的嘴角流出晶瑩的哈喇子，他卻根本就沒有打算擦。

    “你小子，差點把我們嚇死。”

    “嘿嘿。”

    小馬哥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說道：“以後別擅自行動了，我還不想參加追悼會。”

    “呸呸呸，百無禁忌，”小馬哥又用力吐了兩口唾沫，眼睛裏就蒙上了一層水霧，“你小子啊，平時那麽慫，怎麽就那麽傻啊！”

    揮手，拳頭落在張浩的胸口，張浩應聲倒地，“撲通”一聲，身體顫抖了兩下，閉上了雙眼！

    “喂！喂！喂！”

    看到張浩倒地不起，小馬哥一下子就急了。

    他迅速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檢查了一遍張浩的身體，那若有若無的呼吸一下子就把他嚇壞了！

    “來人啊！快點來人啊！”

    “大腦門、大頭，快但幫忙！”

    官兵們把張浩抬起來就往外麵跑，跑了不多一會兒，張浩的嘴裏就開始往外吐渾水。

    “連長，連長，張浩不行了！”

    小馬哥一邊跑，一邊大喊，這時候他能夠想到的人就隻有連長。

    地鐵站內，官兵們正在組織被困人員離開，聽到小馬哥的喊聲以後，紛紛看了過去。

    “馬哥，什麽情況？”

    “張浩不行了，快點救人啊！”

    “那小子怎麽了？平時體能不好，這次還要讓人救他。”

    後來的鳥人忍不住埋怨起來，可是話一說完，旁邊的士官衝上來就是一巴掌。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再他麽胡說就弄死你！”

    別人不清楚，跟著連長衝下來的士官和老兵們都清楚，張浩，是全連第一個衝下來的兵！

    雖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老兵們都知道該幹什麽。

    地麵上，團部派來支援的偵察連已經到了，正在協助被困人員進行休整。

    連長剛剛送走了一輛救護車，車上是陷入昏迷的母女，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幾個戰士就抬著張浩衝了上來。

    “連長，張浩不行了！”

    “怎麽回事？”連長看到昏迷的張浩，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剛才在地鐵上，說了不到兩句話就突然倒下了。”

    小馬哥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兩個手在半空中比劃著，看上去顯得十分慌亂。

    “衛生員！”連長大吼一聲，洪雲立刻衝了過來，“趕緊看看，怎麽回事？”

    洪雲走到張浩的身邊，迅速檢查了一遍呼吸和眼睛，回答道：“連長，送醫院吧，情況不是很好，我不敢確定。”

    “他媽的！”連長突然罵了一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拳打在小馬哥的身上，吼道：“還他麽愣著幹嘛？還不趕緊去找車！”

    “怎麽當的班長？啊！他媽的，老子要撤你的職！”

    小馬哥顧不上疼痛，轉身就去找救護車了。

    片刻之後，張浩被抬上了救護車，呼嘯的警笛揚長而去，救援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沉悶壓抑起來。

    大腦門突然找到小馬哥，說道：“班長，阿浩他不會遊泳。”

    “什麽？”小馬哥眼睛一瞪，雙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大腦門的領子，惡狠狠的說道：“你再說一遍？”

    “阿浩他不會遊泳、”

    “那你怎麽不早說啊！”小馬哥大吼一聲，用力推了一下大腦門，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不讓我說啊！”大腦門抬手擦了擦眼睛，紮著腦袋愣在原地，低聲抽噎起來。

    “馬偉彬，你在幹嘛呢！”

    “到！”

    連長指著小馬哥吼道：“趕緊救人！”

    “是！”

    救援工作還在繼續，整列地鐵的被困人員達到了一千多人，現場的官兵們幾乎都跑斷了腿，卻還是忙不過來。

    值得慶幸的是地鐵站內部的排水係統已經得到了恢複，積水在快速下降，這給救援工作減輕了很大的壓力。

    連長站在馬路牙子上，不時抬手抹上一把濕噠噠的腦袋，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夠讓他舒服一些。

    “老劉，想啥呢？”

    偵察連連長孫德勝走到老劉的身邊，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沒啥，”連長搖了搖頭，深呼吸一口氣，調整了狀態，繼續說道：“咋啦？你這跑來支援的這麽悠閑？”

    “悠閑？你可拉倒吧！”孫德勝苦笑一聲，“防化團已經在路上了，咱們救出來的人都得交給他們。”

    老劉先是一愣，而後默然的點了點頭。

    洪水過後，處理災害帶來的損失也是人們麵臨的一大難題，而這些難題之中，疫病是最令人防不勝防的存在。

    死屍、洪水、淤泥、垃圾……簡直就是病菌的理想生產所。

    想到這些，老劉的心裏不禁“咯噔”一下，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遠處，那是醫院所在的方向。

    及至淩晨時分，參與地鐵救援行動的官兵們把1256名被困群眾成功救上了地麵。

    防化團的一個營攜帶消毒設備姍姍來遲，直接封鎖了地鐵站附近的街道，就地展開了災害後處理工作。

    等被困人員消毒完畢以後，就交給了等候在遠處的街道辦和警察，他們將會負責給這些人登記，同時送往醫院進行檢查。

    “全連集合！”

    現場隻剩下了部隊的官兵們，兩個連長同時下了命令，十一連和偵察連的官兵們就立刻集合到了一起。

    “脫衣服，咱們去洗澡！”

    “連長，這大街上脫光屁股，我害羞啊！”

    “哈哈哈……。”

    隊伍裏爆發出一陣哄笑聲，人們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慢，一個個的紛紛脫下了身上的衣服，鑽進了臨時搭建的消毒帳篷。

    “哎呀，臥槽，這是什麽玩意兒啊就往我們身上噴！”

    “咳咳，刺鼻，太難聞了！”

    “這白泡泡是啥？”

    ……。

    帳篷裏不時響起嘰嘰喳喳的聲音，防化團的官兵們卻穿著全套的防化服在忙著給現場消毒。

    白花花的泡沫噴在偵察連的侉子上，看的偵察連的鳥人們一陣肉疼，“放開我媳婦兒，有事衝我來！”

    “滾蛋！”孫德勝笑罵一聲，吼道：“今天不洗幹淨，回去就把全連的襪子給洗了！”

    官兵們在嬉笑聲中結束了營救任務，等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地鐵站已經恢複了正常。

    可是，整個華北地區的暴雨還沒有結束，救援工作依舊在緊張的持續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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