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送戰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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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班宿舍,連長被二排老兵們拉著坐在了牌桌上。
老耿在一旁招呼著,“酒菜上桌啊!都他麽等什麽呢!”
“來了,來了!”劉喜帶頭拿出了燒雞、烤肉和肘子等下酒菜,不禁讓連長一愣。
“呦嗬,耿勇純,你們這是有備而來啊!”
“嘿嘿,”老耿壞笑兩聲,擰開一瓶二鍋頭,遞到連長麵前,“就看您敢不敢應戰了!”
張鬆湊到老耿的耳邊悄聲說道:“老耿,你他麽悠著點,別明天都送進醫院了。”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幹這事兒了。”
此時的連長雙臉通紅,腦袋已經有些暈乎了,但他還是接過了酒瓶,同時撕了一條雞腿塞進了嘴裏。
“嗝”的一聲,三兩口咽下雞肉,連長高舉起酒瓶,“幹!”
“幹!幹!幹!”
老兵們轟然叫好,拿起手裏的酒瓶就吹了起來,不一會兒地上多了幾十個空瓶。
“哇……。”
連長突然吐出一口髒東西,緊接著起身就往外麵跑,張鬆暗叫一聲不好,急忙跟了出去。
老耿打了個酒嗝,問道:“連長這是第幾瓶了?”
司務長回答道:“不清楚,在一排輪了好幾輪。”
“臥槽,別著出事兒,”老耿扔下酒瓶就往外跑,同時喊道:“鴨脖,去找醒酒藥和溫水。”
“收到!”遠處的鴨脖應了一聲,很快就拿著藥跑了回來。
洗漱室裏,連長趴在洗漱台上大口的吐著,水龍頭“嘩嘩”的流著,衝走了大灘大灘的髒東西。
張鬆有些心疼的說道:“連長,實在不行就兌水吧?”
“扯淡!”連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吐過以後他的腦袋明顯清醒了不少,“你讓老兵們咋看啊?”
老耿拿著藥遞到連長麵前,說道:“先吃點藥,等會兒換啤酒吧。”
“嗬~,”連長吃了藥,苦笑一聲,說道:“還有三排和四排的老兵呢……。”
話說一半,幾個人卻都明白是怎麽回事。
“耿勇純,通知指導員,今晚查哨也做好安排。”
“知道。”
哪怕是老兵退伍前的最後一天,連長依舊沒有鬆懈下來。
片刻之後,他帶著一身酒氣重新回到了酒桌上……。
——
北門哨位,大門已經關閉。
張浩和武德兩個人躲在牆根後麵吹著冷風,凍得兩個人鼻涕不停的往下流。
“我真羨慕那些在連隊的人啊!”老野突發感慨,讓張浩感到一陣好奇。
“你羨慕什麽?”
“連隊暖和啊!尤其是連隊的室內哨,臥槽,這天氣簡直不要太舒服啊!”
張浩一想還真是那麽回事,不由的感慨道:“我說連隊怎麽那麽暖和呢?艸,原來都他麽供暖了。”
武德瞥了他一眼,嘟囔道:“你他麽是不是傻?”
“你才傻,”張浩沒好氣的懟了回去,“有本事你到班裏住兩天,凍死你丫的!”
“站住,幹什麽的!”
老野突然一喊,張浩立刻扭頭看了過去,同時伸手從攜行具裏拿出了手電筒。
秋天剛配發的高級貨,手電式電棍,前麵還是鋼頭的,杠杠的硬,無論是電人還是打人都很好使。
遠處,一道黑乎乎的黑影騎著一輛自行車朝這邊過來,兩人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站住,幹什麽的!”
“查哨的!”
“口令!”
“射雕!回令!”
“楊過!排長好!”
黑暗中露出黃大爺的麵孔,張浩笑著接過對方的自行車,說道:“排長,沒留在連隊喝酒啊?”
“哈!”黃大爺故意張開嘴巴,衝兩人哈了幾口氣,嘟囔道:“聞聞,全都是酒氣。”
“嘿嘿,排長酒量還挺好。”
“拉倒吧,我是趁機開溜才對。”
黃大爺進了哨樓,檢查登記以後走出來,感慨道:“這下子,逃出來了。”
張浩試探著問道:“不繼續查哨了?”
“呸,這是最後一個哨位,老子要回去睡覺了。”
黃大爺說完就要走,可是張浩還有很多事兒沒弄清楚,就急忙問道:“排長,連隊現在啥情況啊?”
“嗝”的一聲,黃大爺說道:“連長都喝大了,那群老兵瘋了。”
目送黃大爺進了宿舍,張浩立刻拿出對講機快速的按了三下通話鍵,這是查哨結束的暗號。
——
淩晨四點半,哨兵叫醒了睡夢中的連長和指導員。
“現在什麽時間了?”連長一邊穿衣服,一邊打著哈欠。
“四點半,距離第一批老兵離隊還有半個小時。”
“知道了,你去叫人吧。”
“是!”
片刻之後,連長穿好了衣服,用冷水洗了洗臉,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不少。
昨晚,他和連隊的退伍老兵們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十二點多才返回宿舍,期間更是吐了好幾次,到現在也不過才睡了四個小時而已。
值班室門口,指導員說道:“炊事班正在回來的路上,保證完成任務。”
“嗯,”連長點了點頭,說道:“老阮的工作一直做的不錯,讓人放心。”
此時,兩人的頭頂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樓上的老兵們已經起來了。
五點半,留隊官兵在班排長的指揮下列隊完畢,送老兵的大巴車也停在了老地方,正亮著紅色的雙閃,在夜裏顯得十分顯眼。
三樓,第一批離隊的老兵集合完畢,正是內蒙古、黑龍江方向的老兵。
大飛打了個哈欠,揉著腦袋說道:“腦袋現在還疼呢。”
“嗨,回家了睡一覺就好了。”旁邊的熊康十分樂觀的笑了笑,他的眼裏充滿了希望。
“是啊,馬上就能夠回家了!”
老兵們不由自主的感慨起來,眼中的光彩也變得越來越亮。
大飛苦笑一聲,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從部隊到老家,路上還有十幾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呢(2011年,坐的都是老火車),碰上交通不便的地方,可能還要轉車,這期間的情況可想而知有多麽惡劣。
但是,這一切都擋不住老兵們回家的心,畢竟,他們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
“老兵們,下樓了!”
樓梯口傳來了張鬆的呼喊聲,老兵們深呼吸幾口氣,提著皮箱排著隊風風火火的下了樓。
“當當啷當當……。”
連隊門口,老兵們一出門,鑼鼓鐃鈸就紛紛響了起來。
凜冽的寒風中,連長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餃子站在台階下,對即將離隊的老兵們說道:“吃上一口熱乎餃子再走,這是炊事班剛做出來的。”
好幾個老兵當場就流出了眼淚,一個個的排著隊用勺子撈出一個餃子,塞進嘴裏就往遠處跑。
入伍那天,他們吃的是麵條;離隊這天,他們吃的是餃子。
“送老兵!”
留隊官兵們大喊道:“老兵,一路順風!”
“我怕我沒有機會;
跟你說一聲再見;
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
……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
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遠都不會抹去;
……。”
留隊官兵們唱起了《再見》,離隊老兵們排著隊和送行官兵們握手、擁抱、離開。
大飛從排頭看向排尾,握著武德的手問道:“老野,小胖兒呢?”
“哨兵。”
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扭頭看向北門的方向,最終無比失落的歎了口氣。
“走了!”
“班長,一路順風!”
——
張浩出現在連隊的時候,離隊老兵們已經走了三批了。
他跑到二班宿舍,找到了暫管一排工作的大波,問道:“班長,馬班長走了嗎?”
“他呀?好像是下一批?你找他有事兒?”
“沒,就是想送送他。”
大波見他的神色有些不好看,就拍著他的肩膀說道:“等會兒吧,應該很快就輪到馬哥了。”
張浩卻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班長,我等會兒還要回去上哨呢。”
“哎,我知道,每年老兵退伍以後都這樣,這個冬天有你們熬得,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張浩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就笑著點了點頭。
以前,隻是聽老兵們說過,冬天的漫長和孤獨;現在,輪到他們自己了,剛一開始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嘟嘟嘟,留隊人員,下樓集合!”
“全體都有,趕緊抄家夥下樓。”
片刻之後,留隊官兵們在樓下列隊完畢,張浩空著手站在隊伍中間,才發現身邊的安龍(聰明龍)和朱凱手裏全都拿著家夥。
“聰明龍,你會打這個鐃鈸嗎?”
旁邊的朱凱立刻調侃道:“嘿嘿,小胖兒,他是笨蛋龍,不是聰明龍。”
“你給我滾滾滾,”安龍立刻衝朱凱甩了幾個白眼,說道:“你看人家小胖兒多會說話,再說了,我需要會用這玩意兒嗎?打得響就行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打了兩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差點讓張浩直接給跪了,噪音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下來了,下來了!”
有人呼喊起來,張浩就立刻扭頭看了過去,就看到離隊的老兵們拖著大箱子走了出來。
“馬班長!小馬哥!”
他再也顧不上什麽連隊紀律了,張口就喊了起來,很快就吸引到了小馬哥的注意。
“你小子啊,真沒想到還能看見你。”小馬哥笑著走到他的麵前,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打得他差點背過氣去,緊接著張開雙臂就和他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班長,我還以為趕不上了呢。”
“大飛他們走了,以後好好幹,知道嗎?”
“嗯嗯,”張浩的眼中閃過濃濃的遺憾,終究還是錯過了大飛,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再見麵。
“行了,我走了,”小馬哥鬆開他,笑著拿起箱子就準備轉身離開。
張浩搶過他的箱子,說道:“班長,我送你吧。”
小馬哥猶豫了一下,苦笑著說道:“你應該知道,這麽做你隻會更難受。”
“我、”
“我走了。”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小馬哥搶過箱子,大步流星的跑上了大巴車。
“班長!”
他大叫一聲想要追上去,可是大巴車卻緩緩關閉了車門,眼看著門口的哨兵衝車輛敬禮,他隻能蹲在地上一個人默默地流淚。
——
中午,張浩正在哨位上執勤,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您好,哪位首長?”
“是十一連北門哨兵嗎?”
聽到對方的疑問,張浩不禁一愣,很快就回答道:“是的,您是哪位?”
他以為是家屬區的某個家屬,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大多是營區的家屬要接人進去,事先會打電話確認一下。
“老大,是我,老六。”
聽到這個聲音,他一下子就傻了。老大,老二……一直到老幺,這是新兵連那會兒李乾坤排的座次,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麽叫他了。
就在他沉默的時候,電話對麵的林雪濤繼續說道:“班長退了,臨走之前讓我想辦法通知你一聲。”
“什麽?”他終於反應過來了,無比驚訝的問道:“班長為什麽退伍啊?”
“嗬~,”林雪濤苦笑了一聲,歎了口氣,說道:“不想幹了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氣。”
可不是,周海濤的小暴脾氣,動不動就要打人,一般人還真受不了。
“班長,還說什麽了嗎?”
“給我留了個電話和QQ號,你要是方便的話就記一下,不方便的話等哪天外出我過去找你。”
“方便,方便,你說吧。”
很快,他就記好了周海濤留給他的電話,兩人簡單的聊了幾句,就準備掛斷電話。
畢竟,這是辦公電話,很有可能會錯過重要情況。
“陳晨和李旭光都退了,李安培轉了二期……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掛斷了老六的電話,他獨自站在哨台上沉默了很久,他沒有想到周海濤在臨走之際還想著他這個“被拋棄”的菜鳥。
是的,在他看來,他當初分兵下連就是被拋棄的,以至於在下連之後他都沒有再主動聯係過當初新兵連的任何一個人。
現在,林雪濤的一個電話讓他產生了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是,他也知道不可能再有機會去解開當初的謎團了。
一切的固執和一切的矛盾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化為烏有,他所能關注的隻有未來的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