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小妖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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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一刻鍾前,寧寧用完烤鴨,喝完清酒,抱著圓溜溜的小肚皮,舒舒坦坦繞著淩月教後山散步消食。

    月色正美,為清冷的竹林灑下朦朧的月輝,桂花釀的後勁層層疊疊地湧上腦海。紅衣少女臉頰緋紅,晃了晃暈陶陶的腦袋,正嘀咕著是往左還是朝右,靈敏的耳朵及時捕捉到不遠處院落裏男人的嘶吼。

    “嗝——!”

    寧寧打了個酒嗝,眨了眨眼努力集中視線,“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

    阿三:「……主人,是玄空的聲音。此時已過子時,他重生了。」

    哦,重生了啊。

    ……重、重生?

    等等!重生了!

    寧寧一個激靈,頓時酒醒了,她二話不說三兩下翩身落到院落裏,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透過縫隙往裏看——

    抄了一半的佛經散了、佛珠扯落了、燭火熄滅了、衣衫淩亂了,就連屋子的主人,辣個眼熟的帥和尚都倒地上了!

    噫——重生的動靜會這麽大嗎?

    寧寧看了看飽受摧殘的房間,再看了看光頭上暴起青筋的男人,努力合上自己張大的嘴巴。

    這、這,看那些小說主角要是重生了最多腦袋痛一痛,最多玩個失憶啥的,可眼下玄空這動靜明顯是要拆家的節奏!

    阿三默默掃描完玄空的身體狀況,匯報出觀察結果:【主人,他是因為兩世靈魂融合在一起撕裂重組才會如此痛苦。還有,重生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普通人的靈魂很脆弱,很難承受的住另一個靈魂,一著不慎就是同歸於盡的結局。如果主人不是天生精神力龐大的話,也是無法接受每個小世界宿體的靈魂記憶的。】

    真以為重生或者穿越是那麽簡單的事嗎?若不是主角們有世界意識保護,怕不是新生的那一刻就得變成個傻子!

    寧寧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阿三的話上,準確地說她酒勁還沒過去,腦子裏一團漿糊根本轉不了彎。她看了這滿地的狼藉,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地上蜷縮著的和尚。

    玄空死死捏著拳頭,指尖都沁出了血色,啞聲低吼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語。

    她豎起耳朵捕捉了隻言片語,確定這人確實是在融合記憶當中,而不是肚子痛啥的,一開始她蹲在窗台上還有點看熱鬧的意味,但當她見他硬是忍著疼不吭聲,咬牙忍耐著,表情猙獰,臉色漲紅,大顆大顆的汗珠滾滾,順著腦袋蜿蜒而下……

    不期然她想起了玄空死前不甘懊悔的眼神,寧寧微微皺眉,笑容漸漸收起,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不得不說,玄空這和尚看著淡然似天上的浮雲,本質上卻倔到了骨子裏,他能忍下二十年洞穿琵琶骨的痛苦,等來防守鬆懈的那一刻,卻在靈魂撕裂的這一刻咽下了所有痛呼,哪怕忍到牙根咬碎,手心出血也不願意驚動其他人。

    這一片院子裏住的都是耳聰目明的江湖人士,一旦他們發現他神智不清時吐出什麽要命的話,玄空該如何解釋?

    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再次麵對狠狠背叛過他的江湖俠士們,他是否能按捺住對他們的殺意。

    眼看他一下比一下猛烈地敲起腦袋,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好受些,寧寧擔心他下手沒個輕重,萬一不小心帶上了內力,她就得親眼目睹和尚腦袋開瓢了,想了想,幹脆直接叫醒了他。

    “哎呀哎呀,好重的戾氣,佛子大人如此凶殘,真是為梵音寺未來擔憂啊。”

    “誰?”

    迎著微醺的夜風和星光,和尚警惕偏頭,忽然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向她。

    幾個時辰前還澄澈寧靜的淺淡瞳仁,此刻已染上曆經風霜的晦色,那雙猶帶血絲的眸子裏倒映著少女的身影,熟悉的麵容與記憶重疊,眼神霎時恍惚了一瞬。

    “寧施主,你要沐浴歇息了嗎?”

    寧寧沒想到,理論上已經進化為白皮黑餡的和尚,在重生後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難道是一直被捆綁在她身邊出現條件反射了?

    唔,該說還好他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話嗎?要是被其他人聽見,怕是用不了多久“佛門佛子和魔道妖女不得不說二三事”就能火遍大江南北。

    她倒是不在乎啦,倒不如說正中下懷,讓別人誤會說不準對她有利,但是玄空還是很在乎師門的顏麵的吧,要是讓他黑化更嚴重了可不好。

    寧寧懵逼了一瞬,她當然不可能在這時候暴露命軌的秘密!條件反射端起小妖女的範兒,昂起小下巴,拋起小媚眼,捏起拈花指,再掐細了嗓子嬌嬌嗲嗲地嗔了一句:“討厭啦,臭和尚!你還想看人家洗澡不成?想不到佛門子弟也這麽……嘻嘻嘻!”她欲語還休,欲言又止,欲拒還迎,每一根頭發絲兒都充斥著你好壞壞的味道。

    玄空:……

    他整個和尚都不好了!

    這下子感覺整個腦殼更痛了!

    夭壽咯!

    寧施主是受了什麽刺激嗎?為何少年時是個古靈精怪的少女,二十年後長成了風情萬種的妖女,到了晚上卻如此地……一言難盡?

    殊不知寧寧脫口而出那段話,臉上表情也僵了僵,要命,一個不小心就草上了妖豔賤貨的人設,主要是直覺這樣做能讓玄空這和尚冰山開裂。結果現在裂是裂開了,但她光輝的形象該怎麽辦?

    她心裏淚流滿麵,親愛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正經人噠~

    阿三:……

    主人你,那酒……你果然還是喝醉了吧……

    希望主人酒醒之後不要耿耿於懷這段黑曆史才好。

    而這時,玄空捂著頭踉蹌著走到她跟前,一股濃鬱的酒香竄進他鼻子裏,腦袋更暈乎了,但他大約也明白了她失態的原因。

    玄空站在窗台邊上,就著揮灑下的月光打量著少女姣好的臉龐,女孩水潤的眸子裏閃爍著些許茫然,他想了想,試探著問:“寧施主,我是誰?”

    寧寧:……

    你當我傻嗎?

    三秒後,她毫不遲疑地答道:“臭和尚!”

    玄空毫不氣餒,道:“你喝酒了?”

    “喝你個大光頭!”

    “果然是醉了。”

    “你醉了我都不會醉!”

    “哎……”

    “傻了吧,嘿嗝!”

    她笑到一半,腹腔內一股酒氣翻騰而上,沒忍住張嘴就是一個香飄四溢的酒嗝,玄空近距離體驗了一把酒氣噴臉的全方位體驗,抬手抹了一把臉,莫名覺得頭疼都好了許多。

    玄空想扶她下來,喝醉了酒的人坐在窗台上十分危險。他現在完整的記憶隻到死前那一刻,隻是在看到寧寧的時候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相關的記憶,下意識做出扶她的動作,但他還沒從兩世記憶中轉換過來,忘了此刻兩人的立場——二十年前,他是帶領江湖人士逼上魔教的佛子,而她則是凶名初顯作天作地的小妖女。

    他貿貿然靠近,直接迎來紅綢縛住脖子,微帶窒息的疼痛感喚回了他的理智。

    “和尚,離我遠點,你腳下站得可是我的地盤!再敢靠近我,別怪我將你先奸後殺,埋進後山當花肥!”寧寧威脅似的眯起了眼睛,冷冷地放狠話。她不會暴露她用命軌做下的事,那隻會讓玄空把她當成一個說的上話的好友。如今的玄空對她這個小妖女有相當的好感度,這對她來說是相當有利的,畢竟現在的小妖女就是個任性妄為的性子,以她的性格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不是嗎?

    隻有曆盡千帆之後,才會逐漸蛻變為二十年後的寧溪。

    玄空啞然,一股好笑的情緒湧上心頭。若他沒有多活一世,他怕是真的會因這一番話誤解她是個肆意妄為的魔教妖女,從而對她心生反感。二十年前的他雖得他人讚譽為活佛轉世,但他也隻是肉體凡胎而已,是凡人就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喜歡的人和不喜歡的。

    而年輕時的玄空表麵上對眾生平等,實則並不喜歡過於輕佻的女子。

    可事實上呢,兩世為人,他再也沒見過比小妖女更專一癡情的女孩子了,能對一名群起而攻之傳聞中的惡徒出手相助,僅憑多年前的數麵之緣便為他建墳立塚,這樣的女子又怎可能是十惡不赦之徒?

    然而腦海中萬千思緒翻湧,都抵不過如今他們隻是個陌生人的事實。紅衣少女眉眼含笑,暗含警惕和防備的眼神卻昭示著她並不信任他,玄空抿了抿唇,掩下心頭一瞬湧起的激動和雀躍。

    玄空沒有去管脖頸間殺氣騰騰的紅綢,半蹲下身一字一頓道:“寧施主,莫怕。貧僧玄空,白日裏為你擋下雪山劍派莫施主一擊,你可還記得我嗎?”他想起來的記憶越多,看向這個人的眼神就越柔和,看著少女若有所思的表情,晦暗的瞳仁裏浮現一抹亮色。

    “貧僧送你回房可好?夜深了,小姑娘家家的該歇息了。”他對著寧寧輕聲說道,語氣裏下意識帶上幾分誘哄的意味,眼前的少女比起他印象中的成熟女子明顯稚嫩了許多,就像是齜出獠牙亮出爪子的小獅子,有些威懾力,又讓人忍不住靠近逗弄她,想讓她炸毛炸得更厲害些。

    寧寧不知道玄空心中所想,不然非得讓他嚐嚐小獅子發飆的恐怖,獅子再小,隻要是母的都不是好招惹的!

    “我不認識去你那裏的路,給我指個方向可好?”

    玄空從容地牽著寧寧的袖子,臉上雲淡風輕,心頭翻湧不休的惡念奇異地得到平靜。他曾日日夜夜被迫束縛在她身邊,也曾因她受傷而痛恨自己無能為力,他理應報答她對自己的恩情和照顧,卻在重生後第一時間遇上她而重獲心靈上的平靜。

    他又欠了她一次。

    然而如今一切從頭開始,他有了健全的體魄,能碰觸到她,能幫她解決寒毒的困擾,哪怕他已心陷泥沼,他依舊希望她能過得更好一點。

    寧寧不知道玄空想做什麽,但這不妨礙她欣然接受他的示好,拽住他的袖子,指向自己的院子,抱怨道:“你走錯方向啦,是那裏。”趁他沒注意,背在身後的手做出幾個手勢,讓暗中守著的暗衛不要出來。

    暗衛們麵麵相覷。

    夭壽了!

    少教主明明沒醉卻裝醉,故意引著這白嫩的小和尚到她房裏,莫非是看上他了?

    要是普通的和尚倒也罷了,淩月教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吃白飯的,可這個和尚是梵音寺的轉世活佛啊!少教主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了他?

    那麽,問題來了。

    他們要不要稟告教主大人,隨時準備與梵音寺開戰?

    寧寧不知道暗衛們私底下的小九九,拉著玄空到了自己的院子,把人丟院子裏就不管了,砰地一聲甩上房門。

    玄空失笑搖了搖頭。

    也不拘夜深露重,隨意找了個角落盤膝而坐,默默低頭誦經。

    暗搓搓看戲的暗衛一頭霧水,這倆人玩的什麽呢?原以為是少教主哄著和尚來的,怎麽現在看起來是和尚主動上鉤?

    玄空之所以沒走,是因為他逐漸理順了重生前幾十年的記憶,也確定自己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囚禁之苦,被天下人背棄的絕望全都被那一天血色的傍晚,女人撫摸著他的臉頰,看似不耐實則溫柔的警醒。令人驚訝的是,他變成了鬼魂依舊跟在她身邊,嗬,這也許就叫陰魂不散吧。

    他內息的不平和怨恨,在她一次次試探他是否入魔時逐漸得以平息。她以為自己做得足夠隱蔽,故意指給他看的孤兒寡母,“不小心”踢到他腳邊的山匪惡徒。她偷偷拿眼角窺探他的言行,在他冷漠的回避時難掩失望,卻沒注意到她回過頭的那一霎那,他眼中浮現的淺薄笑意。

    二十年的苦難折磨泯滅了他對世間的憐憫和善意,心若琉璃的梵音佛子已死,活下來的是重獲新生的沈謙。或許他永遠回不了頭,但這個世界哪怕還有一個人在關心他,他都覺得,能夠活下來,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不隻是小妖女,還有師父,以及梵音寺的師兄弟們在默默支持著他。

    “重生到事情尚未發生之前,甚好,那就讓我將一切都做個了斷吧。”玄空仰望著疏朗的星空,微笑著呢喃道,放出內力探入寧寧的房間。

    也許是因為重生的關係,他的內力龐大了許多,已經能輕鬆探知到方圓百米內的範圍。他已經習慣了時時刻刻守候在寧寧身邊,哪怕見不到麵還有牆壁阻隔,他依舊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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