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小妖女(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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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淩月教的時候,孩子已經快三個月了。
不知道美人師父跟玄空談了什麽,總之有一次玄空消失了三天,等到第四天清晨的時候才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一如既往地向她露出柔和的笑意。
寧寧敏感地嗅到他身上未散的血氣,隻問了他一句,事情都結束了嗎?見他點頭,便沒有多問。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原來玄空是被美人師父領去地牢,見了藥叉佛。
雖然沒有讓玄空親手殺了他,但在師父的命令下,他拿刑具折磨了生父三天三夜,卻始終吊著他一口氣。
這之後,所有事情都歸於平淡。
每日哄一哄發小脾氣的孕婦,親手給她準備一日三餐,這似乎已經成了這個小院子裏的日常生活。
三個月後,小夫妻的房事頻率就多了,動情之處時常會忘記運轉雙修功法,但兩個人都不太在意。就這樣時有時無的頻率下,在懷孕六個月的時候,他們兩人成親了。
淩月教小教主成婚自是十分盛大,雪山劍派和梵音寺都派了人來,讓人意外的是,小皇帝的欽差大臣也派了人送上賀禮。
同時帶來的還有一份冊封玄空為國事的旨意。
雖然隻是掛個名頭,但足以看出皇室對他的重視。
原本江湖上傳出梵音寺佛子和魔教妖女有染的消息,不少人都覺得驚世駭俗理解不能。不少腦子迂腐或是道貌盎然的正道人士,打著除魔衛道的主意,向梵音寺施壓。哪怕僧人一再解釋玄空早已脫離梵音寺,他們一概不聽一概不理,直將一群可憐的僧人逼得差點無路可退。
直到梵音寺派人到西域參加婚禮,和尚們這一路依舊飽受異樣的眼神,但這一切就在皇帝頒布聖旨之後徹底改變了。
因為小皇帝頒布了兩道聖旨。
一是,冊封玄空為國事,賞金銀珠寶。
二是,為寧寧玄空賜婚,賞金銀珠寶。
好了,這下,這兩人成親可是聖上金口玉言,哪個敢有異議?先上京城找皇帝說去。
如此一來,梵音寺香火不減反升。
而最後的一點反對,在寧寧生下一對龍鳳胎之後,親手教訓了幾個不長眼的名門正派,江湖上非議的風波終於歇止了。
寧寧也不是安安穩穩能待得住的性子,身子養好之後,把兩個剛斷奶的娃扔給孩子他爹養,一家四口遊山玩水,將風景秀麗的地方都走了個遍。
兩個娃從小就知道,在中原要是闖了禍,要麽找梵音寺的師祖爺爺,要麽找雪山劍派的二叔和姨姨們,準沒錯!
時間久了,孩子們漸漸長大,佛子和妖女的愛情故事成了江湖小輩們從小聽到大的床頭故事。據說當年有一位宮廷畫師在七夕乞巧節時偶遇一對恩愛的夫妻,身邊帶著一對玉雪可愛的金童玉女,夫妻倆裏的丈夫臉上歪歪扭扭戴著個狐狸麵具,背著妻子走在前麵,兄妹倆裏的小哥哥牽著小妹妹的手跟在後麵。
畫像中一家四口言笑晏晏,眉眼間的幸福溫馨幾乎能透紙而出,感染到每一個看到畫的人。尤其是畫中的小哥哥,眉目清雋、麵容溫雅,像極了某個還俗佛子年輕時的模樣,頓時激起了老一輩江湖人的回憶。
後來這幅畫不知怎地落到了魔教新任教主寧溪手裏,據當時在場的江湖人所說,她當時看了就將畫遞給身邊的丈夫,問了一句:“像不像?”
風姿雍容更勝當年的俊美男人笑說:“美人畫得不及我好。”
聽了這話,魔教教主當即窩在丈夫懷裏笑個不停,直說他自戀。
男人撫摸著妻子後背,笑而不語,眼中神色溫柔極了。
於是,淩月教教主一家七夕出遊的盜版畫像迅速風靡了整個江湖。
也有年紀不大的江湖少俠將目光放到了畫中的兄妹兩身上,猜測擁有宗師級實力的爹媽,作為子女能學得幾分本事。
但不管能學得幾分,魔教有了這樣一對出色的龍鳳胎兄妹,想必又能輝煌數十年。
“也不是隻有魔教厲害,雪山劍派雲掌門的幾個子女,資質也都不差。”其中一個少年見吸引來同伴們的目光,說的更起勁了,“論數量,還是咱們正道人士更占優勢。”
“話不能這麽說。”另一個少年對此有異議,他搖了搖頭,“雪山劍派人數雖多,但宗師級高手隻有雲掌門一人,而且據我所知,他晉升宗師級的時候是二十歲,跟淩月教的沈先生差不多。但寧溪教主晉升宗師高手的時候還不到十七歲!”
那少年頗為感慨,“不得不承認,上一代資質若是好,十有八九會影響到下一代,有這樣的爹娘,作為子女又能差到哪裏去?”
前頭那個少年聽了這話撇了撇嘴,幽幽一歎:“哎,看來之後的正魔兩道大賽,單人賽冠軍又要歸魔教了。”
“你該慶幸我們年級大了些,不跟那些小孩子比。不然被他們打敗了,顏麵掃地是一回事,回家之後鐵定得挨板子!”
聽到挨板子,一眾少年齊刷刷打了個抖,看來是對家中體罰十分發怵。
至於這正魔兩道大賽,是在當年武帝寶庫事件後,由寧寧提議,朝廷實施的比賽。有任何恩怨都可以在擂台上一決高下。若有人私下對決,不被人發現也就罷了,若是被發現,輕則罰款重則入獄,如果期間損害百姓財產,懲罰結果視情節嚴重翻倍。
近年來懲罰最重的兩個人,牢獄年限已經加到兩百年,這輩子都得在牢裏蹲到死了。
就在這時,街道盡頭走來兩名戴著紗帽的少年男女,仔細看去,那少年頭上竟似光溜溜一片。女孩懷裏抱著一袋肉包子啃得正香,許是想到了什麽,她不舍地盯著手裏的包子好一會兒,滿臉肉痛地戳了戳旁邊的少年。
小少年搖了搖頭,將包子推回去,歪頭看著小姑娘低頭歡快地啃著包子,像極了娘親的一雙眼睛彎成了動人的月牙兒。
“哥,你真要出家呀,娘親會把你腿打斷的。”女孩咬著包子,口中含糊不清。
“我意已決,妹妹你不必勸我……包子我也不吃。”少年鼻尖源源不斷地傳來肉包子的香味,清澈的嗓音染上些許無奈。
“我才不勸你呢。”小姑娘翻了個白眼,“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做和尚可辛苦了。我都問過爹爹了,一日三遍念佛經,早課晚課不停,一年四季清湯寡水,生活條件跟教裏沒的比。”
“我知道,父親都跟我說了。”少年嗓音淡淡。
少女手上剩下的半個包子piaji掉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望著親哥:“……不會是因為爹爹你才想出家的吧。”
少年沒說話,不過那態度儼然是默認了。
“完了完了完了!”小姑娘繞著少年團團轉,她模樣出挑,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盡管還沒張開,已然能看得出是個小美女了,“這下糟了,我還想著回教吃好吃的呢!娘親要是知道這一切是爹幹的好事,一定饒不了他!絕對會遷怒我的!”
她猛地撲上少年背上,嚷嚷道:“我不管,我決定這段時間就跟你在梵音寺過了!”
回去以後,怕不是要被娘家以鍛煉為借口,操練得死去活來。
少年的神情似是有些無奈:“妹妹,你忘了上次是你偷了師祖爺爺的酒,我們倆才會被趕出來的。”
師祖爺爺可氣得不輕。
“……什麽呀,我那是為了他老人家好。”少女臉色陡然一僵,猶自嘴硬得嘟囔了一句,“都那麽大年紀了,酒那種刺激性飲料少喝……啊,這樣說起來,做和尚也還是可以破戒的嘛。哥,要不你出家幾年再還俗好了,就跟爹一樣!”
“……”
少年決定裝作沒聽見妹妹的“瘋言瘋語”,將小姑娘往背上掂了掂,一步一步踩地極穩,往前走去。
一陣風吹來,扶起帽子上的白紗,少年騰不出手放下,索性就當普通帽子戴。不經意間,就看到臨街轎子裏探頭看的老婦人。
老婦人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們兄妹,距離太遠,少年分不清那目光中的意味是什麽,也懶得去分辨。
多半又是一個見他們兄妹長得好,想起自家小輩的老人家吧。
兄妹兩人的背影被落日拉得極長,最終消失在街角。老婦人目光怔然的收回手,馬車簾幕落下,遮擋住外部的光亮,隻見她眼瞼額頭偏布著細紋,正是十幾年前平等王府抄家時攜款潛逃的苑秀兒。
她當日趁看守的官兵不注意逃走,猶不死心去找王爺,結果在回到王府時,被早有準備的小皇帝軟禁在府中。
她看出大勢已去,表麵上安撫著王爺,實際上在一個看守疏鬆的夜晚,收拾了王府裏最後一點財產和自己的賣身契偷跑了出去。
如她所料,之後朝廷象征性地發布公告緝拿王府逃逸的小妾,但因為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沒過多久,她就再也沒見到自己的通緝令。
本來苑秀兒帶著那點小錢做點小生意,後半輩子也能衣食無憂,但她依靠男人而活已經成了習慣。她沒敢到小漁村去,而是在當年生下玄空的鎮子上住了下來,巧合的是,她又一次遇上了當年喜歡過她的富商。
她雖然嫌棄商賈身份低賤,但也明白今時不同往日,故而隻稍微拿喬一番,就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富商做填房。
結果嫁過去之後沒多久,富商拿到了苑秀兒的嫁妝就原形畢露。原來他家裏生意出現了危機,正需要一筆錢周轉,苑秀兒人老珠黃加之當年一腳踹了他攀入王府,富商早就對她懷恨在心。現下有機會人財兩得,他哪有放過的道理?
於是,苑秀兒沒有了錢財傍身,又不得老爺寵愛,還動輒打罵冷言羞辱,很快就在後院宅鬥中憔悴地脫了形,整個人老了二十歲不止,如同身形佝僂的七十老嫗。
這下更被富商嫌棄了,連看見她那張臉都不願意。
後來她有一天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幫王爺拿到了寶藏,玄空也被她拿下關在王府水牢裏,一旦有不順心的事就到他身上發泄一番,算是報複蘇雪迎當年拋棄她的仇恨。
誰讓玄空是那個男人的孩子?若不是這個孩子,她至於受村裏人指指點點嗎?懷孕的時候也跟討債似的,連下三份墮胎藥都意外沒吃下去。
……哎,墮不下去,那就生唄,反正她那時也沒錢買墮胎藥了。
投生到她肚子裏,算他倒黴。
夢裏,苑秀兒要什麽有什麽,在她五十歲的時候,王爺還為她請封誥命,尤其是在王妃死後,王府後院裏就是她苑秀兒一家獨大。
但是在夢的最後,她還是死了,死在她百般折磨的兒子玄空手裏。
一朝夢醒,一摸額頭,一手冷汗。
苑秀兒至今分不清,到底是夢中更好一點,還是現實更好一點。
當她看到街邊那兩個容貌像極了寧寧和玄空的少年少女,更是忍不住淚流滿麵。到底是為什麽,那個討債鬼明明入了魔教,卻還能備受江湖人敬仰。而她不過是做錯了一點點事,就落得如此晚年淒涼的境地。
身後傳來丫鬟急切地叫聲,尖利又刺耳,毫不掩飾話中的嫌棄意味:“夫人,你趕緊回去吧,梅姨娘小產了!說是吃了你之前送過去的梅子茶,老爺雷霆大發,正要找你要說法呢!”
“……哦,我知道了。”
苑秀兒知道自己這次回去少不了一頓打,雖然她確實暗中動了手腳,但梅子茶裏並沒有加東西,她怎麽會把明顯要入口的食物送過去?但老爺是不會聽的,他隻會狠狠打她一頓,然後心急火燎地去哄他的小心肝……
為什麽她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苑秀兒最後看了一眼街角,垂下頭傷心極了,心裏撕心裂肺得疼。
至於寧寧,正拿著兒子離家出走堅定表示要出家的信件,漫山遍野地追殺孩子他爹。
當初她從梵音寺拐走了佛子,十幾年後就還回去一個兒子,因果輪回,果真誰都避不開。
……但是想想還是來氣,不是玄空從小拿佛經當睡前故事,會讓兒子耳濡目染想出家嗎?
“臭和尚,你給我站住!”
“寧寧,這……跟為夫無關啊,你看閨女也從小聽到大,她就沒想著出家啊!”
“……你還想把你閨女也攛掇出家?!沈謙,我跟你沒完!”
“……”
什麽也別說了,跑吧。再說下去,今晚又得睡書房了。
這一世,寧寧雖然修煉了玉宸修改的功法,並與幽冥訣合二為一,但是由於神魂依舊強大,在她九十七歲的時候還是死了。這個年紀在普通人中算的上長壽,但對於一名已臻化境的大宗師來說,卻顯得遠遠不夠。
臨終之前,已經成為佛門大師的長子和繼任魔教教主的閨女跪在床邊,眼圈紅紅。
玄空銀絲如瀑,麵容俊美如昔,握著她的手,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仿佛她隻是簡簡單單睡一覺,而不是一睡不醒一般。
“沈大哥,我死之後,你……”寧寧想說你能不能好好活著,看著他一如既往包容的眼眸,忽然覺得眼睛酸澀,心髒部位疼得厲害。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痛苦的永遠是活著的人。
“寧寧,別擔心……我怎麽舍得讓你這時候還擔心我啊……”玄空將她攬進懷裏,親上她額頭光滑的肌膚,近乎喟歎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多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會永遠陪著你……寧寧,我們來世再見。”
幾乎就在玄空斷絕呼吸的同一刻,寧寧的這具身體也失去了呼吸,精神體回到虛無空間。
目光所及的最後一幕,是他擁著自己的屍體,麵上帶著幸福和安然的微笑,滿足地像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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