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哪路野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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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笙落在城中某座樓樓頂,坐在屋脊上,把蛋對著月光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遍,確認沒事,才放進袋子裏,小心蓋好,心疼的抱在懷裏。
京城安眠著,月光下萬家屋簷連綿成片。稚笙縮在屋脊上,是滄海中一粒微塵,渺小但顯眼。
他抬手抹去臉上濕漉漉一片,眼底沉靜下來,攥緊袋子,把它穩穩的背著,離開此處,消失在夜色裏。
初春的天亮的不算早,城郊人煙罕至的廟裏,天蒙蒙亮,稚笙就休息足夠,睜開了眼睛。
廟外,天透著水藍,太陽尚未升起。
稚笙走近一棵隨風飄搖的狗尾巴草,那是他前幾日來到京城認識的一個朋友。在這廟外生長多年,沾了從前寺廟香火的光,有了精魄,生出靈識。
他蹲下,伸手碰了碰它的葉子。葉子顫動兩下,沒了動靜。稚笙又去碰它毛茸茸的頂端,狗尾草毛茸茸的大尾巴隨風飄,躲著他的手。
稚笙麵無表情,堅持不懈。
“你幹什麽!!”狗尾草忍無可忍。
稚笙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布袋轉過來,給它看上麵的破口。
“……”它就沒見過混的這麽慘的神仙。
“你需要就拿去唄,我留著又沒用。”狗尾草無奈道。
“三郎說不能隨便拿人東西的。”
提起那個人,稚笙眸光頃刻間黯淡幾分。
稚笙進廟,繞到佛像身後摸索一陣,碰到一個光滑的箱子,從裏麵拿出一些錢幣。這木箱是早些年寺廟還有香火的時候留下來的,自從皇家在京城建立了國寺,這樣的小廟慢慢就沒什麽人來,漸漸沒落。狗尾草還在廟外堅守著,它熱衷於收集別人丟失的銅幣,十幾年間收了滿滿一箱。
稚笙的布袋破損,他需要錢買一個新的。
要說他為什麽要向狗尾草要而不是自己變點錢花,原因很簡單,他不會。
他是赤灸鳥一族,三百歲成年,三百歲誤打誤撞離開了族群,還什麽都來不及學,本身修為也不高。所幸遇到三郎,也沒讓他愁過吃喝。
赤灸鳥一族無論男女都可以選擇孕育子嗣,前生三郎早亡,在他去世半年後的某一天,他莫名虛弱,在山洞裏昏昏沉沉半個月,一醒來,突然就發現自己有了個蛋。
他嚐試過很多種方法,都沒能把蛋孵化,起初他是惶恐的,生怕這個蛋不及時孵出來就成了死蛋,可後來他發現自家孩子活力很足,一直都是生命力旺盛的樣子,他才放了心。
不過也好在他孵化不了,有了蛋以後他明顯比以前還要弱了些,沒什麽大本事。讓孩子跟著個什麽都不會窮的響叮當的大人,能不能順利長大都難說。
惆悵之情油然而生,稚笙一邊往懷裏揣著銅錢一邊思量著有沒有什麽賺錢的買賣。
進城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城裏熱鬧起來。稚笙先去城西買了個包子,再往城南而去。雖說他不覺得餓,但還是饞的。
他的肩上趴著一片綠葉,在他淺綠的衣服上並不顯眼。綠葉尾端隨風搖擺,像是一片不小心沾上行人的普通葉子。
“怪不得你昨晚回來的那麽狼狽。”綠葉微微一動,是狗尾草的聲音。
狗尾草硬是跟來了,稚笙剛和它說了昨晚的事。
這會兒狗尾草一個勁兒的歎氣,“那你什麽時候走?”
“我為什麽要走??”稚笙停下啃包子,十分不解。
“你不是說你再也不去找他了???”
“哦……”稚笙轉轉眼珠,“說說而已。”
笑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找了七十多年,好不容易找著了,這關頭放棄傻子都不幹。再說了,孩子怎麽能隻有一個爹!
“……”狗尾草不想跟這個又窮說話又沒有可信度的神仙說話了。
稚笙正想著該怎麽接近已經是太子的三郎,宮裏戒備還是太森嚴了,他也沒法跟他天天呆在一起,沒辦法呆在一起,那就不能培養感情,不培養感情,那三郎就不能想起自己是他的丈夫!
就在他愁的眉毛都要糾結在一起的時候,一聲粗獷的呼喊驚擾了他的思緒,“喂!前麵那個小子!”
稚笙下意識回頭看熱鬧,卻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正直直看著自己,身形孔武有力。他疑惑的眨眨眼,卻見那人跑向自己,稚笙不知自己哪裏又惹了麻煩,連忙後退就要跑。
“你跑什麽!我家小姐叫你!”那侍從氣急,自己是多凶神惡煞,讓人避之不及。
確定那人沒有惡意,稚笙才猶疑的停了下來。這也不能怪他,他在人間大多和三郎住在山裏,沒怎麽跟人打過交道,不了解他們城裏人的規矩,為此沒少惹麻煩上身。
稚笙看向侍從後方的馬車,馬車看起來很樸素,但木料看起來就不便宜,刺繡的車簾緊閉著。
那侍從扔給他一個錦囊,“我家小姐心善,這錢拿著買幾身衣服穿吧。”
話音剛落,侍從就毫不留戀的轉身,跟隨著馬車走了。自始至終,稚笙連那個小姐的衣角都沒看到。
稚笙掂著手裏的那個錦囊,低頭看看自己,終於知道為什麽要讓他買衣服穿了。
春寒料峭,街上的人都還穿著薄襖,就他穿著單衣,還露著一截手臂,別人看著都冷。他自己倒不覺得。
“那是誰家小姐啊,這麽大方?”稚笙偏頭問狗尾草。
“看馬車,應該是趙家。”狗尾草比新來的稚笙見多識廣多了。
趙家?稚笙心頭一驚,“不會是那個要做太子妃的……”
“好像是。”
稚笙眉目間愁雲慘淡,太子妃這件事他還沒搞定呢。
狗尾草見他半餉沒了聲,不忍的出聲安慰,“你怕什麽,阻止的方法多的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稚笙一臉嚴肅,偏頭直視狗尾草,“殺人是不對的!”
“……”誰讓你往這方麵想啊!好可怕啊你!
稚笙拋了拋精致的錦囊,不打算接受情敵的恩惠,把錦囊給了路邊一身破棉襖的小童。
“神仙會保佑您的!”小童大喜過望,慌忙道謝。
見小童漸漸跑遠,稚笙嘴角悠悠勾起弧度。他怎麽能忘了,他好歹也是個神仙。
夜,稚笙第二次造訪皇城,隻不過這次的目的地有所不同。
皇城中心,稚笙出現在了皇帝的寢殿。龍床上,年老的皇帝呼吸沉重,不大安穩。
稚笙站在皇帝身邊,露出個狡黠的笑。
寢殿的帳幔層層疊疊,安神香的輕煙縈繞其間。不多時,床榻上年老的皇帝開始斷斷續續的夢囈,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
稚笙臨走前還是沒忍住去看齊卿。這會子東宮依然亮著。齊卿坐在書案旁,提筆在書上批注著什麽。他大概是剛剛沐浴過,一頭烏發帶潮,更顯潑墨般黝黑。
齊卿很認真,沒注意到窗邊多了雙眼睛,遠遠的注視著他。
稚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執筆的樣子,前世,他的手中隻會有弓箭。
稚笙滿眼眷戀,將齊卿身上每一寸都貪婪的收入眼底。他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這樣注視過他了,積蓄多年的思念潮水一般瘋漲上心頭。不知為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稚笙想起了七十年前,三郎離開自己的那一天。
前世的三郎沒有個像樣的名字,父母早亡,學了一身狩獵的本領,生活倒也不愁。他在族裏排第三,鄉野人家,對名字沒什麽講究,便都喚他三郎。
那一天,還是三郎的生辰,然而他卻徘徊在死亡的邊緣,即便自己用盡全力,也沒法延長他的生命哪怕一刻。他的眼眸漸漸灰暗,卻依然緊緊抓住他的手,嘴角帶著微笑,“阿笙,十多年了,你一點變化也沒有,如果有來生,你也還會在嗎?”
我還在啊,可是你不記得我了……
淚水無聲滑落,稚笙低頭抹去。再一抬頭,卻對上一雙深沉的眸子。
稚笙愣住了,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齊卿卻站起身來,走近了他。
稚笙兩手扒著窗戶,默默往下移動,隻露出一雙紅彤彤的眼睛。
齊卿皺眉,怎麽這麽愛哭?
“你不是說你不會再來了?”
稚笙心虛垂眼,撇嘴不看他。
“你到底是什麽?”他直覺他是妖,可是理智上又覺得不是。
稚笙站直身,小聲嘟囔,“我說過的。”
“什麽?”齊卿略微湊近。
“我是你丈夫啊!”
“……”
齊卿關上了窗。這麽認真的問一個腦子可能有問題的傻孩子,是難為了。
稚笙被關在窗外,氣的咬牙切齒。他哐哐的拍窗,“你就不要再掙紮再想什麽太子妃了!”
不存在的!
齊卿扶額,有些頭疼。
他把書放回書架,打發了前來詢問的宮女,直接熄燈就寢。
稚笙看著燈光暗下去,負氣離開。
次日,皇帝召見齊卿。
“卿兒,先前朕和你商定的你的婚事暫時作罷吧,待過些時日,朕再為你擇好女相配。”
“莫不是趙家?”對於皇帝緊緊幾天就變卦,齊卿隻能想是不是趙家做了些什麽。
皇帝擺擺手,雙眼微閉,一臉諱莫如深,“非也。”
見此,齊卿也不再多問,不久便告退了。
待人走了,皇帝緩緩睜開眼,眼中迸發興奮的光芒,“愛卿!愛卿!”
帷幕後走出一個人影,那人約莫五六十歲,一身長袍,拂塵雪白,仙風道骨。
“皇上。”應答不疾不徐,並不諂媚。
見張先來了,皇帝不顧形象迎上前去,喜形於色,“誠如愛卿所言,果有仙人入夢啊!”
張先麵色一變,“有仙人至皇上夢中了?”
“是啊,愛卿的仙藥果然有用。”皇帝容光煥發,雙手都輕輕顫抖著。
張先眼中閃過嘲弄,“那皇上可見仙人是何種模樣?”
皇帝搖搖頭,“仙人未曾露麵,在一片霞光之中。”他的臉上出現向往的神情,他為民一生,功勞苦勞皆有,仙去後是否也可位列仙班?
張先還要再問,皇帝卻無心回答,嘴裏念叨著什麽,兀自轉身走了。
張先咬牙,他的“仙藥”的確是能讓仙人給老皇帝托夢,但決不是這個時候!內容也不會是他想要的。
張先甩甩拂塵,輕嗤一聲,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皇帝自個兒的臆想,哪路野神仙。他拂袖而去,看來得多煉些仙藥,讓真正的仙人早日托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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