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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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電梯從9樓下到f2停車場的這一點點時間裏,馮牧早瀏覽了一下“威市聚焦”發布的新聞,文下網友評論果然呈現一邊倒局麵。

    威市聚焦:近日,兩男子互相推諉,隻肯交付100元醫藥費,導致癌症老父被醫院拒收,走廊上活活被餓死,臨走之前艱難說出遺願:我想吃個饅頭。醫生稱,我們已經盡力。子不孝,誰之過?【新聞鏈接】

    @hyugyugh:養兒不如養條狗係列,強烈建議大家把準備生養二胎的錢拿來養一隻狗,至少你倒下的時候它會去叫警察!

    @忘情埃菲爾:這盛世,如你所願。嗬嗬噠。

    @小魚幽幽:這是故意殺人罪吧,有沒有警察管一管這種醫院和這種兒子?政府呢?又哪去了?@威市公安局@威市中級人民法院

    @風吹麽麽噠:這新聞看著真避孕。

    @koo 回複@風吹麽麽噠:裁判請不要搶答!

    不過,一片罵聲中,還是夾雜幾個其他聲音的。

    @小喬澳大利亞代購:看著有些不可思議,坐等反轉。

    @胖胖立誌要有好工作:身為大v,發這種謠言不怕被追責嗎?兩個叔叔人非常好,我就是那位爺爺的鄰居,爺爺會去世也不是因為他們不孝!能不能調查清楚再發言?你這樣會害死好人的!

    @hyugyugh回複@胖胖立誌要有好工作:假扮知情人蹭什麽熱點?祝你也生倆那樣的兒子光宗耀祖!

    跨上小電動,馮牧早先給醫大附屬醫院打個電話。

    醫院工作人員聽她介紹了身份,然後抱歉地說:“您也是記者?對不起,沒有院領導的同意,醫生們不會接受記者采訪的。建議您直接找到當事人家屬了解一下。”

    “當事人家屬得知老人去世,鬧起來了嗎?”馮牧早問。

    “沒有。”

    “是不是還有其他記者來問過?”

    “加上您,來了有五六撥,都是打聽這個事。病人的病情和家屬具體信息我們是對外保密的,您如果想問這些,很抱歉,無能為力。”

    馮牧早點點頭,給那個id是“胖胖立誌要有好工作”的網友發了一條私信,接著騎著小電動到報社所在寫字樓的門口幹等著,看到不遠處賣天津煎餅的小攤,嘴饞,買了一個啃。

    網友回複時間不定,她知道不能被動等待,做了兩手準備,如果十五分鍾後回複沒來,她就先去醫院找去世老人病房周圍的病人和家屬問一問情況,打聽一下老人的住處。

    單鷹端著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站在落地窗邊,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寫字樓外的柵欄門,進而看到一邊吃煎餅一邊傻坐在電動車上的馮牧早。

    一會兒後,馮牧早得到兩條回複:

    “你真的是《每日頭條報》的記者?我是那位老人的鄰居,可以接受你的采訪,也可以帶你去見一見老人的兒女和妻子。”

    “前提是,你得是一個有良心的記者,跟那些隻會誇大事實、斷章取義的人不一樣。”

    馮牧早忽然想起單鷹在培訓時說的那番話——“輿論監督是一名記者的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力,也是使命。它是可以是凶器,也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矛,也可以是盾。”

    馮牧早怕她不信任自己,拍了工作證傳上去,“你放心吧,我要是個愛嘩眾取寵的記者,直接轉發他們的新聞不就得了。”

    “好,我在龍華區高新北路加油站這邊等你。”

    “yes!”她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煎餅全塞進嘴裏,跨上小電動,像騎上一匹奔馳的駿馬,噠噠噠從單鷹的視線中遠去消失。

    單鷹搖了搖頭,坐回自己的位子。

    ——————

    黃興環敲開明莉辦公室的門,她正跟幾個來訪的股東太太談天說地。他耐心等她們聊盡興,才鎖上門,把幾個文件夾平攤在明莉辦公桌上。

    “這回,我們同時走四單,聯係和保障工作我私下分配給四個人做,告訴他們近期隻走一單,要保密。”

    虛掛著財務總監一職的明莉草草看了幾個單子的數量和抽成,重點放在他選擇的幾個跟單之人上,要知道,跟單對象就是懷疑的對象,“行政部經理薛仁天、財務副主管牛曉楓、林漢民,怎麽還有總裁特助老柯?老柯是你爸多少年的兄弟,他總不可能被黃興星或者單鷹給‘策反’吧?”

    黃興環搖搖頭,“我們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們做單子的時候,經手的或者大概知道內情的就那麽些人,不一個個試過去,怎麽能知道他們是人是鬼?說真的,除了我,他們那些人您一個都不要太過信任。”

    明莉想了想,最終點點頭,抬眼問,“你爸知道嗎?”

    “他哪裏管那麽多,隻要能找到向單鷹爆料的人,他高興還來不及。”

    ——————

    根據網友所指的居住地,馮牧早趕到威市郊區的一處舊小區裏。讓她驚奇的是,這位取名為“胖胖立誌要有好工作”的姑娘非常地瘦,目測比她高5厘米,體重可能隻有80幾斤。

    她暗下決心,回頭就把自己的網名改成“早起的肥牛有草吃”。

    “胖胖是我的小名。”姑娘自我介紹一番,馬上就為老人的兒子打抱不平,“那些記者根本不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他倆拿不出醫藥費是事實,但拿不出不代表不願意拿啊!洪大爺一共三個兒女的,大女兒在外地,經濟條件比較好,大部分醫藥費是她承擔走了,大兒子受過工傷,一直就沒有正式工作,小兒子聽說40多歲……是個智障,別說工作能力,連自理生活能力都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跳過這些事不說,專門說兩個兒子不交醫療費。”

    胖胖一邊說,一邊帶馮牧早往老人家裏走。現在他們家正操辦喪事,子女都到齊了,很明顯可以看出兩個兒子身上的不足之處。

    馮牧早暗暗吃驚,不禁問:“恐怕洪大爺也並非像網上說的是什麽‘活活餓死’吧?”

    “洪大爺得的是癌,晚期,其實半個月前已經進入最後的期限了。”胖胖回答,“這個病到最後,就算你想吃東西,也是吃不進去的,連吊瓶都掛不了,還吃什麽東西?我聽說,他確實好幾天沒吃過一粒米。不過,網上那種說法也太歹毒了,洪大爺會去世,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病入膏肓。吃與不吃都是一樣的結果。”

    胖胖一邊說,一邊帶著馮牧早往洪大爺家樓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走去。

    “待會兒你也別告訴他們,我是記者。”馮牧早有時也挺機靈的,適時提醒道。

    “為什麽?”胖胖猶疑道。

    “他們正是悲傷之時,而且又被一些不負責任的媒體寫成那個樣子,肯定對記者有強烈的抵觸和憎恨。”她解釋道,“我就過去祭拜祭拜老人,跟家屬們隨便聊幾句吧。”

    “嗯,也好。”

    前來幫忙和祭拜的人絡繹不絕,胖胖和馮牧早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時不時有前來看望家屬的親友們提起網上的新聞,不可思議同時都對撰稿的記者非常不滿,甚至私下說出“用別人的不幸做文章,不得好死”的詛咒。

    從往來親友的議論中,馮牧早才得知,老人得的是淋巴癌晚期,早就知道父親病情的大女兒洪桂鳳怕年邁的母親傷心,也怕給兩個生活困難的弟弟增加負擔,一直瞞著家裏人,說父親隻是扁桃腺發炎,因為年紀大的緣故,不太好治療。最後,實在瞞不下去,才說了實情。父親彌留之際,表示不願意再住院,非要出院回家,然而還沒來得及辦手續,就撒手人寰。

    洪大爺的妻子劉奶奶被老姐妹們團圍住,大夥兒你遞紙巾我擦眼淚的,紛紛盡自己最大溫情去安慰老人。劉奶奶縱使早有思想準備,這會子也難免傷心欲絕,可對於子女的盡力,她也頗感欣慰,手裏捏著洪桂鳳前幾天才肯拿出來的真實病曆和幾張病危通知書,不住地摸著上頭洪大爺的姓名,絮絮叨叨念著他好好走,在那邊等她之類。

    馮牧早擠進去,蹲在劉奶奶身邊給她遞紙巾,瞄著病曆本上的字,確實在一年前就已經被診斷為非霍奇金大b細胞淋巴癌三期。

    “大姐啊……你不該瞞著我和老三。”兒子洪桂全哽咽道,十個手指都被迫截掉的他用肉球一樣的右手抹著眼淚,看上去,直到父親臨走前幾天,他才知道父親的真實病情。那一百元的醫藥費就是他交的,雖然,洪桂鳳一直不讓他出一分錢,可他說,父親都要走了,他做兒子的如果一分錢都沒出過,就太不孝了。

    小兒子洪桂立輕度智障,呆坐在大姐身邊,給大姐抹眼淚,嘴裏哇啦哇啦說著隻有至親才明白的話。

    馮牧早在一旁聽著,心裏難過極了。老人生命的最後幾天裏確實是餓著的,兒子確實隻交了一百元醫藥費,醫院也確實不再收治老人——那些斷章取義的人寫得沒有錯,但他們隻想著用這些表麵的東西博眼球、引導輿論,卻不深究這其中的人間真情。

    這時,整理老人遺物的親屬忽然捧著一個信封出來,說老人去世前寫了一封信放在衣櫃的抽屜裏,竟是一封遺書。

    劉奶奶和三個子女一起捧過來看,邊看邊哭。

    原來,洪大爺並不是一直蒙在鼓裏的,一直治不好的“扁桃腺發炎”讓他這個老知識分子產生些許懷疑,變暗地裏查閱許多病情相關的資料,約莫知曉自己得的是什麽樣的重病。他隱約感到自己的病是無論花多少錢都治不好的,想給子女省一點錢,每次住院要不就鬧著要出院,要不就偷偷把該吃的藥倒掉一半,這等於把自己在世的日子一再縮短。在信裏,他對一家人表示歉意,說自己年歲已大,不想再拖累子女,希望大女兒和大兒子照顧好生活難以自理的小兒子。

    馮牧早有些受不得這樣的真相,躲到一邊偷偷抹著眼淚,心中氣憤又感動,氣憤的是沒有底線的某些記者,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感動的是這一家人的互相犧牲和體諒。

    進而,想到幾乎沒有參與過自己成長過程的媽媽,一直不能理解,她當時是如何下的決心,再也不回頭。她小時候愛看《小蝌蚪找媽媽》《小龍人》和《小蜜蜂》,她喜歡的節目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找媽媽。她想那個已經忘記長相的媽媽,也恨。好在,馮奕國怕後媽對女兒不好,怎麽也不肯再找。馮牧早這麽想來,自己也是受到過來自父親的關愛和體諒的,心裏多少也能寬慰。

    她向洪桂鳳表明來意,說自己是看到網上的新聞寫得太離譜,特地過來了解真實情況並為她兩個弟弟洗脫“不孝子”罪名的。原以為洪桂鳳會有所反彈,卻不知她特別通情達理。

    “隻是沒想到我們家的事會傳得這麽沸沸揚揚,你說的什麽微博我不太會用,不知道網友是如何評價的,但認識我們的人都了解我們是什麽樣的人,至於別人怎麽說、怎麽想,我覺得不是很在意,他們就是新鮮一陣,沒有人會真正長久關注我們的。昨天我也陸續接到一些電話,他們是從微信公眾號裏看到的……我弟弟的電話號碼,不知道其他人怎麽知道的,有的罵得很難聽,我們正想著,等爸爸的喪事辦完,去報警。”

    “我可以把真實的情況寫出來告訴那些有誤會的人嗎?”

    洪桂鳳想了很久,抬眼看了看兩個弟弟,尤其是呆坐著不知所措的洪桂立,點了點頭。

    “……就是希望你能把我兩個弟弟不是不孝子這件事說明清楚。”

    放在包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打斷她倆的談話。馮牧早掏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著單鷹的名字。

    如果沒記錯,這是單鷹第一次在沒有互換的情況下、以他自己的身份給她打電話。

    馮牧早緊張得揉揉鼻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接起。

    “今天的版麵留一個三百字的空間給你,有沒有問題?”單鷹在電話裏的聲音就像午夜電台男主播在你耳邊的磁性低語。

    馮牧早看一眼時鍾,計算著離組稿結束還剩多少時間,大致說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情況,然後說:“我缺一個醫院醫生的采訪。”

    “什麽角度?”

    “患者真實病情的角度。”

    “從醫院在此事件中對病人家屬要求的尊重入手。確診時預計幾個月生命,通過家屬配合和心理激勵,最後堅持了幾個月——我可以幫你協調。”

    “真的?”馮牧早眼睛一亮。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關係網?”

    她嘿嘿幹笑兩聲,“不敢不敢,我馬上趕去醫院。”

    說罷,馮牧早謝過胖胖,又騎著小電驢吭哧吭哧到醫院。不得不說,單鷹的效率也蠻高,很快就為她找到洪大爺當時的主治醫生,病人從確診到離世過程中的一切都得到了證實。

    “今晚我們6點到。”回報社路上,馮牧早接到焦糖的信息,她一拍腦門,自言自語道:“忙起來差點兒把這事給忘了!”看來,她得趕緊回去把稿子寫完,以便趕回去給焦糖壯膽,應對嚴刻儒那個麻煩的“甲方”。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 夏天、安然靜好、曼bu峰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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