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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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羅子騫早早就起來了。

    他穿戴整齊,出了驛館,乘馬走向大明宮,此時,天還未亮,墨藍的天幕上,滿天繁星還在閃閃爍爍,馬蹄踏在街道上,發出清脆的“遝遝”聲。

    長安城清晨的大街上,安安靜靜。

    沒有路燈,各處坊間的宅院商鋪,也沒有燈火,整個諾大的城市,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羅子騫忽然感覺到,城市處在這種靜謐之中的時候,有一種坦然而悠長的感覺,分外使人愜意。過慣了現代大城市那種喧囂生活的人,其實很難體會到那種悠閑寧靜的節奏。一片建築,燈火全無,四麵坊間都在沉睡,一點燈光也沒有,自然而然,就會有一種慵懶和閑適,湧入心裏,一會功夫,便使整個身心都鬆馳下來,融入自然界那種悠悠寧靜裏。

    盛夏的清晨,泛著一股淡淡的涼意。

    起了薄霧,淡淡的白色霧帶,在街坊間流動升騰,象是一片淡淡的白紗,蒙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間。

    ……

    走到靖安坊旁邊的時候,羅子騫看見一盞紅色的燈籠,穿過薄霧,燈籠旁邊一騎駿馬上,乘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官服的人。

    看不清麵目,但羅子騫憑著感覺,便判斷出那正是宰相武元衡。

    “武相國——”

    羅子騫拍馬趕上去。

    那人正是武元衡,因為上朝要趕早,穿過大半個長安城到達大明宮,所以,文武官員趕朝的時候,都得頂著星星便起程趕路。

    “羅郎,早啊。”武元衡說著話,騎馬和羅子騫並肩走在一起,笑嗬嗬地說:“跟你說件事,昨天晚上,挺晚了,有個叫做尹少卿的人,來找我了,這個人是李師道手下的牙將,口才挺不錯,伶牙俐齒,他對我進行了一番‘勸慰’,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朋友多了好辦事,都是諸如此類的話,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我放過吳元濟。”

    對“尹少卿”這個人,羅子騫並無印象,幾次跟李師道打交道,好象沒見過。

    “武相國,他是什麽意思?”

    “據我看,他是代表李師道,威脅我來了,讓我放聰明點,少管他們的事。”

    “哼,膽子倒是不小……不過,李師道派個牙將前來,也太不把您當回事了吧?您是當朝宰相,一員小小的牙將,也沒資格在您麵前說三道四啊。”

    武元衡說:“這正是李師道的狡猾處,他若是派大將前來,怕人抓住把柄,派這麽個芝麻小官兒,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反正也不負責任,追問起來,他一推六二五就是了……哼,這些蛇鼠之輩,慣於玩弄此類屑小伎倆,直是不值一哂。我當時怒斥尹少卿一通,上他敬告李師道,忠孝是王道,附逆是死路,何去何從,好自為之。”

    “好。對這樣的無恥小人,就應該罵他個狗血噴頭。不過,武相國,你以後要加強防衛,這些陰毒小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好的,你說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我聽你的,今天散朝以後,我就找幾個貼身保鏢,以防不測。”

    ……

    羅子騫和武元衡邊走邊談,走過通化坊的時候,碰到了禦史中丞裴度。

    “裴禦史,早啊,一起走。”羅子騫招呼道。

    這裴度長得身材矮小,幹癟瘦削,若是與武元衡站在一起,就象大人旁邊站了個小孩子一般,而且……看上去有些猴兒裏猴兒氣的。與武元衡那種大氣威嚴,正成對比。

    雖然其貌不揚,但是裴度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給全身添了十分的氣質。

    更重要的是,裴度以心思機敏,才華出眾著稱,他幼時出身貧苦,窮困潦倒,但是始終不失誌向,積極求學求進,有一回,路遇一個行路的佛門禪師,擅長相麵,他瞅了瞅裴度,歎息著說道:“這人相貌幹枯,全無福相,而且嘴角的紋路斜伸入口,將來一定會凍餓而死,這是個苦命人。”

    裴度聽了,不以為意,一笑便走。

    過了些日子,他又遇到了另一個禪師,那禪師也會相麵,看了半天裴度的相貌,大為驚訝,說:“此人目光如炬,精氣內斂,將來一定會做宰相。”

    裴度聽了,依舊不以為意,一笑而走。

    寵辱不驚,胸懷如海。

    靠著自己勤奮刻苦,終於考中進士,做了大官,但裴度一生虛懷若穀,以善待人,留下了很多佳話。元朝戲劇家關漢卿寫過一出戲,叫做《裴度還帶》,大意是裴度年輕時貧困潦倒,但是拾到一條珍貴的玉帶,仍然堅持歸還失主,救了一家三口性命,被人交口稱讚。另外在《三言二拍》等古籍中,也記錄有不少裴度的故事。

    ……

    閑言少敘,繼續說羅子騫等人上朝。

    時值天色未明,街道間漆黑一片,俗話說“黎明前的黑暗”,幾乎比深夜視線還差。武元衡和裴度的幾個隨從家人,提著幾盞紅燈籠,並不甚亮,隻照得街道上朦朦朧朧。

    羅子騫看見裴度頭上戴了個氈帽,笑著打趣道:“裴禦史,如今是夏天,你戴個那麽厚的帽子,不怕捂出痱子來啊?”

    裴度說道:“差矣,我和你們年輕人怎麽能比,你身上全是火力,便是光著身子,也不會冷,我不行嘍,身子怕寒。”

    大夏天怕寒,羅子騫笑著搖搖頭。

    武元衡對裴度說道:“昨天晚上,我不知何故,深夜難眠,寫了一首詩,請你品鑒一下。”

    “好。”

    “夜久喧暫息,池台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武元衡誦完這首短詩,笑道:“純是因感而生,吟完了,卻取不出詩名,索性就叫做《夏夜作》,你看如何?”

    裴度的臉色,卻憂鬱起來。

    他搖了搖頭,說道:“武郎,這詩……才情是不錯的,可是通篇充斥著淒涼無奈之意,這可不象是你的風格啊。”

    “是嗎?你是說,頹唐了?”

    裴度繼續搖頭,“倒也不是頹唐,怎麽讓人覺著字裏行間,有一股恐懼之味,好象……很害怕明天的天來,你看,日出事還生,好象是說,明天一早,就會發生挺讓人煩惱的事情,你在下意識裏,一直在躲避這件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