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春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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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容將鞋脫在階下,換上屋室內穿的軟鞋。
她目光落在地麵,離她腳下最近的是一雙墨色男履,顏色看起來已經有些舊了。和她的鞋比起來,這雙尺寸極大,上頭花紋幾乎算是素氣了。
她穿的也是翹頭履,上麵繡著不知多少精細的花紋。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薑家縱不奢靡,總不至於讓人穿這樣不起眼的鞋子。
老夫人院子裏種著一棵長青樹,簷下皆是修剪得十分漂亮的花木盆景。花木品種名貴,就連垂掛的簾子雖看起來不打眼,用料和線繡也都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聽到外頭的聲響,垂簾被撩起,簾下麵墜著的珠子碰撞得叮當直響。迎出來的是一個穿著草木綠對襟衣的小丫頭,梳著雙垂髻,上麵別著一個小小的銀鈴鐺發扣。
恭恭敬敬地笑著說:“老夫人、大人和少爺們都到了,小姐快些進去吧。”
等進了門,熱氣一衝,薑容臉上立刻浮起淺淺的紅暈來。香旬幫她解下披風,她迎著眾人的視線走近了才慢慢屈膝行了個禮。
老夫人就坐在正中的位子上,依靠著憑幾,身前放置了一張食案。上身穿一件品月色緙絲菊紋的短褂,頭發被染得烏黑,戴著素白的銀飾,擱在案上的手腕上套著一串佛珠。
眼角下垂,嘴邊法令紋很深,麵相看起來就很刻板嚴肅。她右手邊坐著薑出,薑出一見女兒進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就浮出幾分笑意來。他是武將出身,氣質偏硬,眉眼之間和薑容很像。端坐在那裏,本來瞧著十分威嚴冷漠,這一笑整個人都溫和了許多。
老夫人問薑容:“聽你父親說你早上又不舒服了,現在可好了?”
薑容笑著回:“勞祖母和父親掛心,已經全好了。”
薑出一整天沒見到女兒了,看她麵色紅潤也就跟著放下心,開口說:“阿容,坐到父親身邊來。”與他隔了一個位置的墊子上,坐的人是薑泓,薑泓對麵坐著邵允梁。
七歲的薑橋是馮姨娘生的庶子,和邵允梁坐在同一排,有個穿灰藍褂的仆婦在一旁照顧他。他體型上比同年的孩子明顯小了一號,今日穿一件暗黃色的衣服,呆頭呆腦的,一個勁兒地往老夫人那邊看。
他看的應當是老夫人身側的馮姨娘。馮姨娘因為不受寵,一向表現得畏縮極了,平日見到父親,永遠低頭站在五六步以外,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此時也一樣,埋頭垂眼,身上湖藍色的衣裙勾勒得身形異常纖細。皮膚白得不正常,一根金釵子把頭發綰成鬆落落的髻。
妾侍是沒有資格與老夫人一同用飯的,馮姨娘就跪坐在老夫人身旁的軟墊上準備著服侍老夫人用飯。
其餘兩個妾侍連露麵都不能,薑容也隻在回薑家那天見過那兩人一麵。
薑橋不被養在生母身邊,雖然許多事不太明白,但對生母還有著本能的親近。隻是到底年紀小,聽見新的腳步聲很快就被吸引了視線。他手掌一大半都縮進袖子裏,用力拍打身前的食案,抻著身子不老實地扭動身體。他平日很少這樣鬧,或許是此處人多,有些不安。
對麵的薑泓皺了下眉,其他人並無絲毫的反應。馮姨娘聽見兒子弄出許多響動,更是連頭都沒抬。
薑容方才一進到室內就將所有人都收入眼底,回薑家之後她隻見過薑泓這個堂兄兩麵。從薑橋身上收回視線先看了他一眼,見他唇畔帶笑,一臉溫和地盯著自己看,也回了一個笑,帶上邵允梁和薑橋一起打了招呼:“堂兄,允梁哥,橋弟。”
她視線再次從這幾個人身上劃過。
邵允梁輕輕點了下頭算作回應。他黑衣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發,高大挺拔的軀幹飽含力量,眉骨漂亮得仿若刀刻,高鼻薄唇,和他對視時薑容袖中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像是被一隻伏在籠子裏,野性未除的猛虎懶洋洋地掃了一眼。
和嘴邊弧度始終不曾落下的薑泓比,邵允梁的樣貌已經不討人喜歡了,這下更顯冷淡。
可他還知道送她弓箭作為見麵禮,而薑泓私下裏待她明顯更疏淡一些,人前功夫做得卻很好。這兩個人,人前人後待她的態度倒是掉了個個兒。
她不再看邵允梁,而他比她更快地收回了目光。薑容覺得,邵允梁和薑泓雖然都不怎麽喜歡她,但邵允梁要比薑泓稍微表裏如一一些,畢竟他送了東西也隻是類似遵循著起碼的人情往來一樣,和此刻的冷漠沒有多大的反差。
薑橋對自己的名字倒是並無反應。老夫人並不疼愛他這個孫子,薑出對這個庶子也無父愛,馮姨娘隻知道沉默,薑泓和邵允梁更不可能親近他。這些有資格直呼他姓名的人都很少理會他,隻有身邊照顧他起居的奶娘仆婦們恭恭敬敬地叫他小少爺,他又如何能意識到自己還有“薑橋”這麽一個名字。
薑橋被身旁的仆婦好一陣哄,這才不再喊叫,隻是目光開始不安地四下晃動,身子也幾乎要扭出身下的軟墊。他不比尋常這個年紀的孩子,跪坐的姿勢不舒服自然不會懂得忍耐。
仆婦一頭的汗,不停低聲安撫著。
老夫人被他鬧得臉色不大好,歎了口氣,終於發話,向那仆婦說:“你便讓他坐下吧!”這是容許薑橋屁股挨著墊子坐,老夫人極為講究子孫的規矩,也是不想在這難得好心情的日子被吵鬧才鬆了口。
薑出一直等著女兒走到身邊來。薑容對著父親笑了一下,這一笑終於比先前對其他人多了一些自在親昵,點點頭走到父親旁邊的食案後坐下。
薑出跪坐的姿勢隨意又帶有威嚴,一手輕輕搭在膝上,手掌大又厚實。他偏過頭問薑容:“聽下人說,蕭家女兒方才進府找你?她月初搬回蕭家老宅住了,你若喜歡,可去蕭府與她同住幾日。”他怕女兒一直悶在宅子裏覺得膩,柔聲說:“或是一起在城裏城外遊玩踏青,隻是要等病全好了才許去。”
老夫人坐在首位輕咳一聲,“女兒家家最好少在外頭跑動,而且馬上就要到春獵了,自然有機會出門。若阿容覺得悶,大可來我院子裏與我說說話。”
薑出麵上露出一些笑,也沒有出言反駁母親。
老夫人話一轉,和薑容說:“前幾日未曾注意到你這稱呼,叫阿泓堂兄太過生分了些,你小時候都是叫他二哥哥的。”
辛老夫人育有兩子,長子薑轅和次子薑出。薑轅多年前就已經去世,去世時他的庶長子薑直已經娶妻成家,唯有嫡子薑泓還年幼,所以這麽些年一直都是由薑出帶在身邊,替兄長撫育教導。
薑直今年二十有九,有妻無子,老夫人一直對這個孫子多有不滿。隻不過薑直早年就主動去了邊城任職,邊城極亂,他卻管理有方,老夫人胳膊也伸不了這麽長,去管他的事,隻好強忍著。
而薑泓被薑出當成半個兒子來養,若無意外,就會是薑家下一任繼承人。
所以按理說,薑泓待薑容,該如親兄妹一般親厚。隻是薑泓看著寬和愛笑,實際上公子哥脾氣不小,並不願意討好這個不熟悉的堂妹。
聽說邵允梁送了薑容東西,背地裏還嘲笑邵允梁是奴才命,忙著給新來的小女主子送禮去了。
他覺得邵允梁不過是一個父母俱亡的孤兒,當初又曾是流民,身份卑賤至極。能有如今的地位官職,靠的正是二叔的信任。為了維護這種信任,可不就要投其所好,討好二叔的愛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聽到祖母的話,挑起嘴角笑起來,“從前我是阿容的二哥哥,可如今這二哥哥可要換人來做了。”
老夫人先是一愣,後又恍然,視線轉到一旁的邵允梁身上點著頭說:“允梁比你年紀大,這二哥哥的確要他來當。”
薑直今年二十有九,早娶妻成家了,很少回到薑宅。按輩分年紀來排,他是薑容的大哥,薑泓是二哥,而邵允梁被薑出認作義子,也是可以占個薑容的哥哥身份。
隻是老夫人和她孫子薑泓一樣,心底是看不起邵允梁的,這從她一直不願意讓邵允梁叫她祖母就能看出。隻不過她表麵上還不至於真的給邵允梁冷臉看,也不直言這種“不願”。
但邵允梁應當是看出了老夫人的心思,所以從未將老夫人稱呼為祖母,隻恭敬地稱“老夫人”。
薑泓眉一揚,介於少年和弱冠男子之間的樣貌更添俊俏顏色,笑著說:“阿容叫我三哥哥就好了。”
薑容從善如流,直起上身低垂著長睫輕聲道:“二哥,三哥。”她誰也沒看,柔順低眸,和一個乖乖巧巧的妹妹沒什麽分別。
薑泓見她側臉白得像是薄瓷,整個人看起來柔弱易碎,臉上笑意不減,心裏卻想著:二叔這哪裏是接回個女兒,分明是接回了個藥罐子,而且還是精細的瓷罐子。
老夫人看了會兒兄妹間友愛的場麵,微抬了下手,她早吩咐過下人,等薑容來時再擺膳。她動作一起,門口就有侍女魚貫而入,捧著食盤,往每人身前的食案上擺放各式湯品和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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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容進門之前,老夫人一直在和兒子說話。她聽說兒子給他義子邵允梁定了門極好的親事,眼見著薑泓也該成家了,但兒子仿佛並沒有幫他親侄兒相看的意思。
老夫人拿著象牙色的食箸,一向冷板著的臉上露出一些詢問的神色,問薑出:“我聽說你做主給允梁定了一門親,是哪家的姑娘啊?”
薑容聽到了,但並不感興趣。她麵前食案上擺著小碗的熏肉和魚羹,葷菜很少,大部分是清淡的菜色。
她有些餓了,動作優雅落筷子的速度卻不慢。
薑泓也不好奇這種話題,他察覺到薑容的動作,看她吃得很開心,本來吃得很少的他居然也被挑起了幾分食欲。
他注意到薑容掃眼看了一下他的食案,有些羨慕的神情流露出來。他食案上皆是肉炙炒食,還有熏烤得火候正好的一條兔腿,看薑容筷子下麵素菜居多,很快就懂了。
心裏笑了一下,麵色仍不顯,但胃口又好了一些。
薑出聽到母親的詢問,應了一聲是:“允梁年紀到了,的確應當成家,正好陳家有意結親。”
老夫人哦了一聲,“那是哪位姑娘?”老夫人本想問是庶出的哪位,話到嘴邊咽下了庶出二字。
“陳家嫡支幼女阿玉,可堪配我兒。”薑出雖無笑意,但語氣和緩了許多,顯然是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薑泓和老夫人都停了筷子,愣住片刻。屋子裏隻有薑橋吃東西的吭哧聲和仆婦的勸聲,薑容的動作輕快而無聲,馮姨娘幫老夫人夾菜更是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邵允梁拿著酒杯送到嘴邊,瞧著他的樣子,仿佛老夫人和薑出討論的事情與他無關一樣。目光始終微微向下,神情淡漠。
老夫人幹笑一聲:“……屬實是一門好親事。”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我都寫到(下)了居然還沒真的寫到春獵,我下一章可以叫《春獵開始(上)》嗎,或者《春獵下.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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