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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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從沒有提過這位姨母,嘉柔也沒見過,但對她的事時有耳聞。
譬如她性喜奢華,常在驪山的別業舉辦宴會,遍請都中的貴婦人,很會引領都城中的風向。傳言她有一條用翠鳥的羽毛編織的裙子,各個角度看會有不同的光澤,十分豔麗。富貴人家紛紛效仿,導致都城附近的翠鳥差點滅絕,宮中還特意為此下了禁令。
本以為是個驕奢傲慢的婦人,看著又不像。
“見過姨母。”嘉柔行禮。舒王妃大大方方地受了,輕巧地說道:“第一次見你,備了份薄禮,你拿去玩玩吧。”說著示意身後的婢女將東西拿上來。
婢女將盒子打開,屋子裏的人都發出驚詫聲。
那是一對用和田玉打磨的夜光杯,杯薄如紙,光亮如鏡,紋飾天然,貢品裏頭也找不到這樣等級的。嘉柔也算見過不少好東西,自然知道這對夜光杯的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但她也已經看出來,阿娘跟這個姨母的關係似乎不大好,猶豫著沒有接。
崔氏卻開口道:“既然是舒王妃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了吧。”這口氣分明透著客套和生疏,一點都不像是姐妹。
嘉柔這才收下,向舒王妃道謝之後,坐到了崔老夫人的身邊。
崔植見滿屋都是女眷,自己留著也不方便,交代妻子盧氏好好陪著,先行離開了。
盧氏亦係出名門,可跟兩位王妃在一起,便有些不夠看了,隻能退居末座。她也送了一個見麵禮給嘉柔,是一套刻著花開富貴紋樣的金臂釧。
崔老夫人說,這是盧氏給二娘子準備嫁妝時,一並請都城中最好的金匠融了她當年陪嫁的黃金,特意打造兩對出來,世上絕找不出第三套。
站在旁邊的順娘聽了,不禁咂舌。這都城裏的名門望族果然不同凡響,隨便出手的見麵禮,都是她一輩子沒見過的好東西。相比之下,陽苴咩城的那些氏族,真算是小門小戶了。
崔氏順道介紹了順娘,崔老夫人和盧氏倒沒把一個庶女看在眼裏,不過看崔氏的麵子,還是賞了些東西。自然比不上給嘉柔的,但都是外頭不常見的首飾,順娘隻覺得受寵若驚。
舒王妃打量她,忽然開口道:“這模樣倒是生得不錯,性子也安靜,今年多大了?”
順娘趕緊回到:“回王妃的話,小女今年十三歲。”
“倒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舒王妃點了點頭。
順娘聽了臉一紅,沒想到剛進都城,托了崔氏的福,竟然可以跟這樣高貴的王妃說上話,心裏還美滋滋的。
崔氏不願讓她們多接觸,叫順娘退到旁邊。舒王妃起身道:“母親,我也該進宮了。您很久沒見阿念,好好跟她聊聊,過幾日我再回來看您。”
崔老夫人隨口應好。她現在心思都在崔氏和嘉柔身上,對舒王妃就難免冷淡了一些。
崔氏更是沒有接話,隻當做沒聽見。倒是盧氏跟著起身道:“您怎麽不多坐一會兒?長平郡主又在宮裏鬧了?”
舒王妃歎氣:“是啊。她自小養在太後身邊,性子驕縱,聽說要嫁給淮西節度使,竟然鬧著絕食。太後特命我進宮去勸,我也隻能試試了。誰教這樁婚事是大王一力促成的。阿嫂留步,我自己走就成了。”說完,她帶著屋裏近半數的婢女仆婦,翩然離去。
盧氏還是稟了崔老夫人一聲,出去相送。
嘉柔早就知道長平會嫁給虞北玄,卻不料是舒王從中牽的線。她一直覺得虞北玄能在短短幾年內迅速崛起,必定有朝中的力量相助,也許正是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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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曾經一度離皇位很近。若他當上皇帝,施政必跟元和帝不同,也許就不會發生虞北玄謀反的事,所有人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但嘉柔這一世已打定主意遠離虞北玄,所以皇位爭鬥的漩渦,也跟她沒有多大關係。
崔氏聽到淮西節度使的時候暗暗吃驚,再看嘉柔,見她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來。這世間有很多造化弄人,看來她跟虞北玄的確沒有緣分。
崔老夫人突然問道:“昭昭十五歲了?不如嫁給我們大郎,也好親上加親。大郎的眼光高啊,這些年上門提親的那麽多,他一個都看不上。”
嘉柔正在喝茶,聞言差點被嗆到。她的表兄崔時照,以前跟著崔植去過南詔,兩人見過一麵。但嘉柔活了兩世,早就記不清他的長相了,印象裏是個很寡言的少年。
崔氏知道老夫人記性不好,連忙說道:“母親,您忘記了?昭昭十年前就許給李家的四郎了,怎麽能嫁給大郎。”
“是這樣嗎?”崔老夫人認真回憶了下,有點遺憾,“我還想把昭昭留在身邊呢。這俊俏的小模樣,配咱們大郎剛剛好。”
老夫人說得有點孩子氣,崔氏安慰她:“等昭昭嫁去李家,我讓她經常回來看您。以後都住在都城,往來就方便多了。”
“好,定要讓她常來。”老夫人這才高興了些,摟著嘉柔不肯放手。
婢女過來稟報:“老夫人,大郎君和二娘子過來了。”
老夫人眯著眼笑:“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快叫他們進來吧!”
隨後,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名少女,便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崔時照生得高大挺拔,長著一雙桃花眼,本應是溫柔的麵相,偏偏不苟言笑。身著廣袖寬袍,頗有股文人的風雅之氣。順娘看著他的側臉,不知為何,心跳陡然加快。
崔雨容也是亭亭玉立,雖沒有兄長那般出眾,可天生嘴角帶笑,看著很和氣。
他們行禮之後,崔氏感慨道:“我離家時,二娘還抱在手上呢,轉眼都是個大姑娘了。阿兄好福氣,養出這一雙兒女,都城中也找不出幾個了。”
崔時照隻淡淡作揖,崔雨容卻說道:“姑母過獎了,雨容一直聽父親母親提起你,可惜您離家時年紀小,已經想不起來了。今日終於見到,總覺得親切。”
崔老夫人聽了就笑:“阿念,你聽聽,二娘這嘴巴,慣是會哄人的。比她阿兄那悶葫蘆不知好多少倍。”
崔氏也忍不住笑,兄妹倆一母同胞,當真性子完全不一樣。崔雨容又看嘉柔:“這位就是嘉柔表妹吧?生得好俊俏!”
嘉柔雖然沒跟她見過麵,但覺得這位表姐性子活潑開朗,個性率真,不由生出好感。
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很快就坐在一起暢聊了起來。
崔雨容貼著嘉柔的耳朵說道:“我從阿兄那裏聽過你。”
嘉柔看了一眼崔時照。這位進來以後,可是一直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她問道:“哦?表兄是怎麽說我的?”
崔雨容道:“我聽說,他年少時去南詔,跟著你和姑父去打獵,被你養的猞猁咬到屁股,還被你扒了褲子塗藥。有沒有這回事?”
崔雨容要不提,嘉柔當真忘了。
那年他們去打獵,崔時照被她養的小猞猁嚇破了膽子。猞猁這種東西,擅長捕殺小動物,爬樹遊泳都不在話下,南詔的貴族打獵時幾乎人手一隻。可那東西很是欺軟怕硬,崔時照便被它咬了。
當時她年紀小,也沒想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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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記仇記到現在,所以不想理她了吧。
盧氏送了舒王妃回來,看屋裏氣氛熱鬧,便說:“今日,王妃不如留下來用午膳吧?”
崔氏也想多陪陪老母親,還有事情要問崔植,點頭答應:“麻煩阿嫂了。”
“自家人說得哪裏話。”盧氏笑著擺了擺手,又出去張羅了。家中有客人,飯菜自然不能跟平日一樣,要準備得更豐盛,才能彰顯女主人的賢惠。
午間用膳的時候,崔雨容和嘉柔還是坐在一塊兒,她說道:“你好多年沒來長安了吧?後日我們去驪山的別業玩,你去不去?”
驪山又名繡嶺,以湯泉聞名天下,山勢逶迤,草木繁盛,很多富貴人家都在那裏修了別業。嘉柔來過兩次長安,都沒去過驪山,自然有些心動。
她詢問崔氏,崔氏笑道:“你想去便去吧。”難得她沒有因為虞北玄的事情影響心情,崔氏自然不會阻擾。
崔雨容高興道:“那後日我和阿兄去接嘉柔。”
崔時照聽到這裏,暗暗地鬆了口氣。他低頭吃飯,伸筷子的時候,忽然跟嘉柔夾到同一個菜,嘉柔立刻放開了:“表兄先。”
他卻轉而夾了別的,神色清冷。
嘉柔無奈,這個人也太記仇了吧?好像跟她夾一道菜都很不樂意。但這位以後可是元和帝的重臣,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用過午膳,盧氏扶著老夫人回去休息,崔氏則跟崔植去書房談事。
崔時照走出用膳的地方,崔雨容追上來:“明明是阿兄想要邀請嘉柔去驪山玩,剛剛席上為何又那樣冷淡?”
崔時照道:“我如何了?”
“你明明就不討厭她,”崔雨容站在他麵前,“或者你喜歡她?”
“無稽之談。”崔時照拂袖離去。
崔雨容倒真希望自己想多了,否則便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她自然也喜歡嘉柔,第一次見麵就很投緣。但嘉柔有婚約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阿兄這麽多年不肯娶妻,她還以為是專注考功名的緣故。可直到今日,發現他偷看了嘉柔好幾次,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或許有個人,已經住在他心上多年,他卻不自知。
*
十年前,李絳這一房還未發跡,暫住在城郊的康樂坊。如今李絳已經官拜宰相,住回了永興坊的祖宅,大門朝街,圍牆高聳,庭院深深。
李絳的長子李暄是神策軍右軍都尉,次子李昶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在長安士族的年輕一輩當中,這兩位可算是佼佼者。
再看李絳的幺子李曄,從小就是個神童,曾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
可最後卻猶如一道流星,短暫地劃過天際,歸於暗淡。
李曄從馬車上下來,隨從雲鬆要攙扶他,李曄卻擺了擺手,低頭上了台階。守門的人看到四郎君回來了,連忙奔跑著入內稟報。
廳堂之上,李絳正在跟長子李暄說話,聽到李曄回來了,兩人立刻停了下來。
李暄說道:“父親剛好可以問問他,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裏。我去驪山幾次,都沒見到他。”
他話音剛落,李曄便走入堂中,先向李絳行禮,又叫了李暄一聲“長兄”。李暄沒應,隻看了他一眼。他當真若表麵那般弱不禁風,與世無爭麽?
三歲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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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絳讓李曄坐下,問道:“你最近身子如何,一直呆在驪山靜養?”
李曄慢慢回道:“原本是呆在驪山的,前陣子跟友人出了趟遠門,寫信告知家中,近日方歸,怎麽父親不知道嗎?”
李絳被問得一愣,他自己公務繁忙,又甚少關懷李曄,自然不知道書信的事,也許早就被他順手扔在要丟棄的公文堆裏也說不定。他改口道:“我許是看過忘了。聽聞雲南王和王妃已經到了都城,改日你還是去拜望一下。”
“是,我過幾日便去。”李曄恭敬地說道,“父親若無事,我去看望母親。”
李絳冷淡地應了一聲,也沒什麽話跟他說,李曄便起身告退。
走到門外,他聽李暄說道:“父親,山南東道那邊的叛亂已經被虞北玄鎮壓了。本來以為他會把那五州盡收囊中,可最後劍南節度使韋倫卻殺了進去。韋倫幾時變得這麽聰明了?難道背後有高人指點?”
李曄沒聽到父親的回答,隻是雙手籠在袖中,漫步往後院走去。
鄭氏正在屋裏打線團,聽到婢女說四郎君回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迎過去:“四郎,你回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準備些你愛吃的東西。”
“無妨,我呆不久,隻是父親叫我回來談些事,您身子可好?”李曄先扶著鄭氏坐下,然後自己才坐在她身邊。
鄭氏卻心知肚明,諷刺道:“你父親可是要談你的婚事?他當年定下的時候就沒跟我商量,如今又把我蒙在鼓裏。我就不明白,他非要你娶個蠻荒之地的女子做什麽?”
鄭氏當年嫁給李絳做續弦,完全是家裏的主意。她雖為李絳生了一女一子,但因為兒子不爭氣,李絳也不怎麽看重她。兩個人完全是各自過各自的,她就圖個相公夫人的名頭罷了。
李曄輕聲說道:“父親既然做了決定,母親還是不要為此不快了。驪珠郡主也沒有母親想得那麽不堪。”
“你又沒見過她,怎知她如何?都是郡主,長平郡主比她好上千百倍。你若肯聽為娘的,早早退了婚書……”
李曄微微皺眉,口氣仍是緩和的:“聖人已經下旨賜婚,長平郡主即將嫁給淮西節度使,母親不要再說這種話。”
“兒啊,為娘的就是怕委屈了你。”鄭氏抓著他的手,“你看你兩位兄長娶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嫡女,關鍵時候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在你父親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哪像你……”她怕傷了兒子,沒有再說下去。
雲南王遠在天邊,就算他的女兒是郡主,都城裏哪個人會給臉麵?鄭氏是極不喜歡這樁婚事的,空有個殼子。
李曄原本也有退婚的打算,一來是成全她的所愛,二來他所謀之事,未必能保一世平安,不想連累她。可去了一趟南詔,卻改變了主意。隻要她不嫌他這副“殘破之軀”,他為什麽不能娶她?
他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也很想身邊能有個伴。
從李府出來,李曄默然地坐上馬車。雲鬆知道郎君一般不會在家中待得太久,準備駕車回去。李曄忽然問道:“這個季節,花市上能否買到牡丹?”
雲鬆想了想回答:“牡丹春季才開花,這個季節應該隻能買到花苗。郎君問這個做什麽?”
“回頭你命人到花市搬些魏紫的花苗回來,我要種在院子裏。”
雲鬆嘴上應是,心裏卻覺得奇怪。郎君一向不喜歡太過豔麗的花朵,怎麽忽然要養起牡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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