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禍兮福所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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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裏蟬鳴久了,聽著也就習慣了。

    外頭各路俠客窸窸窣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今日,是李布依要去參加武林大會的日子,可是,她賴床。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夢到了自己兒時的事情,就這般怔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才四歲。

    四歲的她,不像現在這般瀟灑自如。那時候的李布依,拿得起,放不下。

    “妹妹,糖葫蘆吃不?”那日蓬頭垢麵的女童被師父救下,第一眼見著的,便是這背著竹筐,笑裏乘著四月陽的男童。

    那日他將手一揮,跟變戲法似的,那串糖葫蘆就燒了起來,兩息就滅了,那糖葫蘆表麵散發著焦糖的香甜,男童稚聲道:“妹妹,來根千秋的糖葫蘆果腹吧。”

    瞅著有趣,她冷著一張小臉承了他的情。

    那男童顛了顛很沉的背筐說:“你既拿了我的糖葫蘆,我們就是好朋友了。我叫賈慕勳,是千秋商賈之子,想運一批貨到大楚,突起戰亂逃來此處。”

    這樣便有了第一個朋友了。女童木著一張臉點了點頭。

    那年七月流火,飛燕回南。碧清的天琅河濁了血汙,玄明宗烽煙繚繞未散。

    素來隱世的左鶴師父攜了一蓬頭垢麵的女童立於玄明宗宗牆上。

    那年亂世成殤,四國混戰,連綿不絕的烽火燒到了武林宗派。

    當時神武的第一大國大楚,向著天下第一宗玄明宗打出了九龍罡天炮。

    炮火連天。

    玄明宗幾近榨幹所有精銳集結真氣罡,硬生生將衝天炮攔截在護宗的天琅河上。

    過半精銳淪為戰骸。

    左鶴師父告訴她,她的父母也在其中。

    “布依,你想複仇嗎?”

    “娘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布依,我是問你想不想。”

    “爹說,死的人太多。”

    “布依,”左鶴擺正她的肩頭,讓她看著自己,“我在問你自己。”

    “他們是誰?”小布依瞪大圓圓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是楚。”

    “天琅河千萬戰骸倒下了,你爹娘永遠也救不回他們。醫行天下,未必救得了太多人。”

    “布依,自今日起,我將授你醫毒雙術。”

    那年,師父他老人家從天琅河戰骸堆堆裏把她拾撿出來,就在玄明宗山下的小村莊開了個藥房。後來……因為醫術好,破格被玄明宗納入外宗。

    夢境太亂,過往陳雜,李布依本以為從宗牆上躍下見著的那個分自己糖葫蘆吃的人,能如那日眼前爆炸的巨大火球一樣,帶給她永恒入骨的熱度。

    白駒過隙,八載春秋過了。

    那李布依初入宗門見著的姓賈的千秋商賈之子,每每走貨千秋大楚都會來玄明宗見一見李布依,每每總帶些兩國糕點,稀罕玩意兒,那道上的見聞說得李布依很是神往,還跟著偷跑過兩趟,與那賈慕勳看了星星數了山河。李布依也托著左鶴授予他幾套拳腳防身,還總捎去千秋遊曆的師兄幫著照看賈慕勳的商隊,這來往的交情一做便是七八年。

    這交情在四年前有了升華,那賈慕勳提了很多酸得掉牙的詩句,又附上幾幅的丹青寄給李布依。待賈慕勳人至玄明宗,那更是對著天琅河千萬戰魂,玄明宗千年先祖立下海誓山盟今生隻愛一人。

    左鶴大喜,以為能把這個小包袱轉手他人。

    可沒想到,賈慕勳這個人突然人間蒸發。

    她打小就有一個技能,那便是能讀懂植物說話,但凡指尖能觸碰到,她就能獲得植物網能觸及的所有情報,獲知它們所有屬性。所以她在煉藥的方麵天賦異稟,像她用來籠絡玄明宗師兄護送賈慕勳商隊用的三品凝氣丹,能為修煉真氣之人固本培元,她十歲不到就能批量生產。她的左鶴師父隻當她承襲了父母從醫的天賦,卻從沒意識到這個頑劣的寶貝徒兒有什麽異於常人的能力,這反倒是件好事。因此她處在這一隅地界,能平安無事地坐擁這天下間最大的聯絡網。

    但是,她搜集了這麽久的情報,天南海北都找遍了,賈慕勳這個人好像從人間消失了,龐大的植物網無法搜索到賈慕勳這個人。最後一條消息隻說他為皇室走商,所以,她以為他死了。

    但是……

    事實呢?

    “賈慕勳在千秋有新歡了,叫你不必再等了。”

    她不信。

    左等右等等到了賈慕勳的信,確實是他的字。

    他說是進了千秋皇族,為皇室走商,自此便是朝廷的人了。他說她應該記得朝廷和武林終不宜相謀的原因在哪。又說偶遇一女子,幸得這位女子的提攜才能被千秋帝賞識,他兩人一見如故,決定雙飛。自知對不住李布依,但孩子家家說的話不必多計較,讓她把這關係終了,不必再見。

    “幸得這位女子提攜?”她護了他的商隊平安無事八年。

    “他與別人比翼雙飛?”他曾與她海誓山盟。

    當時她的手按在古楓樹粗糙的樹皮上,沉著腦袋,低低的,發出些冷笑,卻突然,她仰頭,一聲長笑破殺蒼天,直到笑得出了眼淚,直到笑得聲音嘶啞。

    人心百態。

    她對自己道:沒用的。她摸著自己的心髒卻明白著:不能疼,隻能強。

    “布依,李布依!”是誰的呼聲把這個沉在自己夢靨裏的姑娘喚醒了。

    那著急的聲音恰似一卷清風,愣是吹散困頓的灰霾,愣是掃清眼前的路。

    她睜開眼,一掌揮開那張近在咫尺的大臉,一語爆粗口:“你小子叫我什麽呐!”

    “老……老大。”帶著郝仁模樣的人皮麵具的楚紹元笑得人模狗樣:“武林大會要開始了,你再不起來,可要趕不及了。”

    “我當然知道。”李布依一躍下床,卻仔細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奇了怪,郝仁隻比自己高上三指,今日怎麽感覺突然高了那麽多:“郝仁,我怎麽覺得你長高了。”

    “老大,這肯定是錯覺。”郝仁急忙擺擺手。

    李布依思附片刻,覺得其中有疑,卻又說不清楚是哪裏奇怪,她道:“郝仁,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收拾收拾,跟我去村口擺攤兒,今兒可是個大日子,我們一起去撈上一筆。”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三塊腰牌,一塊是玄明宗的腰牌,順自左鶴師父;一塊是大楚奸商的腰牌,還有一塊……便是昨日裏搶到冤大頭的腰牌。她白日裏仔細看了看,才瞅見那個龍飛鳳舞的天字,一枚方寸大的銀塊鑲著金邊。

    這居然是枚天宗的腰牌。

    這神武大陸,四國三宗,玄明宗第一,天宗第二,天宗看不慣玄明霸著天下第一宗的位置已經近百年,口口聲聲要討伐玄明,非要搶這第一,現如今負責護送功法的小輩竟被玄明宗外宗一個排不上身份的雜役弟子搶走功法,怎不叫人捧腹。

    “老大,看這質地呈色,帶著這腰牌的不是尋常人啊。”

    李布依摸著下巴尋思道,若這腰牌暴露了,難保不被人尋仇:“的確,我們還是用另外兩塊吧。”

    “那這塊天宗的腰牌該如何處置?”

    “埋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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