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墓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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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洛神心頭一震,頓時有些恍惚看向地上氣絕的老嫗,不自禁的,心下一酸,右手緊緊攥著車簾,油然愧疚無力的悲慟。

    秦樓眉頭一挑,卻是大怒,神色冷冽瞪了眼臨死似突然神經錯亂的老嫗,不由暗罵一聲:“該死的死老太婆,死到臨頭還敢詛咒自己,活該不得好死”。

    一聲冷笑,轉而看向泫然欲泣的楊洛神,秦樓又是嘴角一勾,不無戲謔道:“怎麽?很羨慕?要不你用鳳語,我也送你一程?一定死的更快。死了好啊,一死解千愁,再也不用遭罪,多愜意。”

    楊洛神雙目通紅,登時轉頭,怒瞪著秦樓道:“你……還有沒有點人性,她都死了。”

    “嗬嗬,人性?”

    秦樓莫名一笑,反神色怪異打量了眼楊洛神,這明顯隻活在溫室且聽風雨的女子,似突然聽到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不無譏諷搖了搖頭;不自禁的,秦樓側目抬頭,一對女人都羨慕也不可得的鳳眸微眯,斜睨天際,但見映目繽紛,是摹天筆也難臨摹出的漫天飛雪,盡迷人眼的白,卻白的冷漠,白的蒼涼,更白的無力蕭瑟。

    突然,為整個天下罵作“人屠”的秦樓不覺嘴角細微弧度,左手摩挲著腰間玉扣,那觸目驚心的墨玉骷髏似愈發幽暗森冷,猙獰欲脫扣而出似,擇人而噬,淡淡道:“這麽難得的東西,你覺得,會出現在一個‘人屠’身上?真是笑話。”

    轉頭,神色譏諷凝注著楊洛神,秦樓冷冷道:“好了,你也不用選了,鳳語還我,從今往後,這世上再無人能動你分毫。當然,你若想去瑤池,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天生玲瓏,先天無垢,為鏡花水月,又苦心孤詣,攝取月照大半國運,嘿嘿……為了防我,西王母與鴻都學宮對你也算是煞費苦心了。我倒實在有些好奇,以後的你,是不是真有資格死在我的手上。”

    生來便為瑤池西王母看重,更為鴻都學宮盡心培養,隻為一句“世間能敵九訣者,唯鏡花水月”,而為諸多勢力看好的楊洛神秀眉微蹙,突然,也不知刺激到哪裏,竟是神色莫名瞪著秦樓,一時悲憤盡作委屈惱火,反將鳳語藏到身後,恨恨瞪著秦樓道:“你想的美!鳳語我才不會給你。你先幫我葬了馮姥姥,看我心情,哼……”

    脖頸一挺,原就發紅的眼睛更是瞪到滾圓,紅了眼的兔子似,怒瞪著秦樓,大有你奈我何之氣勢。

    秦樓眉頭一挑,登時目光一寒,隻眯眼凝目,打量了眼楊洛神,這明顯不知死活的女子,忽然,秦樓一樂,給氣笑了,好一個給臉不要臉的娘們兒。

    好氣又好笑點了點頭,秦樓眸光泛寒,隻為鳳語不得輕損,也不置氣,心頭殺意卻是陡盛,無所謂笑道:“可以。”

    右手一揮,浩然正氣驟隨勢卷,如匹練揚天,也就在楊洛神目瞪口呆下,匹練化龍卷,兀然漫卷周天雪,洋洋灑灑正好落到馮姥姥身上,綿綿不絕,轉眼,積雪成丘,映目雪白無垢,好美一座墳!

    落在也算博聞強識、見過點世麵的楊洛神眼中,頓時大開眼界,目眩神馳,不自禁的,眼睛一眨,目若粼波似,傻眼也成一種呆萌。

    秦樓眸光閃爍,反神色怪異瞥了眼楊洛神,輕笑道:“如何?要不要給你也來一座?再立塊碑,一定祭拜無數,死也名動天下,含笑九泉啊。”

    生而封後,人在閨中便已名動天下的楊洛神美目一瞪,瞬時無語,沒好氣白了眼秦樓。有些惱火哼了一聲,楊洛神轉頭,不想理睬,這張嘴就想氣死人的家夥。

    隻目光一閃,看向雪白到一塵不染,的確令人有些莫名羨慕,卻更油然一縷心酸的新墳,不自禁的,楊洛神一瞬恍惚,竟是突然歎了口氣。

    片刻,這生來錦繡不想也得,卻從七歲起就再也不曾碰過雪的女子神色一黯,竟是有些出神,輕聲道:“好美……如果,這世間再沒有紛爭仇怨,該是多好……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也沒人打擾……或許,死,真是一種解脫……隻是,既然來到這世上,總是要為自己活一次,才不算白活,不是麽?”

    秦樓眉頭微皺,登時幾分莫名,看了眼楊洛神。隻若有所思,抬頭,瞥了眼天際,但見大雪無休,冷落蒼穹,唯寒風肆虐的天地,是累累白雪也難徹底掩沒的腥跡,除了冷,還是冷。無情,更徹骨。

    忽然,秦樓輕舒口氣,不覺搶到雞肋的掃興,搖了搖頭。

    暗歎口氣,掃了眼楊洛神,這福緣深厚美名天下,也不知世上多少女人羨慕男子更無力渴求,卻也一夜間便淪為喪家之犬,被無數人罵作紅顏禍水的女子,秦樓眼中毫無憐憫,隻是有些譏諷,轉身,淡淡道:“玄玉昂霞,送她去危園,帶到我師公麵前。告訴梁叔,鳳語不得下山之外,任她自由。”

    一聲應諾,也不知何時突然就出現在與誰同坐亭的一對青年男女,對視一眼,又看了眼秦樓,頓時麵色一苦。

    青年有名,是為玄玉,少女有名,是為昂霞。一人背劍,一人持蕭,俱非凡品。

    隻就在兩人不情不願走向馬車,忽然,原本還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楊洛神,竟突然轉頭,目光灼灼看向秦樓,輕聲道:“秦樓,我能不能跟著你?”

    秦樓腳下一頓,登時目光一凝,麵上幾分訝異。

    隻目光一閃,若有所思皺了皺眉頭,片刻,十絕之地也作等閑的秦樓也不曾轉身,卻是好笑搖了搖頭,淡淡道:“如果你能跟上的話。”

    腳下不停,漫步依舊。

    楊洛神心頭一震,反而楞了一瞬。隻呆呆看著漫步而行的秦樓,那一襲在彌天大雪中也依舊紅到刺眼、紅到妖異、更紅到驚心動魄的大紅錦袍,忽然,楊洛神眼睛一眨,笑了,卻笑出兩行清淚,無聲劃落。

    連忙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臉,跟花了臉的小花貓似,抽著鼻子楊洛神又鑽進馬車,再探出頭從馬車溜下來的時候,懷裏突然就多了一張隻看白玉吊穗就知道價值連城的古琴。

    古琴有名,九霄環佩。

    隨即,就見原該母儀天下,至少也該是個典雅淑女的女子,白衣如雪,懷抱古琴,更比雪的精靈,卻毫無一絲大家閨秀原該有的矜持,山裏跑的野孩子似,噔噔蹬便追上了秦樓,眉梢眼角都掩不住的歡喜。

    可憐鴻都學宮兩位宗師十八年的言傳身教,嘔心瀝血,竟教出這麽個不著調的玩意兒……

    雪,一直在下,從未停過。一如風的冷冽,如刀刺骨,刮在臉上生疼。

    離開與誰同坐亭,越往南行,隻為著戰火荼毒,映目焦土,以致原就清冷的官道,也就越發顯得荒蕪;雪埋新骨,血猶未淨,襯著稀疏林木,瑟瑟枯影,人跡罕見的地步,倒真是應了柳河東那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寂寥。

    原來金秋,盡作蒼茫。

    所以,當一襲大紅錦袍與綽約白衣並肩而行,即便在朦朧雪中,也不免幾分突兀,也就越發顯的刺眼,尤其後麵還屁顛屁顛遛著一頭“雜毛”白虎,就更是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好在天寒雪冷,卻也並沒有人閑的蛋疼,突然就跳出來指點一句,“給畜生拴個鏈子,可別再吃了人”。

    一身浩然正氣沛然無忌的秦樓漫步而行,隻為“潮生”不止,“風爍”不休,體內氣機盎然如意,走路也成一種修煉,風雪不及近身,便已消融。但在徒具氣運不得如意的楊洛神,可就有些吃不消了,落後秦樓兩三步的距離,俏臉凍的通紅,不覺又緊了緊懷中古琴。

    終於,越往南行,離龍池越遠,在心頭也越發疑惑的楊洛神目光一閃,終是沒能忍住心中好奇,追上秦樓,眼巴巴看著秦樓道:“我們這是去哪裏啊?不是去龍池麽?”

    “潛心”已成自然,不然也不能兩年時間便已功力恢複七成,若非十二玄都天魔鎖封心蝕骨,或許早已破鏡七重的秦樓奇怪轉頭,不自禁看了眼楊洛神,這不好說是“改邪歸正”還是別有用心才會跟著自己的女子,莞爾一笑,兀然,右手五指輕旋,繚繞出縷縷碧綠火焰,如夢如幻,清靈盎然,也就在楊洛神詫異間隙,秦樓中指一彈,便將一路冷到發抖卻也倔強不曾吭過一聲的女子整個籠罩,就如罩上一層碧火輕紗,近身風雪盡數消融,暖意不絕,分外玄奇,好笑道:“去龍池做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