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別是嬌酣顏色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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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劭推門進去,屋內聲樂偃旗息鼓,屏風後幾名身著輕薄合襴紗衣的樂妓抱著琵琶輕輕撥弄著弦,低聲唱詠,一名頭戴帛巾、身著褐布圓領袍的中年男子醉倒在樂妓懷裏,身後靠著的憑幾翻到在地。他身邊還坐著一名身著荔枝紅纏枝葡萄紋的合歡斕裙的女子,臻首輕垂,輕輕抹著淚。

    裴劭揮揮手,讓那些樂妓都下去,而後把酒淩空倒在那人臉上。

    那人正滿足地咂著嘴,陡然間被不明液體潑了滿臉,一個激靈坐起來,雙手胡亂撐著地,驚慌失措地環顧著四周:“誰?誰?”待看到裴劭,他又立刻改為跪坐的姿勢,抹了把臉,訕訕笑道:“三郎回來了,我這等了好久,來,咱繼續喝酒,喝酒!”

    此人正是負罪革職的江州太守周立德。

    他應該早過了尋歡作樂的年紀,可偏要請裴劭來這座酒館,此刻喝得酩酊大醉,醜態百出而不知。

    見他如此模樣,裴劭不由皺了皺眉頭。

    阮敬元光風霽月,才兼文武,隻可惜眼瘸交了這麽一個吃裏扒外的損友。

    他把玩著酒杯,端著不說話。

    周立德的臉黑了黑。

    他將義糧私自賣給豪強官紳的事捅出去後,在江州已經有不少人提著刀準備割他的項上人頭,他每日活得膽戰心驚,睡覺都怕小妾們勒死自己,後來那事捅到了朝廷裏,朝廷派人緝拿他歸案,一路有侍衛押送,反而讓他覺得安全了許多。入獄後,他將全部家產拿出來買通了大理寺和邢部的人,上上下下打理一番,將責任悉數推卸給屬下,才免除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堂堂的江州太守,朝廷正四品大官,一夜之間變得一窮二白,之前攀炎附勢的人作鳥獸散得一幹二淨,這才是真正的噩夢開端。周立德思考數日,準備再去求個官職。這些年,他雖人在江湖之遠,但廟堂上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朝廷當軸,屬虞、裴二家最貴,他見過虞師道,一幹瘦老朽,看上去便不好應付,果然送上去的一箱子黃金原封不動退回,無奈之下隻好轉頭去求裴忠。

    實在不是他腦子簡單,孤注一擲,而是怕走訪虞師道的消息走漏,給裴忠留下個首鼠兩端的印象。未想這看似雲淡風輕的鄭國公居然笑納了他的禮物,在那之後一連數日竟沒半點回複。周立德急了,這一箱子黃金可是他變賣了自家老婆所有首飾才得來的,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鄭國公收錢不幹事,這算哪門子道理?

    難不成真欺負兩人地位懸殊無處申冤了?

    周立德尋了個日子又去拜訪了一遭,不過這次裴忠不在,他隻看到那人言遊手好閑的三郎裴劭帶著一幫人打馬球。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老子諱莫如深裝沒事人一樣,那我去找他兒子,讓他把事情說出去,豈不正是一招以夷製夷?

    反正據聞那裴劭作天作地無事不作,隻要稍加利誘,這事兒到他手裏,還能不立竿見影地捅破窗戶紙?

    所以他特意選了這地方,有火辣奔放的胡女舞妓,也有溫婉可人的琵琶女郎,差點兒就把自家女兒拱手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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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劭果然很配合,周立德與他談天說地,想到近日來的仕途不順,自己先被灌得酩酊大醉,半途醉眼惺忪地醒來,發現他早不見蹤影,周立德酒醒了一半,以為自己考慮不周,適得其反,想來這種金鼓饌玉之家的郎君看不上酒館裏的低等舞妓。連忙暗中讓人將自己一名長得花容月貌的女兒尋來,結果她也被灰頭土臉地趕回來了,跪在自己身邊痛哭流涕。

    在周立德心裏,他應該是把那缺心眼的傻小子耍得團團轉,而不是讓他給自己添堵,看著他臉色行事。

    他不禁在心中大罵:這登徒子,玩個女人居然還要挑三揀四!

    現在裴劭悄無聲息地又回來了,還把酒水潑在自己臉上,周立德臉漲得通紅,忍下這口惡氣,道:“三郎方才去哪了?”

    酒樽在裴劭指尖轉了一圈,往案上一放,撐著下巴看別處,倚著憑幾一搖一搖的沒個正經坐姿。

    周立德心道:這小郎君還真不好伺候!

    裴劭坐直身子,道:“家父的意思,是調任你為涿州司馬。”

    周立德一顆心又懸了起來,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就、就這樣?”

    州司馬曆來是朝廷為貶謫中央高官所設,雖品秩不低,但既無實權,又無油水可賺,更何況涿州為英王封地,有個親王壓在自己頭上當刺史,他哪還有出頭之日?

    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裴劭冷冷一笑,“你罪當至死,如今好歹能有一個正六品的官,稱得上品高俸厚,你還想怎麽得寸進尺?”

    周立德忙拜道:“哎喲,郎君您這是說的哪裏話?裴公不棄周某,周某感激涕零,恨不得結草銜環以報,斷不敢有得隴望蜀之念。”

    “是麽?”裴劭揚了揚下巴,道:“你要謝的話,還是麵聖的時候說吧。”

    周立德愣了一下,忽然似明白什麽,駭然跌坐在地。

    裴劭已然不想繼續待下去,站起身準備出門,聽身後一聲嬌呼,原是那女子跪坐太久,腿一酸癱軟在地。她勉強撐坐起來,因身子壓得低,還能從抹胸內看到一抹雪白的溝壑,她粉腮掛淚,媚眼含春地看著他,囁嚅道:“郎君……”

    她心中忐忑,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仍打算要把父親交給她的任務貫徹到底,期待著裴劭能動一下惻隱之心。

    裴劭果然停下腳步。

    少年風流眼神中帶了些她看不懂的冷峭笑意,他低下頭,微微彎下腰,待她準備伸手時,目光卻不留痕跡地從她臉上滑過,冷冷瞥了她一眼。

    ……

    出酒館時已近傍晚,霞光悠遠,似舞女臂彎間輕盈的彩紗,同杜獻道別後,阮明嬋騎上馬,忽聞身後有人喊自己,“明嬋!”

    原是虞同韞策馬慢慢靠近,他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了一番,笑著拱了拱手,“阮兄也出來喝酒,方才居然沒碰上?”

    阮明琛故意橫在他麵前擋住視線,皮笑肉不笑道:“秘書丞今日不在朝中當值?可別又記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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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含沙射影,指的是上次虞同韞在平康坊被圍毆的事,阮明嬋暗暗一笑,果不其然地見他臉黑了黑,這次笑裏帶了些陰鬱,“某來祝賀阮兄榮遷吏部郎中,阮兄何必來尋不快?”

    秘書省和六部隔了一道門,兩人鮮少碰上麵,現在虞同韞毫不避諱地上來打招呼,倒讓他信了方才阮明嬋所見。他自覺與虞同韞沒什麽好說的,便忍下想挖出他盯著妹妹看的雙眼的衝動,偏頭對阮明嬋道:“咱們走。”

    大約也就隻有在這種時候,阮明琛才偶爾覺得裴劭那小子還不錯。

    虞同韞冷眼看著兩人離開,過了許久,他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嗤道:“一家子都是榆木腦袋。”

    他身邊還跟著虞府的一個謀士,躬身給他準備馬鞭,道:“郎君,那人的東西……”他指的是英王舅舅送的。

    “扔了。他什麽東西,敢借英王名義找上我來……”虞同韞不耐煩道,話到中途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麽,又問:“那周立德如何了?”

    謀士回:“聽聞去找裴忠了。”

    還未等虞同韞臉上露出了然於胸的笑,便聽他繼續道:“……但是裴忠親自將那箱子黃金拿到了陛下麵前,說是讓陛下定奪。郎君,小人覺得,我們是不是也要向陛下說明一下,不然恐有誤會……”

    這次虞同韞的臉已黑如鍋底,狠狠一抽馬鞭,“這老狐狸!”

    ……

    裴劭下了馬,將馬鞭交給仆從。府中靜得有些反常,隻剩下幾名侍女打掃地上的落葉。他大步走進屋中,也是空無一人,正巧錦枝捧了一盤子嘉慶子過來,見了他忙道:“郎君回來了,婢子替你把要換的衣裳拿來。”

    裴劭微微抬手,捏了粒在手中拋了拋,“父親沒回來?”

    錦枝四下看了看,才悄聲道:“長公主和阿郎生氣呢,阿郎現在正在書房。”

    裴劭一愣,微微側目,心中卻明白了幾分。

    周立德找他的事,長公主並不知情。自小到大,她從不對自己多加管束,由得他鬥雞走狗,遊手好閑。長公主謹小慎微,這些年一直遊走於陛下和父親之間,操勞平衡。或許是為人妻,為人母,她年輕時廣攬天下豪傑的敏銳風發逐漸磨成了內斂容忍,自長兄戰死後,她便逐漸淡忘於眾人視線之中。

    仲兄身不由己,卷入宦海,她無計挽回,便不喜自己參與政事。此番會周立德,他與父親將計就計,沒有告訴長公主,想來是她遷怒於父親了。

    裴劭將嘉慶子放了回去,目色沉重。

    錦枝道:“郎君不去見見公主嗎?”

    裴劭微微一笑,“我暫時無顏見阿母,你且先去安慰幾句吧。”

    作者有話要說:  裴劭不是無緣無故來這的嘛

    順便周這貨後麵有戲份,得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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