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嘎。

    哦嘎嘎嘎。

    白鵝在湖邊成群結隊引吭高歌。

    女巫瑪麗安蹲在湖邊，低頭掬一把清水潑在臉上。可怖的血痂化為淡紅色的液體從她臉頰滑落，跌入湖麵後，像一縷煙稀釋至不見。

    白裙子上還有大片的血跡，沾著不知名的細碎肉片。瑪麗安用手指把它們從裙子上刮落，對著觸目驚心的衣著煩惱地皺眉。

    裙子恐怕是不能穿了。

    不過幸好大人手下的人有為她準備好。女巫轉而鬆口氣。

    白骨精阿修藏在草叢裏看得心驚肉跳。

    太陽還沒升起。

    白鵝們搖搖晃晃踱著步子，漸漸圍繞在少女周圍，長長的脖子往她身後探，腦袋親昵地湊過去，看樣子是想用充滿愛意地蹭蹭親近她。

    清透的水倒映著岸邊的植物，透出鮮亮的碧色。蹲著的少女微微一動，身後便傳來羽翼張開輕輕扇動的拍擊聲。

    我的親娘我的姐啊！

    骨架子的脖子發出可疑的哢噠聲，宛如骨折。

    阿修一個用力扒斷大把青草，呆呆地凝視視線裏的少女。

    言語不足以表達他的震撼，鬼吼鬼叫難以釋放他受到的驚嚇。

    因為特麽地，拍翅膀的不是那群鵝！

    瑪麗安的背上長出了巨大的，潔白的，強壯的翅膀！

    親姐！迦葉把一個好好的人類變成鳥人了！

    大白鵝發出綿長的‘咯’聲，長長的脖子打直，一副翹首以盼的姿態。白裙子的瑪麗安站起身，扭著身體看水中的倒影。

    一對翅膀在她背上張開，看上去足以托起她飛過任何山峰或者湖海。身後的鵝們也跟著引頸揮翅。

    她隻是思考一瞬，身體便隨著意念而動，宛如已經做過這動作無數次的熟稔，翅膀輕揮，整個人便腳尖離地，猛地拔高躍上高空，亞麻色的長發隨風擺動。

    飛飛飛……飛起來了！

    完了！這個少女成了精怪了！還是一隻長了翅膀的精怪！

    嗑嘣。

    白骨精一個趔趄下巴骨戳進土裏，像個鹹魚一樣癱倒。他趕緊爬起來，昂著腦袋看天空中那個少女繞著湖逡巡。

    瑪麗安快活無比，宛如囚禁千年一朝之間獲得自由，銀鈴般的笑聲在上空響起。她追逐著風和過往的鳥雀，無拘無束感覺靈魂都得到釋放。

    湖邊的鵝們也抬頭偏著腦袋，一隻眼睛朝上，似乎也在關注。

    阿修看著白鵝們興奮地拍著翅膀，跳著腳模擬著飛翔。好像見證同伴身上產生奇跡之後，自己也躍躍欲試。

    盡管努力並沒有什麽鳥用。認同的同伴也根本不是同族。那些大鵝們還是充滿激情地拍動翅膀。

    它們所在的地方卷起不小的氣流，挾著幾片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落的絨毛、碎葉和塵土撲過來。

    絨毛飛來撞在阿修條條分明的肋骨上，緊接著慢慢滑落，穿過中間的縫隙貼著胸椎腰骨，再一路蹭著骶骨，最終和尾骨告別。

    微微有些瘙癢的白骨精仰望著天空，手指在骨頭縫裏掏來掏去，最終什麽也沒撈到。

    上下顎骨中間大大的分開，阿修保持著震驚的姿態。

    黑貓從草叢裏穿梭而過，走到他腳邊，抬頭豎瞳裏映著少女翱翔的姿態。

    “鵝的祖先本來就是天空的一員，隻不過被人類馴養之後失去飛翔的能力。”貓用大驚小怪的眼神洗禮低頭看它的白骨精，“這個人類獲取家鵝的特質，還同時返祖了。”

    “虧得你能用這麽輕鬆的語氣。”白骨精不想吐槽。“把人活生生的變成奇怪的生物，你們不覺得很有毛病嗎？”

    你看看！現在那姑娘成什麽鬼樣子了！

    貓認真看他兩眼，尾巴尖蠕動，很奇怪地反問他，“不能‘活生生的’，難道要等‘死了’？”

    “死了再救活不是會成更奇怪的生物嗎？”它偏頭想了想，“你想想祭司。死過的人類再複活得有多駭人。”

    “佛度眾生，神濟世人。求仁得仁求惡得惡。”貓往高大的房子那邊望去。

    瑪麗安揮著新翅膀停留在迦葉的臥室外，隔著窗戶在興奮地說著什麽。

    “人類信仰神靈，是因為他們有想要實現的夢想，祈求神靈施救的時候，也不過是想著‘活下去’或者‘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變成什麽樣子，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阿修愣住。

    “你難道看不到那個人類有多快樂？”黑貓不滿地教育小弟，“她想擺脫痛苦的折磨，‘無憂無慮’‘快快樂樂’，迦葉滿足了她的願望，僅此而已。”

    “而你，最開初的願望是擺脫病魔活下去。為什麽實現之後還這麽不滿足呢？”

    “外貌有什麽大不了的。”說這話的時候，貓用舔過的爪子細細地梳著臉上的毛毛。

    宛如正在對鏡穿衣理發的紳士，非常講究。

    本來挺有感悟的阿修頓時卡住，話堵在嗓子眼裏，等出來就變成憤怒的咆哮。

    “說這話之前，有本事你先做一回骨架子！”

    瑪麗安藏起翅膀至少還是個人樣，他和他親姐呢，隻能嚇得別人半身不遂！

    巫師少女一夜之間神奇恢複健康，並獲得飛翔神技，本人異常興奮。

    一直蒼白毫無血色的兩頰騰起紅暈，兩雙天藍色的眼睛熠熠生光，瑪麗安看起來和其他健康的女孩子毫無兩樣。

    她換了新衣，背上的翅膀好似從未存在過，怎麽都找不到隱藏的痕跡。少女激動地拿著抹布上下忙活著，因為忙碌而滋生的小汗珠掛在額頭上也是朝氣滿滿的樣子。

    沒有喘不過氣，也沒有‘心碎’，更沒有瀕死的恐懼。

    她甚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哼起了小時候聽到別的孩子吟唱的童謠。

    白骨精坐在鋪著地毯的樓道上，把自己的兩條腿骨穿過欄杆。如果任何人從大廳抬頭看的話大概都會嚇得半死。

    阿修白森森的腿在空中晃蕩，黑洞洞的眼向著忙碌的女巫。

    “她沒有任何‘痛心’的症狀。”白骨精語氣複雜。

    “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黑貓透過豎著的欄杆觀察那個神奇的少女，“你還記得她對迦葉許下的願望嗎？”

    阿修怔住。

    那個傍晚……瑪麗安喝下迦葉的血。淩晨的時候卻在房中慘叫。

    等他趕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比起自身遭遇不遑多讓的驚悚場麵。

    血混著碎裂的肉沫不斷從瑪麗安的口中湧出！她在床上痛苦的翻滾嚎叫，甚至摔落在地也沒停止掙紮，一雙手青筋暴跳，手指幾乎活生生紮進自己的胸腔！

    那種宛如要融化掉的可怖畫麵，簡直和他當初的遭遇一模一樣！

    他以為又一個‘脫胎換骨’將要誕生。但瑪麗安卻變成了‘鳥人’。

    白骨精思緒頓住，一道靈光刹時如閃電劈進腦海。

    ——我的心髒總是像要裂開一樣。每天都在折磨我。

    ——我寧願沒有它。如果沒有它的話，就不會痛苦。

    ——沒有它的話，瑪麗安就可以盡情地笑，盡情地流淚，盡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沒有這顆要碎掉的心髒，我就不會虛弱。

    重點是，沒，有，它！

    沒有它！

    所以那些混著碎肉的腥血是……

    “難道？！”阿修震驚地張開上下顎骨，被雷劈中的難以置信。

    “沒錯。”

    黑貓捋胡子，“她的心髒已經瀕臨‘分崩離析’。有不如沒有……”

    說到這裏貓歎氣，像是妥協似的無奈。

    “既然她想要舍棄它，迦葉沒有不成全的道理……”

    “而且我的小主人非常讚成她的夢想，說‘沒心沒肺’做人不累。”

    沒‘心’沒‘肺’，做人不累，當然就可以無憂無慮遠離痛苦咯。

    這還是做人嗎？！連心髒都沒有了！等等，沒心沒肺……連肺也？！

    “誰告訴她‘沒心沒肺’是這個意思？！”白骨精發出正義的怒吼。

    黑貓回他一個鄙視的眼神，用超脫凡俗的佛係姿態嘲諷這個不入道的小弟。

    凡人就是凡人，哪怕變成妖，心態也還是這麽局限，哪像它，很快就適應了主人的套路。

    它小主人豐富的遷移能力和理解能力，這才展現多少這貨就受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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