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挖坑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百人隊的隊長們和自己的手下一起，把半人馬的屍體全數丟了進去，表層又蓋滿了屍體們還活著的時候原先砍伐來的木材，撒了一些碳粉和硫磺做引火物。

    整個過程中，本來嘈雜不堪的半人馬都情不自禁地安靜了下來。之前雖然被告知過，這是埋葬他們同胞屍體的地方，但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半人馬經曆過葬禮？參與過入土為安的儀式？不知父母，不知同胞，漠視生死，暴屍荒野，這才是一個半人馬本來應有的一生。

    早就見慣了屍體的半人馬們，仍然被這麽大一個埋藏坑給震驚了。一具具陌生又熟悉的屍體橫躺在大坑之中，密密麻麻相互交錯。盛夏的高溫讓不少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並長滿了蛆蟲，發出陣陣令人窒息的惡臭。

    包括半人馬，包括隊長們，包括克勞迪婭，包括讓娜。在場的所有人都從這一景象中體會到了一個極為抽象的名詞概念，那就是死亡。

    或是年輕或是無所畏懼，在場的人物曾經都不把這一概念當作一回事情。強者對死亡嗤笑，愚者忽視死亡。而經曆了這麽一個本沒有計劃的儀式之後，他們所有人對死亡有了新的認識。

    或許是認為這樣的沉默足夠久了，也或許是夕陽西下，夜晚即將降臨，克勞迪婭打了一個響指，用碳粉和硫磺引燃了自己手中的火把。

    層層疊疊圍著大坑的半人馬們不約而同地向她望去。

    “我的同胞們，今天對於我們所有半人馬來說，都將會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沒有準備腹稿，克勞迪婭開始了她的即興演說，“在半人馬百年的曆史中，這應該是第一個屬於半人馬的墓穴。你們大多數人或許還不能明白其中的意義，也不明白我們創造了怎樣的曆史，更有可能連‘曆史’這個東西都不知道是什麽。”

    對於這種諷刺，這群目不識丁的家夥沒有像往常那樣聒噪起來，反而有不少人泛起了想要了解“曆史是什麽東西”的念頭。

    “不過這都沒有關係，你們總有一天都會明白的。”舉著火把，對坑裏掃了一圈，克勞迪婭繼續說道，“隻要不變得和他們一樣。”

    眼前的事例無時不刻地刺激著在場所有半人馬的神經，被克勞迪婭這麽明著一提起，頓時麵麵相覷，不由自主地想要離開大坑邊緣。一時間人頭攢動，躁動不已。

    “那他們到底是怎麽落得這一下場的呢？”察覺到場麵出現了點混亂，克勞迪婭立刻提高了音量，“是我們騎士團的所為嗎！”

    想起了自己身邊還有這麽一群煞星，這些半人馬頓時止住腳步，不敢再去亂動。

    “不是！”看到包括自己騎士團成員在內，都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克勞迪婭內心又忍不住暗自歎息，感慨起改造之路依然漫長。把這些瑣碎的想法驅逐出腦海，她又接著說下去。

    “你們自己看看，我們一共有多少人。二十幾對七千，打不過難道還跑不了嗎？”一個一個點過騎士團成員，她對在場的所有人用一種朽木不可雕也的語氣，大喝道，“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

    “是暴躁的衝動讓他們自己殺了自己！是嗜血的本能讓他們自己殺了自己！是貪婪的讓他們自己殺了自己！”

    “他們的死因是無法克製自己那被詛咒的血脈！這個世上所有半人馬的死因，全都是在精神上輸給了自己的，輸給了狂暴的瑪娜之靈！”

    “這種下場是所有半人馬的下場，過去百年都不曾變過，現在也沒有變過，將來也不會去改變了！”

    說到此處，克勞迪婭突然沉默，舉著火把，緩緩地掃視了一周。她看到了沉思、驚愕、悲傷、絕望，她看到了許多半人馬一生都可能不會流露出來的感情。

    她感到很欣慰，因為她的功夫沒有白費。

    “前提是你們不學會克製自己的話。”

    打斷了這短暫又漫長的寂靜，克勞迪婭給這些半人馬打開了一道希望之窗。他們紛紛從自己的內心世界中回過神來，懷著同樣的心情看向這個同時給予了他們毀滅與拯救的人。

    沒有辜負這些期待的目光，克勞迪婭向他們承諾：“我之所以能夠像這樣站在你們麵前，像這樣和你們說話，是因為我——學會了克製。”

    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她向那些眼睛裏煥發出神采的半人馬號召道：“半人馬的敵人不是自己的同胞，不是西邊和南邊的兩腳人類，不是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種生靈，而是……”

    “我們自己！”

    她把手猛地握成一個拳頭，毎說一句話就向上揮舞一次，調動起半人馬的感情。

    “我們要和自己去戰鬥！要和我們的血脈去戰鬥！要和狂暴的瑪娜之靈去戰鬥！我們要無時不刻地去戰鬥！要和他們奮戰一生！然後……”

    “戰勝他們！獲得勝利！”

    “勝利，勝利，勝利！”

    這個詞對於半人馬來說擁有著無比強大的感染力，即便不知道該怎麽去戰鬥，也阻止不了他們向往勝利的心願。

    這樣的呼喊久久不息，正當克勞迪婭想著怎樣結束這段演說之時，突然有人大聲問道：“閣下，那到底怎麽才能克製自己，戰勝自己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人是亞倫，他這麽一開口，說出了在場所有半人馬的心聲。他們停下呼喊，轉頭看向克勞迪婭，希望能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是雷登提示他問的吧，真是漂亮的助攻。

    就像有些人在直播間推銷電腦，胡吹海侃了一番之後，旁邊捧眼冒突然問道：“那麽到底在哪裏才能買到一萬八玩星際還會卡的電腦呢？”隨後再把某某老男孩的淘寶地址報出來雲雲一樣，屬於一種在雷登那裏很正常的推銷手段。

    如此一來，這次的演說就會變得更加圓滿了。

    對著被阿麗克西斯掐住脖子的亞倫點了點頭，克勞迪婭把這個話題接了下去：“想要做到能夠克製，先要能夠遵守七美德。”

    “誠信，要做到絕不違背自己許下的諾言，絕不違背自己發誓遵守的法則，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

    “勤奮，認認真真做好每一件事情不懈怠，時時刻刻追求著自身的進步不放棄，永遠向前邁進。”

    “慷慨，懂得和別人分享。”說到這裏，克勞迪婭又補充道，“不是讓你們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來給別人，而是在富足的時候，想到需要幫助的人，讓他們渡過難關。”

    “謙遜，不要因為自己的力量強大而自滿，在那時的你一定是最弱小的。隻有保持謙遜，你才能在與自己的戰鬥中保持不敗，才能進一步去追求勝利。”

    “勇敢，不怕危險、不懼困難，麵對一切挑戰，毫不退縮，勇於進取。這不是讓你們傻乎乎地去送死，而是要求你們在一切困境裏都不失去對勝利的渴望。擁有智慧的人沒有憂慮，擁有勇氣的人不可戰勝。”

    “節製，忍耐住你們的。吃的，交配的，殺戮的……”看到不少半人馬麵露苦色，克勞迪婭不得不直白地和他們說，“又沒有讓你們禁欲！記得發情的時候看看場合，看看對象。你情我願的，滾到帳篷裏再去做，別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辣眼睛！”

    這讓不少半人馬哄笑了起來。

    “寬容，不追究不懷有惡意的衝突與冒犯，原諒對方無心的過失，包涵相互之間身心的差異。不要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把朋友變仇敵，要把勁敵變夥伴。”

    一口氣說出這麽多話來，克勞迪婭也要歇歇，也給在場的聽眾們一些思考的時間，包括那些自詡領先一步的預備騎士們。在不同的場合聽到相同的內容，所得的感觸也是不相同的。當失敗者的下場如此赤果果地放在眼前，無論原先打算如何，都不由得讓他們重新審視自我——他們是不是一直在和自我戰鬥？

    “這七美德不是要求你們馬上做到，事實上，連我都不一定能夠時刻做到。”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克勞迪婭高舉起火把，結束這一段演講，“讓我們在與自我的戰鬥中，創造半人馬嶄新的曆史！舉火！”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半人馬的手中燃起，負責點火的百人隊隊長和臨時組長們紛紛高舉起自己手中的火把。

    “扔進去！”

    上百隻火把稀稀落落地掉入因為夕陽西下，而已經變得有些漆黑的大坑之中，一時間消失不見了。在短暫的等待之後，接連不斷的火苗一個個冒起，迅速地擴散開來，就如同那夜火燒營地時一樣迅猛。和那天夜裏又有所不同的是，麵對近在咫尺的火焰，這裏沒有一個人感到恐懼。體表所感知到的燃燒的溫度，讓他們的內心火熱，頭腦又愈發冷靜清醒。

    不知自己的過去，也不知自己的未來，但已經明確了現在該走的道路。

    “亞倫，明天一早你就帶著選出來的隊伍出發，護送物資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克勞迪婭再把命令強調一遍，因為接下來還有一段漫長的跋涉要考驗他們，“其他人填完土後，不要收拾營地了，立刻北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是的，大團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