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諾做夢都沒有想到過，自己的人生會在這一年之間發生如此重大的轉折。她或許考慮過在不久的將來會有辦法離開那個令人厭惡的村子，可絕對不會意料到有像雷登這樣的人物出現。

    直到如今，她依舊無法理解雷登當日的選擇。明明識破了自己千方百計想隱藏起來的真麵目，卻依舊選擇收留自己，甚至還給了一個“妹妹”的身份。哪怕“司徒”這個姓氏是虛構的，可它終究成為了一個象征，讓她在什麽都沒做的情況下，得到了比弗利村的尊重。

    這種無功不受祿的感覺讓埃莉諾非常難受。早已習慣為他人服務的她，覺得自己仿佛被放在火架上烤。她無時不刻地想要做些什麽，可隻有在最初到達比弗利的時候，雷登對她派遣過任務，之後的日子裏似乎隻打算讓她……躺著享福？

    無論如何，她隻要聽從雷登的指示就好。寄宿在喬普家裏，她借助周圍的環境，來磨練自身的瑪娜能力。雷登希望她學習寫字，她不但苦練斯圖亞特語的書寫方法，還向伊麗莎白請教雷文語。

    經過一年廢寢忘食的學習與鍛煉，埃莉諾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了。她能夠聽明白雷登與伊麗莎白談論的許多事情，看明白了他與這個村子的微妙關係，也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正在編織一張大網，等待著某個“獵物”大駕光臨。

    當海勒來到了這個村子之後，她才明白雷登所瞄準目標究竟是個怎樣的東西。

    讓一個魔法師為自己服務！這是怎樣的一個可笑的野心。他難道不明白，對方會在建成法師塔之後反戈一擊，對所有看不順眼的人施以毀滅嗎？

    她現在已經今非昔比，完全有能力獨自一人在荒野上生存下去。或是潛逃到城市鄉村，靠著學到的那些文字和知識，過上不錯的生活。明明前路茫茫，手上又握著許多退路，可不可思議的是，她沒有選擇從雷登身邊逃離。

    是因為那不可思議的智慧嗎？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照顧有加嗎？還是因為在這一年裏交到的那些朋友呢？這些盲目的、不理性的躁動，讓她做出了自己在一年前絕對不會做出的選擇。而在這一切之後，當那座法師塔高高地豎起，所產生的一係列驚變又讓她目不暇接。原本以為那個海勒會是他們的最大威脅，可萬萬沒有想到，一座六環法師塔會從天而降，阻擋在他們麵前，向比弗利宣戰。

    正當埃莉諾覺得他們在比弗利這一年多來的忙碌將白費功夫，大家會像伊斯特村的村民們那樣，踏上逃亡之路。而雷登又做出了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決斷——讓一群完全不會使用瑪娜能力的普通人去摧毀一座法師塔。

    埃莉諾沒能參與這次行動。雷登還囑咐格洛麗亞，希望她能夠在他的行動失敗時，帶著她一同逃亡。在那可能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天裏，前線最終傳來了勝利的消息。還未等她對此表示歡欣鼓舞之時，格洛麗亞又告訴了她另外一件事情。

    雷登希望海勒收她為徒，教她魔法。

    這件事反而沒能給她帶來喜悅，而是讓埃莉諾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與雷登的距離。她又一次無法理解他的想法，甚至已經分辨不清這位“哥哥”對自己的感情到底包含著什麽？他對自己的溫柔體貼，是他算計的一部分嗎？他放手讓自己去學習，是他算計的一部分嗎？自己的一切行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其實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正不自覺地順著他的意圖去向一個既定好的目標而努力嗎？

    她沒敢向雷登詢問這一切，生怕自己一說出口，這場所謂的“兄妹遊戲”就會化為泡影。隻能小心翼翼地把心思藏在日常背後，通過學習來驅散內心的惶恐與不安，用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讓自己不至於被胡思亂想的精神壓力給壓垮。

    “嗯……你的瑪娜波動太混亂了，這對魔力的凝結可沒有好處。”梅瑟在白天的時候被海勒拜托，來照看埃莉諾的冥想情況，“你是在為那個雷登而發愁嗎？現在的年輕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心事那麽重又有什麽好處呢？”

    保持著閉目的姿勢，埃莉諾幹脆不理會這個老頭的嘮叨，按照自己的步調，複習前一天晚上上課的內容。

    “很少見到這樣的集中力了。這種堅強意誌所帶動起的瑪娜脈衝，都可以無視那些雜波，往你想要達成的目標衝去。”

    現在最煩人的“雜波”難道不是你嗎？好好完成哥哥給你派的任務，跑到這裏來多管閑事幹嘛！

    “哼哼哼，隻是受到這麽一點小小的幹擾就激動起來可不行啊。一個合格的魔法師，都應該在危急的境遇中冷靜地凝聚魔力，施放魔法，心無旁騖，不受任何影響。”

    格洛麗亞的爺爺都沒這家夥煩人。本來以為他會提一些有用的建議，可沒想到根本派不上什麽用場。算了，直接進入今天的深層冥想吧。

    “哦？”習慣性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梅瑟卻不再言語，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埃莉諾散發出來的瑪娜波動，皺了皺眉頭，轉身上了二樓，“海勒那個小子還讓我去照看她。這樣有什麽好照看的？走了，走了，老頭子我還得把那個顯微鏡給鼓搗出來呢。”

    海勒在給雷登他們上課的時候，就反複強調過，瑪娜屬於無形之物。這個世界上，除了生命體的意識，幾乎就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對它產生作用了。而神奇的是，瑪娜的存在本身，卻能夠無時不刻地影響它身周的世間萬物。

    對於新手而言，學習魔法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如何感知到自己體內的瑪娜。盡管瑪娜一直存在於人體之中，可要是沒法感知，那就和不存在沒什麽兩樣。

    那這樣一來，瑪娜能力者豈不是學習魔法的最佳對象了？

    答案並非如此。

    從瑪娜能力者到稱號戰士，是將人的意識和瑪娜深入結合的過程。瑪娜會根據人的鍛煉方向，產生自己的偏好，方便人的激發與聚集。可正是有了偏好，也就會產生偏差。當一個人對風的感受變得敏感，那他就可能對大地的脈動而反應遲鈍。如果瑪娜喜歡聚集在肌肉中，那它們對神經係統的激發就很有可能不理不睬。

    每一個魔法師凝聚的第一個魔力都是不盡相同的，總要在一個個地嚐試之後，才能碰巧掌握。瑪娜偏好一旦形成，適合自己凝聚的魔力與這一偏好截然相反的話，那何止是事倍功半的問題，二者南轅北轍，可能一生都成為不了魔法師了。

    另外一種，也可能是運氣極好。自身所鍛煉出來的瑪娜能力，所產生的瑪娜偏好正好與初次凝結的魔力相吻合。這種嶺上開花加海底撈月的巧合，就會塑造出一個“速成”魔法師的天才來。

    一般而言，任何魔法師都不會去做這樣的賭博。既然隻要按部就班，就可以在一定的年限內成為魔法師，那為什麽要做這種冒險的嚐試呢？又不是在成為魔法師之後，接下來的日子便高枕無憂，天下無敵了。風險和收益極不對等，這也是為什麽在各個魔法師家族裏，從來沒有一個法師塔的繼承人會選擇先鍛煉瑪娜能力，再凝聚魔力的——隻有瘋子才願意這麽幹。

    正是因為有這樣客觀的情況存在，梅瑟對海勒教授外人魔法一事，並不是十分在意，尤其是知道了那兩個學生全都擁有瑪娜能力之後。

    可是，就如同嶺上開花加海底撈月是存在的一樣。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因為瑪娜能力所形成的瑪娜偏好與個人要凝結的魔力相適合的情況存在。或許是瑪娜之靈對埃莉諾這十多年來吃苦的報償，她非常幸運地遇上了這種巧合。

    僅僅是兩次冥想，體內的瑪娜就與她的意識產生了共鳴。在經過十天左右的冥想鍛煉後，她的思維就已經可以完全沉浸在體內的瑪娜波動中，進入了深層冥想的境界。照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可能就在下一刻，無形的瑪娜就會隨著她的意識而鼓動起來，最終變為擁有實體的魔力。

    在意識沉浸到體內的瑪娜中之後，人的的主觀意識就會陷入沉睡，隻有本能反應才能順利地運作。但現在的埃莉諾則不同，她能夠清晰地記憶起前幾次深層冥想時的體驗，因為她的主觀意識並沒有陷入沉睡。那些如同涓涓細流的瑪娜，可以跟著她的意識而改變“流向”，變換“形狀”，相互組合。

    是的，早在好幾日之前，埃莉諾就已經摸到了可以凝聚魔力的門檻。但她主動選擇在這一門檻前停下，不再向前邁進。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過順利，順利得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個成天吹噓自己是天才的海勒，都非常誠實地表示自己也花了整整兩年，才能在深層冥想中恢複自己的主觀意識的。

    似乎能凝聚第二種魔力了，到底要不要再這麽瞞下去呢？

    對某些事物依舊放不下心來的埃莉諾，遲遲沒有膽量向前再邁進一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