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紅樓賈母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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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帶著二人到賈母的榮慶堂。卻見賈母的丫鬟都遠離階下, 束手靠外牆立著。階下則站了幾個賈赦的親隨。三人膽戰心驚地進去,見到賈母滿麵寒霜和賈赦、賈政坐在堂上, 正襟危坐等著他們主仆三人呢。

    王氏甫進屋,賈政見到王氏立即紅著眼睛。他使勁一拍椅子的扶手, 痛得他臉色一變,但還是咬牙怒喝:“王氏,你幹的好事兒。”

    王氏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看向丈夫。見賈政坐在右邊的首位椅子上, 瞪圓了眼睛,不見了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派頭, 一幅要吃人的樣子。嚇得她一顆心砰砰亂跳, 暗忖難道是周瑞通風報信的事兒漏了嗎?

    該死的林之孝!

    王氏日常與婆母見禮,行福禮就是可以的了。可她揣摩著通風報信的事泄露了,心裏發虛起來,往前走幾步,跪倒在地。

    賈政接著嗬斥她, “王氏, 你好大膽啊!居然讓奴才去通風報信, 放跑了欽犯?”

    王氏臉一白, 心道果然是給娘家送信的事情漏了。她低頭不敢申辯,把身子伏得更低。

    賈母開口說道:“王氏, 你大哥一家四口走脫,你看怎麽辦?”

    王氏略略抬頭,小小聲說道:“老太太, 我侄女許給薛家了,應不算在走脫人數裏。”

    “王氏,你還敢與母親強嘴!”賈政的聲音高起來,“母親憐憫你妹妹無辜,不想你妹妹喪命或被休,幫你給薛家送信,幫你震乎薛家,幫你妹妹能在薛家過好。而你派奴才跟著同去,卻是給你大哥通風報信去了。你以為朝廷查不到嗎?”

    周瑞夫婦跪在王氏的身後,縮成一團不敢吭聲。

    賈赦手中的鐵膽轉來轉去,等賈政說完以後,他慢慢開口了。他一開口,就把跪著的三人嚇得魂飛魄散。

    “王氏,王家走脫了三口,那就拿你和珠兒、元春頂了吧。周瑞,你這狗奴才,你膽子夠大啊!本侯不敢做的事,你敢!誰給你的狗膽?啊?周瑞!你不是舍不得那兩個女孩子嗎?我今日就打發人去薛家要人,直送去西北軍營做軍/妓。你買下的那些個王家奴才,也都送去西北大營做官奴。”

    王氏聽了前麵一句,拿她和珠兒、元春頂數,立即就嚇得心膽俱顫了。她抬起頭哀哀地懇求賈赦。

    “侯爺,珠兒和元春是您的親侄子、親侄女,您怎麽舍得啊?您抬抬手,放過他們吧。”

    賈赦目無溫度,臉無表情,冷冷地說:“王氏,這事兒追究下來,你以為榮國府就能脫逃得了?別說親侄子、親侄女了,就是我自己的親兒子、親閨女都要填進去。榮國府的百年家業,都得被你為你大哥一家三口人葬送了進去。”

    王氏被賈赦這話嚇得跟抽去了脊梁骨,立即癱軟在地了。

    周瑞夫妻則在王氏身後磕頭,語不成調,“求侯爺開恩,求侯爺開恩。”

    賈赦幾步趕到周瑞跟前,一腳踹翻周瑞,踩著他的胸脯用力。

    “周瑞,榮國府待你一家不薄。遇到事兒,你隻想到你媳婦的娘家。哼,老子死前就先拿你周家的所有人、所有姻親墊背。男女老幼一個不落,都送去西北大營做官奴。”

    周瑞到如今才覺得出一個“怕”字是怎麽寫的了。為妻子的娘家人,把自家所有人、所有姻親都賠進去,他後悔不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賈赦拍拍手,高喊一聲“來人”。

    外麵進來幾個他的親隨,把周瑞兩口子堵嘴架了出去。

    王氏抖如篩糠地向賈政伸出手,泣不成聲地哀求。

    “老爺,珠兒和元春,那是你的親骨肉啊。”

    賈政黯然,“王氏,我得同你一起被砍頭的。罷了,咱家四口人死在一處吧。”

    賈政麵色晦暗,死到臨頭了,他覺得自己十幾年對王氏的寵愛,慣得她不知道天下還有王法、不知道還有聖人了。

    “老二,你就想的美。你以為元春會死得了嗎?還是珠兒會死得了的?教司坊的那些官/妓,都是哪裏來的?宮裏的內侍,都是哪裏來的?犯官之後,還不如家奴。換一家主子,不過繼續做奴才。”

    王氏聽了這話,心裏涼到底了。她不甘心地爬起來,給賈赦磕頭,砰砰作響。

    “侯爺,侯爺,我錯了。求您救救珠兒、救救元春吧。”

    賈赦悲憤,怒叱王氏,“誰救救我?啊?誰在聖人跟前、給榮國府求求情?啊?誰能求下情來,啊?那是謀逆,你知道不知道啊?”

    賈赦彎腰,逼視王氏,這要不是弟媳婦,他絕對先暴打她一頓。

    王氏茫然,她才意識到沒人能為榮國府求情,榮國府不是公公在世的時候了。榮國府要是跨不過這道坎,自己的一家子、自己的兒女就逃不掉了,是要給大哥一家做添數的了。她絕望地哀嚎一聲,頹然地癱軟在地,暈了過去。

    賈母叫了婆子進來,讓人把王氏架去元春的屋子裏,吩咐人好生看著王氏,別讓她出事了。

    賈武帶了二個人進來。

    賈母說道:“賈武,你多派一些人,三個一組往北截堵王家夫妻。他們應該不會多帶從人,最多一兩個罷了。夫妻二人,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一輛馬車。恩侯,你把王家老大的畫像多畫幾幅,一組一張。”

    賈赦應了一聲,帶了賈武出去了。

    屋子裏隻剩了母子二人。迫人的寂靜,在母子二人的心頭盤旋。

    賈政起身,踉蹌了兩步,跪倒在賈母的膝前。

    “母親,如今可怎麽好?”賈政哽咽出聲。

    “老二,盡人力聽天意吧。如果堵住了王家夫婦,聖人會消減了對榮國府的怒火。不然聖人把怒火發到榮國府,沒了你父親,榮國府的覆滅,也隻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賈政又羞又愧,痛哭失聲。

    半晌之後,他收了悲聲,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提議,“母親讓瑚兒、珠兒他們先逃了吧?”

    “逃?往哪裏逃?我們都在這裏,聖人不會為王家把榮國府砍頭,最多擄奪了榮國府的爵位,賜死王氏。如果孩子們走了一個,你看聖人會饒了賈家的其他人不成!還有那麽些族人在京呢。”

    賈政這才意識到賈家在京的族人,也被捆綁在一起呢。

    元春和賈珠見婆子們把昏迷的母親架進來了,倆人迎上前去,接過王氏。把王氏安置在羅漢榻上。元春伸手使勁掐王氏的人中。片刻之後,王氏呻/吟出聲,醒了過來。她看著圍在身前的一兒一女,掙紮著坐起來,摟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大哭失聲。

    “我的珠兒、我的元春,是母親害了你們啊。”

    元春拿帕子給母親搽淚,“母親,莫哭了,事到如今,哭也無用。是死是活,全看大伯父派去的人,能不能找到大舅舅一家了。”

    林之孝從金陵回來向賈母報信的時候,元春睡在裏間,把事情聽了個大概。她趁著賈母派人叫大伯和父親的時候,偷偷把賈珠叫到自己的屋子裏,把事情說給了哥哥。

    賈珠這人看著溫潤如玉,大概是母親性格強,兒子就會懦弱一點兒吧。他尚且不若小他快二歲的元春有擔當。

    “妹妹,這可怎麽辦?大舅舅一家脫逃了,聖人查出來,會遷怒榮國府的。”

    元春生氣道:“如果母親另派周管家過去,不與林管家一道,事發也就是我們一府。大伯可以給我們說情,可以給母親說情,甚至隻把周瑞先了結了,慢慢找尋大舅舅一家都可以。母親也是的,要給大舅舅報信,為什麽要與林管家一起啊。弄成現在這樣子,倒像是祖母派人去報信了。”

    元春說完這些話,懊惱不迭,“哥,都怪我。我要是不去找祖母說情,祖母不會同意給薛家送信的。”

    元春和賈珠心裏都明白,要是母親去說,祖母同意的可能性不大。

    賈珠給母親倒了一盞茶,親手喂母親喝了半盞。他等王氏的情緒平定下來後,輕聲問道:“母親,您想給大舅舅報信,我們兄妹都理解。您為何不讓周瑞單獨悄悄過去?”

    “我,我就是就是……”王氏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兒子虛歲十三了,女兒也過完了十一的生日,都是小大人的年紀了,光有正直不成的,有些話也該說給他們知道的。

    “我就想著周瑞要是漏了,有你們祖母在前麵擋著,你大伯不會袖手旁觀啊。”

    元春插嘴說:“母親,您可想過,這樣把祖母拖進來了,大伯也逃不掉的?榮國府都逃不掉的,指望誰給我們說情呢?”

    王氏囁嚅,呐呐不得一語,她傻呆呆地坐在那裏,摟著元春垂淚。賈珠覺得母親好像瞬間失去了靈活的生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了。

    賈赦安排完所有的事情,看著三人一隊十幾組的隨從,拿著畫像出發了。他轉身進了榮禧堂的書房。這裏以前是祖父的書房,後來父親做了書房,如今又傳給了自己。自己能把他傳給瑚兒嗎?

    若說是上元節前,他有足夠的底氣說能。現在他覺得心底沒底了。太子好像不是他認識了三十年的那個人了。

    太子——他變了。

    太子怎麽就變了呢?這問題從上元夜之後,一直在他獨處的時候折磨他。難道太子屬於隻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那類人?

    那自己豈不是危險了?

    自己見到了太子所有的不堪、懦弱,甚至還知道太子不欲人知、東宮不能見光的秘辛……

    賈赦越想越惶恐,他四顧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更害怕的是聖人揪住王氏通風報信之事兒,把這事兒算到榮國府的頭上。

    上元夜留給他的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賈赦雙手捂臉,母親心慈被王氏那卑鄙小人利用。那王氏定是怕周瑞敗露了,於是把母親拖出來給她做擋箭牌呢。什麽舍不得嫁去薛家身懷六甲的妹妹,哼!此事要是能平安過去,王氏是絕不能再留了。

    不僅僅是王氏不能留,自己以後也得狠心一點兒。

    怎麽狠?狠到那裏?

    賈赦閉目想著張氏最後棄自己而去,十幾年的恩愛夫妻啊,她竟然就那麽拋下了自己……

    而自己與太子快三十年的交情,患難與共的三十年啊。上元夜的事情,他居然就看著,看著自己可能踏入死亡的陷阱。

    賈赦站起來,對著屋裏的空氣揮舞拳頭,隻要老子過了這個坎,nn的,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

    賈赦心思一定,順手把半盞冷茶傾倒進嘴裏。這世上,除了母親會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前頭,別的人都是在算計自己的、都是想從自己身上撈一筆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