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硝煙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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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器現世,人心浮動,各方勢力摩拳擦掌,虎視眈眈,欲在苦海與慈航眼皮子底下虎口拔牙。

    這是一場一擲千金的豪賭。

    賭贏,便能與苦海、慈航並肩,搏出個通天之路;賭輸,則有可能遭遇清洗,蒙受滅頂之災。

    麵對各方野心勃勃的挑釁,梵慧魔羅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從心中油然生出歡喜。

    他熱愛動亂、戰爭與苦難,就好似食腐的兀鷲本能地追逐著血腥的氣息,風中何處飄來死亡的味道,它便會飛往何處。

    是夜,梵慧魔羅召集刺、戮、生三部部主共聚議事堂,商議爭器事宜。

    其中由裴戎承擔計劃第一步,率先出發趕往丹雀長泰。

    裴戎肅然領命,離開議事堂,回屋打點好行裝。

    足步跨門而出,微微一頓。

    裴戎轉身向西眺望,臨行前,他忽然想要同一人告別。

    碧天朗闊,閑雲千裏。

    裴戎盤腿獨坐礁岸,鋪開衣衫下擺作兜,裏麵盛滿胡豆、花生、幹果等物,用於引逗伏海而掠的飛鳥。

    他不知渡鴉、海雀、遊隼會不會喜歡吃這些玩意兒。但阿蟾總是這般投喂它們,因而帶些來試試。

    然而,明明一樣的餌料,飛鳥似是懼怕裴戎,不肯接近。於無垠天際遙遙盤桓,隻偶爾向獨坐礁岸的男人發出一兩聲威懾的嘶鳴。

    裴戎來回揉搓手中的花生,有些不解。

    他換了嶄新武服,帶一絲皂莢清香,沒有絲毫血氣。雙手十分放鬆,不帶絲毫煞氣。它們為何還是如此忌憚?

    低頭凝目慣常握刀的右手,朝霞斜照,令這蒼白的手掌染上一層瑰紅,豔麗、紮眼,仿若狹刀剜進敵人心窩時燙入掌心的鮮血。

    一時有些晃神,覺得這朝陽照下的溫度尚未有敵人的鮮血來得溫暖。

    斂回目光,五指握緊,心道:也許這群飛鳥是在以這種方式告訴他,有些東西一旦沾染太多,便永遠清洗不掉。縱使換上再幹淨的衣服,將手洗的發白,也不能改變。

    反觀阿蟾,為何能夠得到它們的親近?死在苦海禦眾師手中的亡魂何止千萬?難道那具軀體上沾染的血腥與罪孽還不夠沉重?

    裴戎微微一哂,揚臂將手中花生擲出。

    遙遙傳來一聲哀鳴,空中一隻鐵背鷹不幸正中腦門。大好一隻猛禽登時被砸得暈頭轉向,咕咕一聲,栽進海裏。

    裴戎尤在沉思——

    或許因為他是阿蟾,不同於苦海中任何一人的阿蟾……

    正這樣想著,背後一道聲音響起,清冷平淡,如颯颯風,皚皚雪,攜以清心靜氣的冷冽意,從容吹拂至耳畔。

    “我以為你已離海。”

    裴戎背對來人,揚起淡淡的笑:“離海前總要同你打聲招呼。”

    轉身回望,見人裝扮,微微有些一驚。

    阿蟾打扮得極為古怪,仿若一名傷寒病人,羊毛毯子從肩膀裹至足底。毯子不知從何處拾來,猩紅絨麵上還染著深色酒漬。昳麗麵孔陷在蓬鬆的風毛裏,玉光雪色。

    頭微垂,發散肩,步履極慢,似是害怕踩了托在地上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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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那“蓮步微移”的模樣與中原江南穿著束口羅裙的佳人有幾分相似,竟顯露出一種別樣的婉順。

    一如既往,阿蟾走至近前,席地而坐。整罷毛毯看向裴戎,從他的眼神中瞧出了疑惑。

    坦然拉開裹身毛毯,一線雪光袒露,骨肉勻停,鶴形蜂腰。

    仿佛時光停留於昨夜,除了一對象牙臂釧及煙羅輕綃,裏麵什麽也沒穿。

    裴戎目光微閃,耳根微微發熱。

    縱然基於立場、身份,以及對梵慧魔羅無常性情的忌憚,兩次歡好,皆顯得不情不願。但是這具身體實在無可挑剔,能令任何男人渴望將目光化作唇舌,順著那潤澤的肌膚一寸寸吻下。

    視線順著積雲墨發滑落,去探尋玄瀑掩映下的嫣紅一點,與勾勒出腰腹、胯骨,漸漸沒入毯中的線條。

    轉至後背,峻拔高引,如一掛明淨玉璧,卻嵌有幾道抓痕。雖破壞了無暇之美,但儼然添之一分醴豔。

    裴戎薄唇一抿,偏過頭去。

    他清楚記得,那些血痕,是昨夜與梵慧魔羅歡好時吃痛得狠了,圈住對方脖頸,用力抓出來的。

    “怎麽沒去換身衣服?”

    阿蟾平淡道:“找不到。”

    裴戎奇道:“找不到衣服?”

    不應該呀?即便島上物資匱乏,缺誰的東西,也不能缺禦眾師的。

    阿蟾微微側頭,墨發掩住神色,隻露出一截挺直的鼻尖。

    用一種不太情願的語調,慢吞吞道:“找不到回去的路。”

    半個時辰前,梵慧魔羅完成爭器的部署,令眾人散去,徑自沉眠。將剛剛蘇醒的阿蟾拋出識海,獨自承受自己赤身裸體,滿身痕跡的局麵。

    阿蟾養性功夫很好,沒有動怒。

    畢竟自從他們共存一體後,梵慧魔羅經常如此戲弄於他,以坐看其惱怒為娛,且樂此不疲。

    阿蟾揚聲召喚,欲令仆從送來一套新衣。

    孰料,堂外寂寂無聲——梵慧魔羅做事何其周全,先人一步,將附近所有奴婢遣散。

    阿蟾默然,曲指輕扣桌案。

    六尺長的方桌上,鋪著一層絨毯,以取自綴明國的昂貴染料,染成豔烈的猩紅。寶石屏風,水晶長壺,犀角酒樽,墨玉鎮紙等名物錯落有致地排布其上。

    指握絨毯一角猛然一掀,呯零乓啷一陣亂響,各色名貴擺件呯碎了一地,深紅美酒蜿蜒流淌。

    肩搭絨毯,猩紅逶迤,裸足踩過酒湖,走出議事堂。

    聽罷緣由,裴戎依舊容色清冷,緩緩抬手覆於麵龐,用力揉去不該存在的笑意:“禦眾師回內島歇息時,你沒有跟著認認路?”

    阿蟾不緊不慢地拉起毯子,伸手將每一處褶皺撫平,巍然端坐,清逸軒舉,肅肅如鬆下風。縱然一襲毛毯裹身,竟也讓他穿出幾分孤標秀出的風度。

    “認了,但記不住。”

    “梵慧魔羅性情著實可厭,總喜歡在我認真記路時,帶我去看些我不想看見的東西。”

    “久而久之,在他掌控身體時,如非必要,我會選擇沉眠。”

    “別總聊我的事情,你的傷還疼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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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蟾揮別這個可笑的話題,握住裴戎手臂,將之拽入懷中。

    鬆開腰帶,褪去衣衫,垂首查看他背上的傷勢。

    失去遮掩後,裸/露的脊背著實有些駭人,新傷、舊傷縱橫交錯,摸起來粗糲咯手。昨日鞭傷業已結痂,混雜在累累傷痕中,竟有些分辨不出。

    阿蟾目露憫意,左手攬人勁腰,右手輕輕拍了拍後背。

    裴戎一個老大爺們,像個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似的窩在人懷裏,微微有些尷尬。

    麵頰貼著溫暖的脖肩,鼻尖能嗅到一抹清寒幽香,應是苦梅的香味,如這人一般清冽淡泊。

    掌心貼於後背之處,熱得冒出細汗。手掌撫過之處,宛如烘爐烤過,活血通絡,汗毛舒張。平素遭受的暗傷,或是不重保養淤積隱疾皆被化開不少。

    舒暢的熱度從後背燒至心口,再從心口湧下下腹。

    裴戎側臉望去,潔白耳垂在烏檀墨發間若隱若現。

    不待遐想飛遠,驀然身軀一僵,阿蟾的手已經撫上他的上臀。

    裴戎下意識向前躲避,卻發現這一躲令自己幾乎是雙腿大敞地騎在對方腿上。自覺不妥,趕忙後撤,然而又令上臀更加緊密地貼人掌心之中。

    雙唇微抿,僵直著待人動作。

    阿蟾並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行徑。隻是用溫熱的掌心,輕輕揉按腰部與尾骨,將昨夜激烈□□下積累的疲乏與酸脹揉散。

    周身沉澱寧靜柔和的氣息,墨發從肩頭滑下,隻露出半張側臉與一隻狹長的眸子,猶如月下的深海,寂靜又廣闊。

    裴戎很想詢問,你不願看見的東西是什麽?

    譬如,昨夜梵慧魔羅同我……那樣麽?

    這樣想著,又覺得似乎太過高看自己。也許阿蟾指的是苦海裏那些可怕的酷刑,或是隨處可見的鬼蜮伎倆。

    在裴戎看來,阿蟾不屬於苦海,他應是一株盛開於雪山的素梅,神姿高徹,不染煙跡,自是風塵外物。

    裴戎不能肯定自己對阿蟾的迷戀,是否是尋常人口中所言之“情”。

    畢竟培養他長大的苦海,隻教會了他欺騙、背叛與殺人的手藝。對於“情”之一字的淺薄認識,源自於學習偽裝文人、書生一類的高雅身份時,被殺手師父以填鴨的方式灌入腦子的詩詞歌賦。

    在黑雲低摧的苦海,阿蟾的存在,仿若一道穿雲破霧的光。

    再冷漠無情的人,都會本能地向往光與溫暖。

    所以,裴戎向往著阿蟾。

    然而這種向往終究隻能止於此步。

    苦海禦眾師與慈航探子之間的結局早已注定。不是他殺了阿蟾,便是阿蟾殺了他。何必自討苦吃,自釀苦果?

    阿蟾處理好裴戎的暗傷,替他拉上衣衫,綁好腰帶,仔細整理起衣襟。察覺到裴戎定定不動的目光,疑惑問道:“你在看什麽?”

    裴戎凝望他的臉龐,緩緩道:“一道光。”

    阿蟾問道:“什麽光?你是說海麵上的霞光麽?”

    裴戎笑了笑,沒有答話。

    展臂指向海麵,道:“你瞧,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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