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故友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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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玄伸手撫摸脖頸,方才裴戎殺人之時,狹刀那薄而銳的鋒刃環脖而轉,刀氣細密如織,將直取首級的長刀一震蕩開。
又接一記刹那轉,水銀幽影如十五月滿,將欺近的刀客們一刀封喉。
一切塵埃落定,談玄仿佛依舊能感受到刀背貼上肌膚散發的絲絲涼氣。
談玄將微微哆嗦的雙手揣入袖中,臉上揚起八風不動的笑容。
“裴刺主,何必以這種嚇唬我這個文弱書生方式,來展現您的高超身手?”
裴戎將用酒水洗淨的刀麵往臂彎上一抹,刃磨鞘口劃動,右手一壓,利落入鞘。
以錚然餘音,作為回答,簡直冷漠至極。
談玄甚覺無趣,兼之邁步的老騾重新顛簸起來,仿若磨石一般一下一下挫著他的骨頭。
談玄微微咬牙,悄然後仰,身軀倚在裴戎肩背上,借此分擔大腿的壓力。
孰料,裴戎衣袍下暗藏甲胄。那是一種以上萬枚薄如蟬翼的甲葉編綴而成的鱗甲,輕便靈活又貼合身形。尋常觀察不出,觸摸起來同其主人一般冷厲堅硬。靠了沒多一會兒,又是另一種咯人。
談玄不禁哀歎:“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瞧瞧別的謀士出山,不是三顧茅廬,就是倒履相迎,禦黃金馬,食五鼎肉。”
“而談玄,空懷濟世之才,卻無人賞識。既無黃金,又無護衛,連坐騎都隻是一頭瘦骨嶙峋的老騾。”
談玄垂袖輕撫矮騾:“騾老啊騾老,莫說玄不懂得尊老敬老。”
“玄連自己都照看不好,虧待於你,實屬無奈。”
“你自同玄離家,一直對玄不離不棄。玄卻沒有餘錢給你配個漂亮的媳婦兒,為你傳宗接代,致使騾公一世忠義,竟成千古絕響,實乃玄之過錯。”以袖掩麵,泫然欲泣,“玄慚愧啊……”
談玄半是演戲,半是逗人地絮叨半晌,應是沒能從裴戎口中摳出一個字兒來,令他不覺懷疑身後靠著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塊石頭。
漸漸的,消停下來,悶聲不吭地也開始假裝自己是顆石頭。
良久,裴戎終於開口,淡淡道:“怎麽不說了?口幹?”
揚臂後折,將留著一點殘酒的酒囊遞到談玄麵前。
談玄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猶豫片刻,伸手去接:“謝謝……”
指尖將要觸及酒囊的一刹,見它叮呤咣啷地晃了晃,被其主人揚手一拋,幹淨利落地掛在密林間的樹梢上。
談玄心中驀然生出一種難言滋味,瞧裴刺主這意思是——看到這酒了麽?丟了也不給你喝。
談玄將臉埋入掌中,雙肩微微顫抖,活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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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指縫間溢出的不是啜泣,而是細小急促的笑聲。
裴戎仰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亦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融洽默契的氛圍,委實不像一位苦海刺主,與新近投效的正道叛徒之間該有的。
原因有二。
第一,裴戎尚被養在白玉京時,便在大覺師的引領下,結識了談玄。當時,談玄是被孤鎖深院的裴戎唯一的玩伴,兩人算是青梅竹馬。
第二,談玄同裴戎的身份一樣,亦是正道派往苦海的臥底。
隻不過裴戎是自小被遣入苦海,而談玄則是半路出家。
一年前,霄河殿尊陸念慈與璿璣雲閣太上蒼私下會盟,不知達成了何種協議。
隨後便傳出消息,璿璣雲閣談玄犯下欺師滅祖的重罪,被逐出師門,成為江湖散人。
談玄在麵對天下人時,表現得像是個誠心悔過的棄徒,一麵流浪江湖,一麵苦苦尋求重返璿璣的機會。私下卻經由身份神秘的命部命主與苦海搭上關係,在禦眾師眼中掛上了號。
並為了取信苦海,一直以江湖散人的身份,暗中替苦海做事。
裴戎並不知曉,霄河殿尊與璿璣閣主對談玄下達了何種任務,竟要他以這種極受懷疑、極其危險的方式接近苦海。
裴戎不會去問,談玄也不會告知於他。
此乃霄河殿尊陸念慈的做事方式——這位“妙謀”喜歡將一整套計劃拆分數塊,每一塊的具體執行人隻知曉自己負責的部分,而不知計劃全貌,並且每位執行人盡量互不聯係,以最大限度減少泄密的可能。
裴戎伸手撥開搔在他脖頸處的頭發,嘲道:“別的謀士,都是被人請出山的,隻有你是上趕著去貼人屁股的,自然沒有那般優厚的待遇。”
談玄好脾氣地笑了笑,隨手從路邊摘下一張蕉葉,疊成折扇,裝模作樣貼在胸前扇了扇,慢條斯理地講起他謀士的那一套。
“所以說,欲薦於人,必先端起架子。”
“為謀者在選定君主前,先要成為一位名士。躬耕田野,孤山養望,時而感悟天地,時而訪鶴問梅,誕出各種雅癖軼事,在江湖上留下許許多多傳說,勾動雄主們的興趣。”
“說得直白點,就像是青樓楚館裏的花魁,麵對可能大金主,要姿態高傲,冰清玉潔,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卻又不能太過出塵,時不時傳出一些勾人的趣事,如貓兒爪一般輕輕搔動金主的小心肝,令他對你牽腸掛肚,魂牽夢縈……”
聽談玄絮叨起來,裴戎又開始目空一切,陷入一種參禪般的空明狀態。手指不覺摩挲起頸間的玉墜,細膩潤澤。想起甘霖妙雨夜與禦眾師歡好時,撫摸上的溫潤肌膚……像是梵慧魔羅,又像是阿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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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直到談玄揪住他的發辮扯了扯,方才回神。
回頭瞧了一眼,對方溫和的笑容裏夾雜點點幽怨,顯然是在先前的絮叨中,問了什麽問題,正等著他回答。
裴戎想了想,漠然道:“嗯。”
談玄輕輕抽了一口冷氣,似有一罵憋在喉間,深厚的養性功夫令他終究沒有說出口。以蕉葉掩麵,露出一雙哀愁的眼睛,幽幽一歎:“裴兄,你真不體貼。”
裴戎淡淡應了一聲。
談玄徹底投降,縱使他唇舌能抵千軍萬馬,每次麵對冰疙瘩似的裴戎總免不了敗下陣來。
他將蕉葉插入後領,雙手縮入袖中,像是一個萎靡不振的老頭。
“你不愛聽這些,那我們聊聊此番奪器的計劃,總行了吧?”
裴戎手指摩挲著刀柄,默默細數天上掠過的飛鳥:“沒什麽可聊的,禦眾師已然擬定萬全之策,你我遵照執行便是。”
談玄微微有些薄怒:“梵慧魔羅的萬全之策?”
“如今將至長泰,你卻一個字兒都沒有透露,我如何遵照執行?”
裴戎道:“一個字都嫌多,你連半個字都不需要知道。”
談玄疑惑:“若我隨意行動,不會壞了苦海的籌謀?”
裴戎斷然道:“不會。”
“你隻需將自己視作真正的璿璣棄徒,為了重歸師門前來爭奪道器,發揮你的長處便是了。”
談玄略略思索一陣,忽然展眉舒目,露出豁然開朗之色:“你這麽一說,我有些明白了。”
“苦海派往長泰城的一波人馬,是你,裴刺主。”
“我猜,這第二波人馬,大約是拓跋飛沙的戮部眾殺手。”
“而這第三波,則是……”
話語未盡,端著高深莫測的神情,抬眼斜覷裴戎。
兩人默契十足,裴戎從那雙含笑的眼中看懂其意,不免笑讚:“崇光談玄果然名不虛傳。”
竟是肯定了對方的猜測。
然後掌覆其肩,拍了拍,道:“長泰到了,放心將後背交給我。有我在,沒人能動你一指半發。”
談玄再回頭時,身後已然空空如也。
輕笑搖頭,伸手摸了摸被裴戎拍過的肩頭,油然生出安心之意。
有一種人仿若以磐石壘成,隻要在你身旁,就像是豎起一道百丈壁壘,擋下諸多風雨,堅韌、可靠得一塌糊塗——正巧,裴戎便是這類人。
俯身梳理矮騾的鬃毛,笑道:“騾老,快些走吧,我們的戰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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