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人前顯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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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玄二人騎騾慢行,優哉遊哉路過一家客棧。

    客棧高掛一副匾額,書以“杏花林”三字,門前夥計牽著五匹健馬的韁繩,將它們領至後院。

    其中一匹分外惹眼。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步伐輕盈。瞳眸狹而銳,瞳仁呈豎狀,與虎豹相類。毛皮細密的肩背兩側生出暗褐色的花紋,猶如猛禽羽翼的紋路。

    在夥計牽起韁繩時,它頗為煩躁地刨起前蹄,衝人發出猛虎般的嘶鳴,嚇得夥計慌張退步,連另外四匹健馬也不安地退避開來。

    談玄淡掃一眼,道:“雲追馬。”

    魏靈光歪了歪頭,疑惑重複:“雲追馬?”

    莫怪他什麽都好奇,什麽都想問。

    初出須彌的小和尚,是個地地道道的土包子,那些少得可憐的江湖見識,全來自於倒掛在酒館梁柱上偷偷聽人講書。

    就這樣裝了半肚子似是而非的“江湖閱讀”,叮呤咣啷地在江湖上混跡半月。遇到險惡事兒胡亂往前湊,力圖體味一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意恩仇。

    竟沒遇到套袋敲棍、殺人劫貨一類的倒黴事兒——也許果如須彌方丈所言,傻人天公疼。靈光這孩子蠢得可人疼,連老天爺都忍不住想要照顧一二。

    這樣的江湖菜鳥,合該與熱愛絮叨的談玄相配。

    真是瞌睡遇到枕頭,完全滿足了談玄談天論地的欲望。

    詩雲:天馬出來月氏窟,背為虎紋龍翼骨,嘶青雲,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

    這虎瞳翼紋的馬種,乃是北方古漠撻獨產的寶馬。傳說因其急動恃驚雷,揚蹄若追風,一旦跑起來,連雲彩都要被它拋在身後。因而送入中原後,被當時中原朝廷負責牧馬的群牧都使取名為雲追馬。

    即使在古漠撻大漠,此類馬種產量亦是極低,每年誕生的馬駒不超過三十頭。且常年生活在充滿流沙、沙暴的荒漠深處,蹤跡難覓。

    若是有幸遇見,還會遭遇數隻規模上百的馬群的襲擊——每一匹成年的雲追馬,天然便是一支馬群的首領。

    追蹤、抓捕已是艱難,馴服更是難上加難。在古漠撻,也隻有數量更加稀少射雕者,能夠配備此馬。

    談玄如此向魏靈光解釋一番,總結道:“應是有古漠撻射雕者被刀戮王遣來,協助盟友涼州衛寧莊搶奪道器。”

    摩挲下頜,暗自思忖:看來,古漠撻的戰局趨於平緩,刀戮王尚有餘力為盟友助拳。不過隻派遣一名射雕者……大雁城將有什麽大動作了?

    魏靈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雲追馬,眸光晶亮。男人總是對奇兵、寶馬有著深入骨髓的熱愛。

    即便,這個男人還隻是個將將還俗的土包子和尚。

    “談兄,這論調怕是有些武斷?我聽說刀戮王與衛寧莊莊主風卿羽關係極好,送他幾匹汗血寶馬也不奇怪吧?”

    談玄微微一笑,道:“魏兄,你且仔細瞧瞧那匹雲追馬,有何古怪?”

    “一匹馬也有古怪?”魏靈光皺眉,仔仔細細端詳寶馬,“咦?好像……好像……比起其他四匹馬來說,它有些饑瘦。”

    談玄手中蕉葉拂過胸膛,溫然笑道:“這便是了。”

    “衛寧莊位於涼州,距丹雀不過千裏,連那四匹普通健馬行至此地,依舊膘肥體壯,若這雲追馬屬於衛寧莊,除非飽受虐待,又怎會饑勞至此?得此寶馬,哪家王公貴族、宗門勢力不是好生供養著,又怎會虐待於它?”

    “而古漠撻地處北漠,距離中原腹地的丹雀州萬裏之遙,他要趕上這場盛世,必須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一路奔馳。這樣辛苦的路程,令寶馬疲累至此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魏靈光摸了摸頭頂寸毛,露出恍悟之色。

    而後兩人跨過一座石橋,行至一家宅院。

    魏靈光大叫道:“這個我知道,是素女宮的駐地!”

    談玄笑盈盈道:“魏兄不必如此激動,在下也瞧見了門廊上掛起的芙蓉燈,與你在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門口看呆的那位姑娘沒入此門的背影。”

    魏靈光頓時羞紅了臉,連連擺手:“欸,我、我不是……”

    談玄搖頭笑道:“魏兄眼中隻有紅顏佳人,卻沒瞧見那些墨衣蒼麵的葬情殿弟子。”

    魏靈光微微一怔:“葬情殿?”

    談玄笑眯眯道:“說起來,這兩家既是同林鳥,又是生死仇。數百年來的愛恨糾葛令他們纏繞成一株相生相依的並蒂蓮,再也撕扯不開。”

    在江湖上行走,若遇素女宮,必見葬情殿,若逢葬情殿,必知素女宮。

    兩家門派宛如孿生嬰兒,形影不離。

    素女宮修的多情道,而葬情殿修的無情道。

    道途截然相反,本應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素女宮弟子需以情煉心,天下間有哪一種男人能比葬情殿中冷心冷情的石人更具挑戰?

    葬情殿弟子需勘破情劫,人世間又有哪一種女人能比素女宮中美豔多情的妖姬更能砥礪道心?

    因而,兩家門派祖師歃血為盟,彼此多有聯姻之事。

    不為享受男女之情,而是將對方作為自己的試煉石,無論情有多濃,到最後必然會分出生死……

    若是蒼天不憐,令他們誕下子女。這個孩子往往會拜入夫妻中勝者一方的宗門,走上自家爹娘的老路。

    這便是大道爭鋒的殘酷!

    聽到此處,魏靈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在城門口見到的閔毓秀,覺得這位有著新月般的眼睛,杏花似的嬌容的少女,不該是這般悲慘的結局。

    談玄不曾回頭,卻似“聽出”魏靈光的心事。

    他道:“魏兄,在下奉勸一句,素女宮的弟子碰不得。”

    魏靈光聽他這樣一講,低垂著頭,心中有些失落。

    談玄慢悠悠道:“但是,你若能將她從素女宮搶出來,逼她改投他派,到時候你就想怎麽碰,就怎麽碰了。”

    魏靈光有些吃驚,遲疑道:“談兄,你方才……似乎輕描淡寫地講了個渾話?”

    “咦,有嗎?”談玄雙手揣袖,眉眼彎彎,“你錯覺了。”

    就這樣,一麵走,一麵評說。談玄不負其先前所言,果然帶領魏靈將城中勢力見解了七七八八。

    一路上,魏靈光震驚於談玄的見識廣博,敏銳多思。

    目含憧憬地仰望談玄儒雅端秀的背影,隻覺得這世上如何能有如此聰明絕頂的人物,莫不是神仙轉世。

    然而,這位神仙一般的崇光公子,此刻正有些洋洋得意地向影子裏的裴戎傳音:怎麽樣,聽罷玄之精妙見解,是否對玄刮目相看?

    裴戎沉默片刻,道:“這就是你的獨特癖好?”

    ——找個不相熟的人,翻弄口舌,賣弄學識?

    談玄對於自己喜好人前顯聖的行徑,不以為恥,反而義正辭嚴道:“我知你身為苦海刺主,對於各方勢力的消息隻比我更加靈通。在你麵前聊這些,乃是班門弄斧。”

    “然而茶館若無茶客,說書之人滿腹故事訴與誰聽?”

    “玄既入長泰,此城便是我的戲台,沒有看客捧場,我著實提不起興趣呀。”

    影中傳來冷然一嗤,談玄忽覺身下晃動。

    來不及查看,便聞老騾“咿呀”一聲,重重趴倒在地。

    觸不及防之下,二人滴溜溜地滾下騾背。

    談玄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拍去塵土,扶正儒冠。

    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魏靈光對視一眼,曲指抵唇,尷尬輕咳:“騾老不遠千裏載玄而來,怕是勞累了,我們步行吧。”

    心中埋怨,裴兄,你真不懂情趣。

    裴戎回以一聲冷笑,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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