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醉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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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萬物萌蘖。
地錦發了新芽兒,蓬勃地爬滿寺牆。從門簷瓦當上垂下幾縷,葉兒如打蠟一般油綠。阿蟾在倚門邊,頎長身軀被翠錦白磚框在畫中,執笛貼於唇邊,吹一曲《醉妝詞》。
這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
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笛聲婉轉清揚,吹得人心酥軟,隨著亂紅紛紛散入春風,打著旋兒,盈滿山野。
裴戎垂著傷腿,坐在虯根百曲的桃花樹下,柔軟的花瓣落了他滿頭滿身,像是披了一身輕裘。
不知何時,從懷中摸出那塊尚未完工的金藥檀人像,仔細雕刻起來。
這一回,他對人像的麵容不再疑惑,凝視門邊的阿蟾,目光專注。對方吹笛時的神情,一如他的笛曲,醉倒了春風。
在兩人目光交接時,阿蟾微一偏頭,收了笛子。
裴戎以為是自己盯著對方猛瞧,打擾了他。正局促著,卻見對方低低笑了一聲,而後揚聲清唱。
“這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
“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嗓音低壓時,啞得迷人,又在拔高調子時,顯露出男人渾厚豪邁的魅力。
左手後折,背於腰際。右手握笛,輕敲上臂,一下一下,打著節拍。靴子隻有前掌著地,極有韻律地前邁,旋轉,錯步。裹著純黑武服的身軀峻拔挺直,衣袍在旋轉中蕩起。勁裝、腰封、長靴,將他身材的一切優點,突顯得淋漓盡致。
他就那樣踏著優美、穩健的舞步,合著拍子,走向裴戎。
最後一次旋轉,在裴戎麵前止步,竹笛探出,做出相邀的動作。恰逢一朵桃花飄搖而落,綴在笛間。
裴戎忍不住彎起眼睛,伸出右手,將竹笛連同那朵桃花,一起握住手中。
阿蟾微一用力,將人從地上拽起,牽起對方左手。令人隨著他的步子,一起旋轉,錯步。
裴戎身體的柔韌、靈活俱佳,學得很快,隻那條傷腿妨礙了他。算是被半擁在阿蟾懷裏,兩人的重心全在阿蟾身上。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快活。
你攬著我的肩膀,我搭著你的腰,在那桃花樹下,玩得忘情。
忽然,裴戎耳尖微動,眉峰鎖起,敏銳察覺桃花林中有活物在暗中逼近。
倏然一聲破空風嘯,幾枚箭矢激射而來。阿蟾握住裴戎肩頭,向後一推,兩人默契分開。
隻聞咄咄數聲,羽箭從他二人之間穿過,釘入身後破舊的門板。
低沉男音斥道:“休要放箭,抓活的!”
“這般好貨色,要完好無缺地交上去,才能領到重賞,別再弄個斷臂的回來。”
唰地一聲,一條索套淩空飛出,像是獵人遇見野馬拋出的套馬索。而他們想要馴服的目標,正是阿蟾。
阿蟾向裴戎點點頭,不退反進,竹笛倏然遞出,手腕一旋,用笛身纏住索套。
裴戎得他暗示,單足蹬地,倒飛而去,隱入門中。
林中人扯了扯繩索,一人高聲:“抓住了,拖回來!”
數道男聲齊齊一喝,繩索繃緊,震起紛揚細塵。孰料另一頭的阿蟾,竟如山嶽屹立,紋絲不動。
“格老子的,在你娘懷裏嘬/奶呢?給老子牟足力氣!”
繩索猛然一震,阿蟾眉峰微擰,握住竹笛的手臂微微顫抖。身形晃動,被人緩緩拉去,靴跟在地上碾出兩道淺痕。
這時,門裏傳來幾聲昂揚嘶鳴,間或馬蹄急踏,裴戎騎著一匹駿馬奔出佛寺。他之身後跟著五匹健馬,用繩索連成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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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蟾!”裴戎沉聲急喝,禦馬騰躍,落至人身邊。
阿蟾猛一反身,將繩索拽回幾分,握住裴戎手臂。兩人攜手合力,將繩索拴在馬鞍之上。
裴戎指撮唇間,發出一聲呼哨,六匹健馬豎耳,一同反身回奔。帶起巨大的衝力,林中敵人措手不及,竟被繩索拖著,拽出桃林。
東倒西歪,飛出五六個男人,背弓挎刀,身穿與傅慶同樣製式的鎧甲紅袍,顯然是赤甲軍所屬。
其中一人頗為倒黴,被繩索套牢手腕,臉犁著地麵,被健馬拖向佛寺。
發號施令的伍長,顯然不曾想到,轉瞬間的功夫,自家忽從獵手淪為獵物。
呆愣片刻,猛然驚醒:“他們要抓俘虜!弓箭手,射死俘虜!”
弓箭手看向伍長,猶豫道:“那是我們的人……”
伍長奪眼看去,虎目如刀,竟將弓箭手瞪得一個哆嗦。他奪下弓箭,一腳將人蹬開。
運足氣力,五石勁弓張滿。弦震箭出,白羽飛貫,毫不留情地瞄準被馬拖去的同袍後心。
千鈞一發之際,阿蟾回首一振袍袖,一到寒光閃過,暗器飛出,將羽箭擊成兩段。
伴隨健馬嘶鳴,那名赤甲軍被徹底拖入寺中。
破舊的門扉“嘭”的一聲合攏,留下一地碾入泥土的殘紅。
伍長從桃花林中走出,沾滿泥土的戰靴踩過同袍犁出的痕跡。路過斷箭時,垂頭拾起地上的那枚被打磨過的碎刃。
大步流星,走向佛寺,離那破門還有一步距離,便被一刀無形之力擋在門外。
“妖僧,妖法。”伍長眉目陰狠,冷然一嗤,狠狠一拳砸在佛寺的白牆上。
裴戎坐在禪房的椅子上,手掌按著傷腿,方才有些勞損過度,正隱隱作痛。
阿蟾坐在一旁,架起泥爐煮水,一麵找了本閑書翻看,一麵將舀起茶葉,倒入沸騰的水中。
他們俘虜赤甲軍後,在他口中掏出了不少情報。人被榨幹價值後,不留情麵地一綁,丟入柴房。
又將忙著安撫寺中留客人心的一行拖了出來,商議起破局之策。
裴戎道:“依那俘虜所言,包圍佛寺的赤甲軍共計一千人。大部分在山下紮營駐守,每日派出兩百人手,不分日夜,三班輪換,將佛寺圍個水泄不通。且有安南城守提供糧草,不缺補給。”
“耗下去是不行的,為今之計,隻有強行突圍。”
一行搖頭歎道:“說來容易,做來難。”
“我寺中隻有三名武僧,今日又去了一個。前來避難的施主多是普通人,用篩子淘了又淘,也隻能勉強找出五個能打的。”
“僅僅十個人手,如何能保護四十多名普通人,從兩百赤甲軍手中突圍?”
爐上熱水再滾,阿蟾目在卷上,一心兩用,用軟巾墊著拎下水壺,碧綠茶水劃出一道弧光,注入瓷杯。
耳畔傳來潺潺流水之聲,裴戎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大師”
一行攤手道:“裴小友,請講。”
裴戎神色凜冽,用刀鋒般的目光逼視一行。
“敢問大師,何為舍,為何得?”
一行微微一頓,而後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貧僧年輕時,心硬如鐵,連命都敢舍,還有什麽不舍?可如今老了,心也軟了,是什麽也舍不得。”
迂腐!裴戎眉峰緊鎖,沉聲道:“你該明白,困守孤寺,坐吃山空,挨到彈盡糧絕後,隻能等死。”
一行不怒不惱,隻微微笑道:“貧僧困在這裏三年,所幹之事,無非建了這座寺廟,所救之人,也無非這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四十來人。”
“總要堅持到最後一刻,才對得起我這三年心血。”
裴戎還欲再辯,忽然一聲脆響,打斷了他。
翻開的書卷倒扣在膝頭,阿蟾將茶盞推到他的麵前,又將另一杯茶遞給一行:“請飲。”
顯然不想二人爭執下去。
裴戎順從收了話語,轉頭望向窗外。已是薄暮十分,天邊一帶遠山落霞,孤鶩飛過,細雨忽落,纏綿如一曲清歌。
夜臨,僧舍窗格亮起,一燈如豆。
阿蟾半蹲在床榻前,令裴戎傷腿踩在自己膝上,替他換藥清洗。一張木椅搬來床邊,椅麵擱著盛滿熱水的銅盆,椅背搭著軟巾。
裴戎本不肯如此,固執地要求自己清理。但被阿蟾逼倒在床上,強行掰開雙腿,脫靴褪襪,方才安靜……又或者說,他整個人都木了?
褲腿被一寸寸疊起,挽至膝蓋,露出的小腿肌肉緊實,肌膚蒼白。
阿蟾施過針,換上藥泥,裹好傷處。將軟巾浸入水盆中,擰得微幹,擦拭起裴戎的腳背,足趾略長,骨脈分明,蒼白的肌膚下隱隱可見青色的經絡。
裴戎極為自律,即便當上刺主,也沒有召有侍從服侍。為了安全與保密,甚至不允許仆從接近自己的宅院。洗衣、做飯、清掃等雜物,向來自力更生。
因而,此刻接受阿蟾的幫助,頗有些如坐針氈。隻覺那滑過足麵的輕柔觸感,像是貓兒的爪子,輕搔在心上。每被對方碰一次,都恨不得瑟縮地跳起來。
竭力漠視心中異樣的感覺,開口尋一個話題:“阿蟾,今日你打斷我,是讚同一行的決定?”
軟巾冷了,阿蟾將之浸在盆中,緩緩搓洗:“無關對錯,堅守本心,總是值得敬佩。”
裴戎微微偏頭,抬眼去望一隻不停撲打燈罩的飛蛾。縱使火焰會燎燃它的翅膀,依舊至死不悔。
“但是,困守此地,必然沒有出路。”
阿蟾換了一條腿,開始擦洗,忽然拍了拍他堅硬如鐵的小腿肚:“太僵了,放鬆些。清洗而已,別緊張得像要生孩子一樣。”
裴戎:“……”
他很難堪,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紅了。
阿蟾揉搓起小腿,幫助他放鬆,神色依舊淡淡:“所以,你要盡快好起來。”
裴戎道:“什麽?”
阿蟾抬頭,目光平靜,但帶著一種篤定不疑的氣場。
“你我攜手,天下還有何處去不得?”
在裴戎回過神時,他躺倒在床,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
阿蟾已攜著換下的繃帶與水盆,跨出門檻。裴戎側頭去看,隻來得及看見門扉合攏前,一片衣角離去。
當夜,裴戎輾轉反側,睡得很不安穩。他想著亂紅如雨的桃林,想著《醉妝詞》中的舞步,想著阿蟾溫熱的手心,想著那一句話兒……半夢半醒間,想起了幽微月光下,禦眾師充滿肉/欲美感的身體……
春日來臨,萬物萌發,仿佛身體的某一部分也隨之蘇醒過來。
窗外依舊下著小雨,滴滴答答,滿地呢喃細語,甚是溫柔動聽。
裴戎閉著眼睛,直挺挺地躺倒四更天。忽地一聲輕喘,從床上爬起,掀開被褥,漠然地瞧了一眼胯/下。
阿蟾行事妥帖,將茶壺與茶盞放在緊鄰床榻的椅子上,裴戎不用下床,伸伸手,便能夠著。
裴戎扯散衣襟,解開腰帶,露出腰腹與臀胯。微微弓腰,腹肌隆起,腰背線條充滿了張力。
拎起茶壺,倒出冷茶,浸濕一旁疊好的軟巾。裹住勃發的物件仔細擦拭,口中輕籲一氣,安撫下那桀驁不馴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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