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佩就要死了。

    四周安靜得可怕，無數道虔誠的目光看向祭台、看向位於十字架上的少女。

    潔白的雪花飄落下來，瞬間又被融化消失，眾人矚目的焦點身上卻積蓄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十字架上，少女麵色慘白，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她的身體僅僅依靠鎖扣與木樁固定，因此而無意識地顫栗。

    長長的眼睫給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她半睜著的眼睛略有些失神，隻虛虛地望向前方。

    沙佩並不感到疼痛，但是她感受得到自己的虛弱無力。

    火焰在被澆上了助燃物質的柴捆上歡呼跳躍，劈裏啪啦的聲音在這肅靜的冬日裏無比明顯。

    熱浪直衝而上，灼熱的溫度帶來肌膚的刺痛，令祭台上的神官都後退了一步。

    位於火焰中心的沙佩卻一動不動，仿佛早已經死去。

    濃煙升騰而起，直直地竄入鼻腔，深入咽喉。

    灼熱的煙霧進入肺部，沙佩嗆咳起來，少女的聲音微弱而又細小。

    無法呼吸的窒息感最為致命，被刺-穿手掌、用脆弱的手腕吊在半空這種事情反而無關緊要。

    然而她的腰部被拴上了防止掙紮的固定帶，身體即使是扭動也做不到。

    不過這一切都是為了女神，所以沒關係，她並不後悔。

    比起火焰理應帶來的痛苦，更為令沙佩難以忍受的卻是濃煙。

    明明是一個魔法道具便能夠解決的事情，但是聖祭日的祭祀卻並不能夠使用那些，一切都是最為原始的模樣。

    滾滾濃煙刺激著眼球讓沙佩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流淌而下。

    帶著濃烈熱氣的煙霧粉塵嗆入喉管為她帶來陣陣奇妙的觸感。

    滾燙的煙塵堵住了鼻腔又要堵住喉嚨，就連呼吸也成了奢望。

    除了火焰燃燒的劈啪聲，隻聽得到少女努力的呼氣聲。

    圍觀祭祀的民眾望著沙佩，他們看著被煙霧與火焰圍繞的少女，虔誠地沉默著。

    火焰順著火刑柱緩緩攀爬，火舌已經舔上少女的腳底，開始順著小腿灼燒，此時的沙佩卻連最後的戰栗都消失了。

    啊啊，女神大人要是看到我這個樣子……

    明明是祭品……明明……

    昏昏沉沉中，沙佩迷迷糊糊地想。

    我這個狼狽的樣子怎麽能夠去見女神啊……

    ※※※

    今日是蔻德一年一度的聖祭日。

    終年不化的冰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國土，天空中永遠下著小雪將天空也染成灰蒙蒙的一片，這便是冰寒之國蔻德。隻有每年一度的聖祭日過後，大雪才會融化，迎來蔻德久違的、小小的春天。是以，這個國家中的每一個人在這一天臉上都會洋溢著明媚的笑容——除了——除了將要成為祭品的那一個人。

    帝都聖殿中長明燈火搖曳，將要主持祭祀的大祭司匆匆行過，神官們步履匆匆跟於其身後。將要執掌祭祀者們來到聖殿中央跪下默念禱告，請求冰寒與雪之女神收回寒冰大雪，將春的溫暖賜予。

    在一片靜默中，冰雪女神的雕像依舊聖潔地冷硬著。

    沙佩坐在房間裏開始深呼吸。

    她交握著的雙手手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已經一片汗漬，牙齒咬得緊緊的。如果不是這樣，她說不定就要因緊張激動過度而克製不住暈倒了。

    修女在房間外敲門，一下又一下。

    沙佩感到緊張極了。

    作為這一次的祭品，沙佩在這之前隻不過是一名非常非常普通的鄉下女孩。

    第一次來到這神聖的地方，距離女神是如此之近，甚至還有機會得以窺見女神的真容，自然是激動的。同時，她也在害怕，沙佩非常非常害怕——萬一——萬一這一次女神也未曾降臨神跡，那麽她就看不到女神了，不僅如此，她還將死在今年的聖祭日中。

    死去也沒什麽，反正神殿會好好照顧她的家人，卻保他們一生無憂。雖然父母兄弟難免會傷心一陣子，可這畢竟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在惋惜了她的逝去之後，他們會高興地與鄰居們吹噓吧，如果能夠成為他們榮耀的資本也不錯。

    可是沙佩不這麽想，她隻希望能夠見到那位冰雪女神，哪怕是見到之後立馬去死也好。

    蔻德是以冰雪女神之名為名的國家，每一年的聖祭日，蔻德的國民都會為女神獻上一名純潔的少女作為祭品。

    少女將在聖殿的露天祭台中祈禱，如若女神降下神跡，那麽這名少女就將是蔻德的聖女，成為與女神溝通、距離女神最近的人。在聖女還活著的時間內，之後的聖祭日都不再需要純潔少女為了春天的到來而作為祭品獻上生命。如果沒有，那麽這名少女將會作為讓女神賜予春天的祭品，被綁上火刑柱，以聖潔之姿獻上自己寶貴的生命。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這些作為祭品的少女們一般都是自己同意了的——這可是一個搏一搏的機會。

    成功了，一人之下；失敗了，在榮譽與哀悼中為自己的家庭贏得一生一世無憂的保障。

    ——即使代價是生命。

    不過，這些在近五百年來都沒有人能夠得到女神的承認成為聖女之後被打破了。

    飛黃騰達的機會沒了，如果可以活著，誰不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呢？

    後來誰也不願意成為祭品了，少女們惶惶不安，生怕聖殿指明要自己成為聖祭日的祭禮，在得知今年的祭品已經選好之後，這股惶惑之風才消失。

    沙佩是自己自願報名成為祭品的。

    她很明白，自己隻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牧羊女，在那個小村子裏還算有點姿色，倘若拿到帝都這種地方來連個見習修女隻怕都算不上。能夠順利地通過自薦成為今年聖祭日的祭禮，實在是因為全國上下都沒有幾個願意就這麽白白死去的女孩了。

    更何況，近幾年的聖祭日中，“祈求神跡降臨選出新的聖女”這一點，還有著別樣的意義。

    ——蔻德必須迎來女神的降臨。

    沙佩不覺得這是白白死去或者浪費生命，這是有可能見到神跡降臨、有可能成為能夠聆聽女神教誨，最為接近女神之人的機會。

    想到這一點，沙佩緊張的心情緩解了不少，反而變成了一種隱隱約約的興奮與期待。她捏起裙角跳下床，笑意盈盈地去開門。

    “非常抱歉，讓你久等了。”沙佩深吸一口氣，“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沙佩在修女的帶領下來到聖泉。

    這聖泉寒冷刺骨，沙佩卻毫無遲疑猶豫，隻是她的臉色瞬間便開始發白。她沒有驚呼、也沒有顫抖，惹得帶她來的修女小姐都多看了她一眼。

    沙佩咬著下唇，雙手手指瞬間就被刺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骨頭的寒意凍僵到無法自如彎曲。

    她努力控製雙手合攏，做出祈禱的姿勢，閉上眼睛迎接聖泉的洗禮。

    很快，她就將在祭台上對女神進行祈禱了。

    絕對不能以肮髒的姿態去迎接女神，所以一定要堅持下去才行。

    沙佩隻要這麽想著，就感覺源源不斷的氣力湧現出來告訴她說：你還可以堅持。堅持下去！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想要見到女神大人。

    如果連聖泉洗禮都堅持不下去，那她還有什麽資格祈求女神的垂憐？那她要如何才能得以窺見對方的容姿呢？

    洗禮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冰冷刺骨的聖水從頭到腳衝刷而下帶來的衝擊力已經不再難以接受，沙佩已經找到了站立的平衡。

    極致的冷使得沙佩的肌膚甚至還生出幾分暖意，觸碰到沙佩肌膚的修女認為這隻是自己的錯覺。

    她對沙佩似乎沒有感受到痛苦般平靜的神情感到不解，卻什麽也沒有說。

    或許，是對女神的虔誠讓這名少女忽略了苦痛。

    臉色蒼白幾近發青的沙佩被修女攙扶出來時，身體已經僵硬到幾乎成為了冰人。不過她的背脊依舊挺拔，雙手交握在一起，以一副虔誠的姿態閉眼祈禱著。

    露天祭台之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待續，黑壓壓的人群圍繞在祭台周圍，大祭司與神官們緩緩走來。

    須發皆白的大祭司獨自登上祭台內的高台，神官們在祭台邊緣停下。

    祭祀，就要開始了。

    大祭司在高台上頌唱著古老的歌謠，老人的聲音沉穩而又有力，神官們開口跟隨。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麵帶崇敬、低眉斂目。

    祭台中央，跪坐著的沙佩順著祭台中央的升高而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她穿著純白的衣袍，一頭棕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腦後，就像純潔無辜的小鹿。而這頭純潔的小鹿是獻給女神的祭禮。

    隨著沙佩的出現，圍繞在祭台的歌聲陡然冷肅，那是代表冰與雪的寒冷與刺骨的歌聲。

    接受著眾人的視線，閉著眼睛的沙佩嘴唇還因聖泉洗禮而發白，她的身體在不受克製地無意識發抖。

    細小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她的肩頭，落在她的發梢，卻並未因為她的體溫而有所融化。那是因為沙佩的體溫已經下降到了一個危險的溫度。

    這是向女神祈禱請求神跡降臨所必須進行的神聖行為。即使這會令祈禱過後，女孩兒的身體變得不再健康，但是有誰會在意呢？如果女神不曾降下神跡，經受洗禮的少女就要將生命獻給女神了，有誰會關心將死之人的身體會不會好呢？

    為了女神，這是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區區少女的生命，比起女神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當祭祀的歌聲變得柔和起來的時候，沙佩伏下-身體，她的額頭“砰”地磕在祭台的地麵上。

    沙佩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這上邊，棕褐色的長發散落下來，垂到地上。發梢上的雪花在落到地麵時融化成了一灘小小的水漬，又迅速凝結成了冰。

    “高天之上，您之聖名……”沙佩開口了。

    女神大人啊。沙佩想。如果您聽得到，我想見您，請您聽一聽我這卑微的祈禱吧。

    祭司的歌聲還在繼續，沙佩也由一開始的低聲，從帶著顫抖尾音的祈禱，變得堅定起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請您側耳傾聽，您之臣民在此祈求……”

    沙佩越是禱告，心情也越發冷靜下來。

    冰寒與雪之神蔻德絲，那位高居天上、那位已經五百年未曾顯示神跡、那位五百年未曾降臨於世的神，能不能聽到她這個渺小的聲音呢？

    能聽到的吧。沙佩如此相信著。因為那是她的女神啊。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注1）”

    隨著沙佩的最後一句話說完，由大祭司帶領的歌聲，那祈禱的神聖歌聲也停了下來。

    沙佩伏在祭台上，雪花已經在她的頭頂、在她的身體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潔白。

    四周靜默得可怕，所有人都在殷切地期盼著，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沙佩，如果有神跡，那麽，必定會出現在這女孩麵前。

    ——但是，這一次依舊什麽也沒有發生。

    半晌，大祭司長長地歎息。

    “架起火刑柱吧。”他說。

    巨大的鐵質十字架被樹立起來，這東西猙獰而又可怖，上麵還有著固定刑具的凹槽。冷白的金屬已經被煙熏火烤出了幾分歲月的痕跡，卻依舊錚錚發亮，看著便令人渾身發寒。多年來，死在這十字架上的少女已經數不勝數了。

    幾名神官來攙扶沙佩。少女抿著唇，她的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

    沙佩呼出幾團白氣，身體依然有些麻木。然而並未等到她的狀況好轉那麽一點，她便被架起來，捆綁在十字架上。

    金屬的鎖鏈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吊起來。身體所有的重量都被放在少女一雙細弱的手腕上，讓她絞起眉頭。

    行刑官拿起木樁，戴著的頭套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而這木樁，將被釘入沙佩的雙手。

    “呃……”

    少女發出小小的呼喊，異物穿透手掌的感覺如此鮮明。

    鮮血順著被貫穿的手掌蜿蜒而下，滴落在柴捆之上，滑落下去消失不見。

    神不曾給予回應，少女便要作為祭品奉獻給神，以得到一年來和煦溫暖的春天，獲得不是那麽炎熱的短暫夏天，迎來豐收的秋天。隻有這樣，冰寒之國蔻德才能捱過那漫長而又嚴酷的冬天。

    沙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即使並不覺得痛苦，她的身體也已經到達了某種臨界點。

    之後，火焰燃燒了起來。

    沙佩小時候曾經見過女神。

    她是如此堅信著，那個時候的，肯定是女神大人。對方是那麽的美麗，幾乎讓她移不開目光，隻想徹徹底底的淪陷下去，那真是如同冰雪一般聖潔而又不染塵埃的存在啊。

    沙佩想，沙佩想再見她一麵。

    ——無論如何也想再見到她。

    但是她沒有做到。

    ——她現在就要死了。

    啪、

    哢啪……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這次是代表冰雪的女神和她的超！狂！熱！信徒，也就是頭號nc粉的故事，是□□一貫的傻白甜係。希望大家喜歡她們≥3≤

    注1：“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引用自主禱文（參太6：9—13；路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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