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水從柳宅走回季家，幽深夜色，季家門外青石板的三級台階上坐著一個人。

    “行水，你可算回來了，你這大半夜的是去哪了？”那人穿了一件青色的長衫，頭發用木棍挽了一個髻，儼然是一副落魄書生形象，手裏竟還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

    卻見他埋怨著朝季行水走過來，在還有兩步的時候，懷裏的小孩就一個猛子撲到了季行水身上，大叫了一聲，“小舅！”

    季行水翛然之間柔和眉眼，伸手把孩子接住抱在自己懷裏。

    “小舅，你，你去哪了？我一個人，家裏有鬼……”懷裏的小孩緊緊地摟著季行水的脖子，不肯撒手。

    季行水手上輕顫，“是小舅不好。”他手臂用力將小潯整個圈在自己懷中。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你還把小潯一個人扔在家裏，膽兒怎麽這麽肥呢？”那書生也在這時候瞪了季行水一眼。

    季行水略微垂下眼眸，“柳宅出事了，叫的急。莫泉，小潯多謝你了。”

    莫泉便是書生，季行水在這平安鎮唯一的好友。

    這會聽到季行水說這話，立刻擺了擺手，“謝我幹什麽，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也知道鬼界這幾日原本就不太平，今兒這日子可馬虎不得。”

    季行水手上輕拍著小潯的背脊，小心的安慰他的情緒，而他自己越漸低下眉眼，季家門口高掛的那盞橘色的燈籠將他的身影拉長，孤獨又寂寥。

    “我會注意。”隔了一會他才出聲開口，說了這一句之後頓了頓緊接著又道，“柳宅裏麵共有三百二十……七個鬼魂，死了一個。等等你送回去。”

    聞此言的莫泉立即瞪圓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季行水，“死了一個？灰飛魄散？誰這麽厲害啊，在你眼皮子底下殺鬼。”

    “厲鬼，不該殺嗎？”莫泉話音剛落，子時躲開綿延烏雲的月光，照著一身白衣的人款款而來。

    他的聲音似是笑，又似戲謔，聽不見半分真心。

    季行水的目光直直地朝他看了過去。

    “你是？仙？”莫泉驚訝的開口。

    禪雲走到季行水麵前，攤開兩手，打量了自己一番，“這麽容易就看出來，原來我自帶仙氣。”

    莫泉立刻拱手朝他作了一個揖，誠惶誠恐地道，“不知仙人駕到，小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禪雲驚訝於莫泉的反應，桃花眼從莫泉身上一掃，眼角帶了點上位者的輕蔑，卻還維持著自己那張溫文爾雅的笑臉，問：“你是誰？”

    莫泉躬身將前身埋得更低，“小人是鬼界與人界在這平安鎮的渡行客，名喚莫泉。”

    人死之後，魂魄要去地府等待審判，可這鬼界跟人界之中隔著一條結界，人鬼不可隨意穿行兩界之中，所以便有了渡行客，將死去的人帶往鬼界地府之中。

    莫泉便是平安鎮的渡行客。

    禪雲微微頷首，算是知曉了，隨意揮了揮手就讓他起身。

    一直委屈的躲在季行水懷裏的小潯應該覺得古怪，小心翼翼的從季行水的肩膀上露出一雙眼睛來，偷偷的看站在旁邊的禪雲。

    禪雲餘光輕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便看到了做賊般的小潯，唇角一勾，抬手便去挑小潯的下巴，“人間的小孩，幾歲了？”

    那手還沒碰到小潯的臉，季行水就後退一步，躲開了禪雲的動作，狹長的眉眼連餘光都不給禪雲一個，“仙界的仙人來人間，有通行令嗎？”

    他的語氣實在不算客氣，莫泉生怕他惹惱了這位仙人，“行水！”

    “仙界的人縱橫五界，何需通行令？”禪雲挑起眉梢，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睥睨之態。

    季行水猛然朝他看去，神色之中盡是肅殺之氣。

    禪雲站在原地，勾著唇角，挑著眉眼，就那麽似笑非笑的看著季行水。

    “行水，行水，別鬧了，趕緊帶著小潯進去吧。”莫泉在旁邊使勁的把季行水往院子裏推。

    他太了解季行水的脾氣了，古板，墨守成規，不懂得變通。所以這麽多年除了他這個本來就不是正常人的渡行客願意跟他做朋友以外，整個平安鎮就沒人願意跟他說三句話的人。

    可現在，莫泉都想朝他破口大罵，麵前這個是仙人啊，那是五界之中最高的統治階層，多少人做夢都想跪舔這些仙人的腳尖，三拜九叩俯首稱臣，以求得到仙人的青睞，最後一步登天。

    結果到了季行水這裏，他還在質問他來人界有沒有通行令。

    季行水沒動，他就那麽看著禪雲。

    深邃的眼眸，窺探不到邊際。

    禪雲看著他便笑道，“你對我哪來的這些恨意？難道我方才殺的那位，當真是你娘嗎？”

    這會莫泉是知曉季行水為何怎麽看這位怎麽不爽了。

    季行水麵色陰沉，連一個字都不想回他，抱著小潯轉身就往季家院子裏走。

    “誒，行水，行水！”莫泉著急的在背後叫他。然後又趕緊去看禪雲的臉色，躬身道歉，“行水的脾氣就是這樣，仙人別在意。”

    禪雲將手負於身後，皎潔的眼眸從小潯身上掃過，又笑了笑，而後不發一言的轉身便走，一步邁出便消失於夜色之中。

    莫泉看著瞬間空無一人的街道，慌張的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才急急忙忙的追著季行水進去了。

    “行水，行水，你等等，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剛剛那個態度，你知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啊，看到他腰間別的玉佩了嗎，單單是看那成色，都知道他地位不凡，你還傻的在他麵前逞英雄！”莫泉一把抓住季行水的胳膊。

    季行水懷裏的小潯嚇了一跳，小身板瑟縮了一下，把自己縮的更小。

    莫泉立刻撒手，“小潯乖，叔叔不是故意的，叔叔就是一時間太著急了，嚇到小潯了吧。”

    小潯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的點了點頭，奶聲奶氣的開口，“小潯，不怕。”

    季行水手臂緊縮了一下，把小潯抱的更緊，“仙界的職責是什麽？掌管萬物生息，花開花敗，風調雨順。”

    他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也沒有情緒起伏，唯恐嚇到了懷裏的小潯。

    “他是仙人，做好他分內之事就夠了。鬼魂之事，輪不到他一個仙人插手。”季行水說這話的時候，抬手捂住了小潯的耳朵，眉梢斜睨，冷冷的從莫泉身上掃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莫泉皺緊眉頭，無可奈何的看向季行水，“可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小潯好好想想。你守了這麽多規則，難道要讓自己得到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嗎？”

    季行水全身一震，黝黑的瞳仁裏藏著不知多少波濤洶湧。

    莫泉見他這般，也知道自己說過了，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朝他抬手，“算了，算了，把那些鬼魂給我，我送去鬼界。”

    他隔了半晌，才一手抱著小潯，一手把係在腰間的葫蘆扯了下來，遞給莫泉，就在莫泉抬手去接的時候，他又猛然捏緊了葫蘆，緊盯著莫泉，“生死薄上，有沒有？”

    莫泉一怔，而後反應過來才搖頭，“沒有，生死簿上沒有，就連魂魄我都沒見過。”

    重如千斤的一句話猛然壓到了季行水身上，差點讓他喘不過氣。

    “但是你也知道季家原本不是平安鎮的人，興許他們的渡行客不是我。”莫泉訕訕的說著，企圖安慰一下季行水。

    季行水卻並不想領這個情，他沉默了半晌把手中的葫蘆塞到莫泉手中，抱著小潯就開口道，“我知道了，多謝。”

    如此莫泉也不好再說什麽，拿著葫蘆點了點頭便走了。

    院中隻剩下季行水和小潯，瞬間就安靜下來，不帶半點鮮活氣。

    “小舅……你怎麽了？”小潯戰戰兢兢的抬手摸索著他小舅的臉。

    那陰沉慘白的臉色，掩蓋了他曾經的風華。

    季行水看著他搖了搖頭，摸了摸小潯的頭，“小舅沒事，小潯困了吧，小舅抱你去睡覺。”

    他舉步走上屋簷，往左拐走了兩間房之後，停在第三間門口，推開了房門。

    吱呀一聲，月光照亮黑的陰森的屋子，小潯突然開口問他，“小舅，是爹爹和娘親找不到了嗎？”

    季行水腳下一個踉蹌，手上急忙扶住門框。

    “小潯也會消失嗎？”懷裏的孩子再次開口。

    “不會！”季行水提高音量幾乎是吼出了這兩個字，等話音落地他才驚覺自己語氣不妥，又急忙的去看小潯的臉色，“小潯，小舅會保護你，知道嗎？你現在隻需要好好睡覺，小舅一定會找到小潯的娘親跟爹爹。”

    他抱著小潯，聲音柔軟的不像話。

    小潯埋著頭，用力的點了點頭。

    季行水憐愛的看了一眼懷中的孩子，舉步走了進去，用火折子把房間裏的蠟燭點亮，橘黃的光照亮整間屋子，映出滿屋的符咒，與擺在房間正中的棺材。

    那棺材上麵沒有封口，季行水抱著小潯走過去，伸手一推就將棺蓋推開，裏麵是層層棉絮，還有一床青色的小被子。

    他俯身把小潯放進棺材裏麵，小潯不舍得他，兩隻手緊緊的抱著他的胳膊。

    季行水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小潯乖，小舅就在外麵陪著小潯。”

    “一直在嗎？”小潯問。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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