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歸西劍譜 第一百九十章 父子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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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走進這家客棧,他無需說話,也懶得去說。
掌櫃的將他引進一間上房,裏麵的擺設很齊全而整潔,但裏麵已有人。
白雲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人會在裏麵,這人是他千方百計想找的人,居然老老實實的做在裏麵,笑眯眯的等白雲回來。
白雲看到他深深吐出口氣,“居然是你?”
這人竟是郭斤!
郭斤是被捆著的,但他依然在笑,笑的愉快而歡喜,看到白雲進來,就好像是佛教徒見到如來佛,心裏已充滿了說不出的敬仰、欽佩之色。
“是的。”郭斤笑意又漸漸已發苦,仿佛是受戒中的佛教徒,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你這是負荊請罪?還是別的用意,想博取我的同情,然後想撈我一筆?”
郭斤又笑,他搖搖頭,“你想錯了。”
白雲不懂,“你難道是被別人送過來的?”
郭斤點頭。
白雲又不懂了,他想不到附近有這麽厲害的角色,能將郭斤生擒過來,“世上有這麽好的人,知道我想要找你,所以就將你綁了送給我?”
“是的。”
“誰這麽好心?”
“是我。”一個人忽然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孩子臉頰上沒有一絲笑容,神色冷漠而殘忍,掌中有劍,並未入鞘,因為他的劍與葉孤雲一樣,竟都沒有鞘。
劍鋒並未滴血,所以郭斤還活著。
他握劍的手居然跟白雲同樣穩定同樣冷靜,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出劍必定有致命一擊的習慣,絕不喜歡出第二劍,更懶得出第二劍。
江湖中這麽年輕的劍客並不多,也許隻有一個,幸好也隻有這一個。
白小葉!
白雲吃驚的盯著白小葉,呼吸竟已不穩,他顯然沒有想到抓住郭斤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秋意已漸濃,他的衣衫很單薄,也很簡單,就像他掌中的劍,簡單而實用。
他背脊上卻有個包袱,他將包袱放下,就放在白雲跟前那張桌上,然後打開,裏麵僅有幾件折疊的極為幹淨極為整齊的衣衫,他說,“我知道爹爹出門沒有帶衣服,所以特地帶來了。”
白雲點頭,努力控製住自己,他幾乎想將白小葉摟在懷裏。
白小葉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說,“我還知道爹爹想抓住這人,所以孩兒就順便抓來了。”
白雲喉頭已梗咽,一團熱意似已緊緊堵在那裏,他激動的時刻都會落下淚來。
久久他才點點頭,依然沒有說話。
白小葉並未看一眼歸紅,仿佛懶得去看,更不值得他看,但他卻想殺了她。
他雖然凝視著父親,眼眸裏雖然帶著無限尊敬無限欽佩無限摯愛,但他的劍已刺出。
劍刺出,劍鋒上的寒意直逼喉管。
喉管輕顫,歸紅的臉已扭曲、變形,她著實沒有想到這一劍的威力居然這麽可怕,她更沒有想到自己能逃過死亡的厄運。
劍尖緊緊貼住歸紅的喉管,沒有刺進去,是因為劍鋒上有隻手,手握得很緊,所以劍鋒在滴血。
劍鋒極為冷靜極為穩定,那隻手竟也出奇的冷靜出奇的穩定。
他們兩的眼神、神情,幾乎是一致的。
歸紅的呼吸幾乎停頓,她沒有想到天下間竟有這麽相似的人。
白小葉輕輕鬆開手,久久才凝視著劍鋒上的血跡,然後垂下頭。
白雲盯著他垂下頭,厲聲低喝,“放肆。”
白小葉頭垂得更低。
白雲久久又歎息了聲,握住劍鋒,又將劍柄遞給他,柔聲說,“拿著,這口劍不錯。”
白小葉搖頭。
劍鋒滴血更多,因為白雲的手握得更緊,他握得緊,也許是故意令自己更痛點,因為隻有軀體上的疼痛才能壓抑住內心痛苦。
“你為什麽不要了?”白雲的目光忽然變得嚴厲而冰冷。
他教育孩子的法子隻有一種法子,有效的法子,沒有效果的法子,他絕不會用,因為他知道作為一個父親決不能拿下一代的教育開玩笑,他的法子跟白傲教育他的法子截然相反,白傲將他生下來就對他不聞不問,就算他在外麵醉死過去,也懶得去過問,這就是他們的不同之處。
天底下也許沒有任何事比教育孩子更重要了。
孩子的健康成長,離不開父母的引導與點撥,而白雲抓這件事的時候,早的出奇,就在白小葉還未出生的時刻,白雲就在媚娘肚子前讀儒家的之乎者也,這還不夠,因為他會很累的,所以又將春花秋月也拉來去讀,輪著讀,直到他已四歲,他自己已不讀,卻讓自己的孩子去讀,隻要白小葉不讀,他就要打白小葉的屁股。
他打白小葉屁股,隻打過一次,那一次幾乎將白小葉活活打死過去,所以不用打第二次了。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個充滿正直、智慧、善良的人。
白雲凝視著孩子,等著答複,又說,“一名劍客決不能輕易放棄掌中劍,你更不能。”
“為什麽?”白小葉忽然凝視著劍柄。
“因為你是白雲的兒子。”
白小葉忽然又凝視著白雲,忽然接著說,“我不能再要那口劍了。”
白雲吃驚,“為什麽?”
“正因為我是一名劍客,所以我對自己的劍要求也很高?”
“你對自己的劍有要求?”
“是的。”白小葉咬牙凝視著那口劍,久久才說,“我的劍若是傷到自己的朋友,傷到自己的親人,我絕不會再要了。”
他不讓白雲說話,又接著說,“它現在已傷到了爹爹您,我更不會要了。”
白雲凝視著白小葉,心中又有一陣熱意上湧,他幾乎無法控製眼中的淚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淡淡的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殺爹爹的朋友?”
白小葉垂下頭,不語。
白雲蹲在,靠了過去,柔聲說,“你為什麽不說說自己的理由?能令一名劍客動了殺機,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白小葉沒有說話,身子忽然後滑七步,忽然掠起淩空一翻一滑,已到了遠方。
他的動作極為簡潔極為有效,也極為快速,若不是親眼所見,郭斤絕不會相信這是真的,歸紅也絕不會相信。
白雲靜靜的凝視著他離去,並沒有去追,隻是淡淡的說,“我是不是刺傷了他?”
歸紅沉默,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何況這幾句話並沒有刺傷別人的地方。
郭斤已笑了,笑著凝視著桌上的幾道小菜,那幾道小菜當然是白雲喜歡吃的,白雲不忍看下去,他忽然轉過身,麵對著冰冷、堅硬的牆壁,他的心似已在劇烈刺痛著。
“被一個孩子抓住,並不好笑。”說話的是歸紅。
“我笑的不是自己被抓住,我想的是白雲。”
白雲霍然轉過身,冷冷逼視著郭斤,他說,“我有什麽好笑的?”
“我笑你不明白孩子的心。”
“他有什麽心思?”
郭斤沉思,久久又說,“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何要殺歸紅?”
白雲的確不知道,他搖搖頭,“你說說看。”
“因為他不願看到自己老子在外麵跟別的女人親親你我,卻將自己母親冷漠掉。”
這句話就仿佛是一把磨得發亮的鋼刀,已深深刺進白雲的軀體,白雲疼的臉頰都已變形,他說,“你怎麽知道的?”
郭斤冷冷笑了笑,又說,“尊夫人就在附近,而且在房間裏暗暗落淚。”
他依然在笑,笑的已變得說不出的殘忍、惡毒,他又說,“白小葉見到母親暗暗落淚,心裏一定很難過,所以就將我抓了過來,又帶了幾件衣衫給你。”
他說完又歎息,接著說,“你有這麽懂事的兒子,實在令人羨慕。”
白雲忽然不願看他,軀體竟已在輕輕顫動,他竟已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歸紅冷冷笑了笑,忽然對著郭斤說,“你其實很嫉妒,而是嫉妒的要命,為什麽說成是羨慕,你為什麽不堂堂正正說點男人說的話。”
郭斤笑不出了,臉色竟已變了,他仿佛被人重重摑了一巴掌,久久才說,“那你呢?”
“我怎麽呢?”
郭斤臉頰上忽然露出惡毒而瘋狂的笑意,又說,“你為什麽跟著人家,他明明已有家室,你為什麽死不要臉的跟著。”
歸紅臉色也變了,變得比郭斤更難看,像是被人活活抽了幾鞭子,疼的她額角那根青筋都已在輕顫,她說,“我下賤,我作賤,那你呢?”
郭斤冷笑,又說,“我做什麽了?”
歸紅冷冷笑了笑,冷冷的說,“你難道要臉?你若是要臉,又怎麽知道她一個人在暗暗落淚?”
郭斤沉默,眼眸裏已有譏誚之色。
歸紅又說,“你一定去偷看白雲老婆洗澡,偷看她在床上寂寞發瘋的樣子。”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起勁,又說,“你是個色狼,你一定在外麵什麽都看到了,你這個畜生,你這個敗類。”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興奮,她忽然一步到了他跟前,狠狠的打了十幾個耳光,又說,“原來你是這麽樣的人,連你朋友的妻子都不放過,都要玩命去偷看。”
她一把將郭斤的頭發抓住,他已喘息,她喘息也很猛烈,猛烈而發瘋,她說,“你一定沒有錢了,一定忍不住了,所以隻能去偷偷摸摸在人家屋頂掀開一塊瓦片,偷偷摸摸的看著,你光看卻不能做,那種滋味怎麽樣?”
她用力搖了搖他的頭,又說,“怎麽樣?她的身材是不是很美好?好的令你心癢?”
郭斤已在喘息,似已無力說話,可是他臉頰上卻偏偏露出難以形容的猥瑣、淫狠之色,白雲不願在看下去,目光落到雲端,他的心此刻也飛到了那裏,也許隻有這樣,他才能得到一絲寧靜。
歸紅又在說,“你是不是想的要命,想的發瘋,你沒有錢,這本就是拿手的好戲,看過這美色以後,你又做點什麽了?”
她等著他說下去,又不停地問,她說,“你快說,你快點說出來,我已等不了了,你在不說,我就要將你活活打死。”
她沒有等,而是直接就開始打,打的很用力,打的很快速,也很瘋狂,她又說,“我要打死你十次,我要讓你後悔活著,後悔是男人。”
白雲眼睛已跳動,久久想說句話,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他忽然發覺這女人徹底變了,變得不像是人,變成是另一陌生而凶殘、可怕的野獸,也許她本來就是野獸,野獸想要在人群中活著,就得要偽裝成人的樣子,變得像是人,也許隻有這樣,才令別的男人欣賞她,關心她。
可是她受到刺激興奮的時刻,就會變得什麽都不是了,不是人,更不是女人,那種柔情似水纏綿入骨的樣子已徹底死去,露出了野獸般的麵目,來釋放自己的情欲。
她現在仿佛就在釋放自己的情欲,他釋放自己的情欲遠比別人想象中要可怕,也比別人想象中要瘋狂。
“你為什麽不說了,我還在等著你說下去。”她嘴裏說話,但她的手卻沒有停下,郭斤的臉早已被打的變形、扭曲,可她並沒有停下,她的手又在他軀體上玩命的抓著,抓的很快同時也很用力,等到她停下來時,他幾乎已不是人。
郭斤幾乎已像被野獸啃咬過的可憐蟲。
白雲隻看了一眼,就激靈靈抖了抖。
他的心忽然發冷,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死的樣子幾乎跟他現在是一樣的。
這個人就是老劍客!
歸紅喘息,臉頰上竟已冒著汗水,一滴金銀透明的汗水從額角滑落,久久她才說,“你有沒有死翹翹?”
久久郭斤終於點點頭,勉強自己說著,“還沒死。”
“還沒死,為什麽不說說話?你對女人豈非都喜歡說說話?”
“是的。”
“那你為什麽不說說話?”歸紅忽然摸起桌上的酒,倒在他傷口上,慢慢欣賞著他的變化,他已慢慢的在變化,她臉頰上得意之色漸漸變濃,她又說,“你可以說說話的,因為我很想聽聽。”
她咯咯笑著,又說,“你不必介意,無論說什麽都可以的。”
郭斤咬牙,冷笑,他雖在冷笑,但他臉頰根根肌肉已因過度痛苦而繃緊抽動,他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
歸紅喝口酒,又說,“你為什麽不說說話?”
“因為你不是人,更不是女人。”郭斤說完忽然閉上嘴,再也不願再說。
歸紅想打,卻被白雲拉住。
“還是算了。”
歸紅忽然垂下頭,在也說不出半句話了。
白雲慢慢將他身上的繩子解開,將他扶起,“你走吧,我不想找你麻煩了。”
郭斤吃驚的看著白雲,仿佛從來都沒看過這樣的人。
“你為什麽不走?”
“我們還是朋友?”郭斤淡淡的說著。
“是的,至少以前是,現在也是。”白雲歎息不再看他一眼,又說,“我不想知道媚娘屍骨的事了。”
郭斤點頭,歎息著,又說,“你想不想知道別的事?”
白雲搖頭,又說,“這裏也許比你我想象要凶險的多,所以你走,我什麽都不想聽。”
“可是我......。”
白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又說,“你好好活下去,我們以後也許還有機會見麵的。”
郭斤走了兩步,忽然倒下,白雲沒有去扶,更沒有去看。
一個男人倒下去若是起不來,就不是男人了,就不能算是有血性的男人,所以等到他起來,白雲才轉過身,凝視著他久久才說,“好了,我不能送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白雲從腰際摸出一疊銀票,送到他的手裏,又將自己的長衫披在他身上,又說,“多保重,不遠送了。”
他說完就轉過身,不再看他一眼,他生怕自己多說一句話。
人已走遠,他走的很慢,卻一直沒有倒下去。
桌上的包袱裏是他兒子送來的,他靜靜的凝視著衣衫,心裏莫名的一陣熱意上湧,歸紅沒有說話,慢慢的將衣衫披在他軀體上。
白雲點頭,他沒有責備她什麽,隻是淡淡的說著,“你有什麽打算?”
這句話仿佛也像是刀子,仿佛深深刺進了她的軀體,疼的她渾身抽搐,她說,“你不打算帶我走了?”
她是聲音竟也在抽搐。
白雲沒有說話,他的話仿佛在眼中已露了出來,他的眼睛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冷漠而沒有一絲情感。
歸紅說,“為什麽?”
白雲沒有說話,他這個人仿佛忽然變了,變得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口冰冷、發亮的劍。
歸紅淚水已滾落,又說,“可是你說過的,永遠都要陪我吃飯的?”
白雲點頭,又說,“我是說過,可是現在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要回去。”他柔柔握住歸紅的手,又說,“那裏一定不是你所能去的。”
歸紅點頭,“可是......。”
白雲微笑,輕撫她的柔發,久久才說,“你先回去,我會去找你的。”
“你現在就回去?”
白雲沉思久久才說,“也許我不用等多久,就會有人來找我了。”
“誰?”
白雲目光落到外麵,又說,“也許他已來了。”
窗戶外麵一個人慢慢的飄了進來,輕功不錯,兩邊垂鬢已很長,但他卻沒有一絲童顏,他進來就說,“少爺。”
白雲點頭,“是你?”
“是我。”白歡輕輕一鞠,又說,“夫人有請。”
白雲點頭,沒有一絲驚訝,他仿佛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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