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歸西劍譜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決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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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籠罩大地。
葉孤雲斜倚在柳樹上,安靜的像是河岸邊的泥,就在他的心徹底平靜下來,徹底得到寧靜的時刻,古道上疾馳一輛馬車,匆匆的從遠方而來,又往另一個遠方而去。
趕車的是個小夥子,笑起來溫和而禮貌。
葉孤雲的心一驚,這小夥子正是他先前見過的,送他們回客棧的那輛馬車。
馬車從他不遠處疾馳而過,他忽然飛身掠起,跟了過去。
令他想不到的是這輛馬車居然是往白府去的,裏麵是什麽人?為什麽去白府?是白雲嗎?還是媚娘?
馬車停在六角亭畔,馬車又疾馳而去。
葉孤雲吃驚盯著六角亭裏的人,其中一個女人赫然是歸紅!
另一個人慢慢的離去,往白府去的,這是個小女孩,但葉孤雲看出這並不是一般的小女孩,懂得的事也許比小女孩她媽還要多的多。
歸紅斜倚在六角亭裏暗暗憂傷,雖然在夜色裏,他依然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傷感與寂寞,連晚風仿佛都被染上了蕭索、淒涼之色。
葉孤雲暗暗歎息,他並不能給於什麽,他迎著夜色裏冰冷的秋風,向白府走去。
他知道白雲才能令他得到歡樂、愉快,所以他要將白雲找到,讓他知道歸紅還活著,也讓他知道此時的歸紅正一個人在忍受著痛苦折磨,他決定進去見到白雲,就將他帶過來見她,就算白雲懷裏有別的女人,也要將他拉出來。
白雲懷裏沒有別的女人。
他懷裏隻有被子,被子經過陽光暴曬過,晚上抱在懷裏說不出的溫暖,卻也令他感到孤獨。
屋裏並沒有燃燈,但裏麵有人。
白雲知道這人就是小蘋果,她安靜的就像是寂寞而誘人犯罪的蘋果。
夜色裏隻能看到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竟也帶著說不出的疲倦,竟也沒有一絲活力。
“你還在?”
白雲最不願到女人在夜色裏床鋪畔靜靜的發抖、寂寞,小蘋果那雙眼睛亮了,充滿了笑意充滿了活力,她見到白雲醒來,仿佛是人生中最大的歡樂最大的喜悅。
她用力點點頭,然後就隻說了一個字,“嗯。”
白雲笑了,“你過來。”
小蘋果就走過去,蹲在床鋪畔,靜靜的凝視著白雲臉頰,笑著說,“公子有何吩咐?”
白雲歎息,拉著她的手,小蘋果眼睛裏已發出了光,卻並不是那種勾魂奪魄令人犯罪的光,而是一種感激的光。
她說,“你需要休息,我現在並不能給你帶去好處,何況你也......。”
她說著話的時候,頭漸漸垂下。
白雲歎息。
這個女人的確很漂亮,也很懂人,她知道白雲現在並不是想從她軀體上找到歡樂、刺激,而是想給於她溫暖。
他在同情、憐惜她。
白雲沒有放手,拉得更用力,小蘋果躺在床鋪上靜靜的凝視著白雲,淡淡的說,“你對女人都這麽關心?”
“也許,也許不是。”
小蘋果不明白,又說,“那你為什麽對我如此?”
白雲微笑,“因為你是真女人,而且很女人。”
這句話仿佛並不是很好懂,所以他又解釋著,“女人有很多種,有的簡直是流氓地痞,有的簡直是渾蛋惡棍,有的簡直是木頭,也有的簡直是野鬼,其實我見到真正像女人的女人,並不多,所以我對真正的女人都特別好點。”
小蘋果笑了,白嫩嫩的臉頰竟已泛起了嫣紅。
白雲笑了笑,又說,“你為什麽不閉上眼好好休息?”
“我怕閉上眼以後,就看不到你了。”小蘋果的目光中竟也帶著憐惜、同情之色,她又說,“你一走開,我就追不到你了。”
“你追我做什麽?”白雲眼角那幾根皺紋已有了笑意。
“外麵很黑,我小時候聽說有很多妖怪,說不定會吃了你的。”小蘋果眨了眨眼,又說,“你不怕妖怪嗎?”
“我很怕,但怕沒有妖怪。”白雲不在看她一眼,深深歎息。
他慢慢的從床鋪上起來,靜靜的凝視著窗外,窗外的夜色比這裏更漆黑,漆黑而寂寞不已。
小蘋果見到白雲離開,忽然從床鋪上坐起來,臉色變得像是被人摑了一巴掌。
“你要走?”
“是的。”
“可是你現在需要休息,需要養足精神去應付葉孤雲,你決不能去外麵到處浪費力氣。”小蘋果走過去,她沒有穿鞋,腳掌踩在地板上,冷的她激靈靈抖了抖,她說,“那你要去哪裏?”
白雲依然沒有看她,靜靜的凝視著夜色,忽然說,“我去哪裏,你一定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小蘋果目光閃動,她已在想著法子留住白雲。
她又說,“難道你真的不等到天明就離去了?”
“是的。”白雲又說,“你一定知道我要去什麽地方?”
小蘋果臉色變了變,她說,“你想去什麽地方,你自己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你一定知道的,因為你怕我去那個地方。”
小蘋果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不已,她想說什麽,卻發現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白雲歎息,他柔柔握住小蘋果的手,柔聲說,“你是好姑娘,你一定不會騙我的,你一定知道我應該去什麽地方?”
小蘋果目光已垂下,凝視著大地,她已無法正麵對著白雲目光。
他又說,“你一定知道我想救出歸紅?是不是?”
他柔柔撫摸著她的臉頰,她的臉頰竟已發紅更發燙,他說,“你不讓我出去,是不是害怕我見什麽不該見的人?”
小蘋果的頭垂下更低,她說,“你千萬不要出去,因為......因為......。”
她的聲音裏竟帶著出奇的恐懼、驚慌!
“因為什麽?”白雲霍然扶起小蘋果,久久又說,“你說出來,隻要你說出來,一定會舒服點。”
小蘋果沒有說話,但她眉宇間已有掙紮、糾結之色。
白雲吐出口氣,他想的沒錯,這個時候,必定已是非出去不可的時候,隻不過他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
他已感覺到這件事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隻不過他還不知道最關鍵的地點在哪裏。
也許此時的最關鍵的地點已在發生著可怕而凶殘的事。
白雲微笑著等小蘋果說話,自己也在想著,這個地點在哪裏?那個劍台?或者是白府?還是就在這裏?
難道是劍台邊上的客棧?因為葉孤雲有理由睡在那裏,好好養足精神來拚命的。
他附近必定埋伏了很多一流高手,想到了這一點,白雲的手心不由冒出冷汗,他實在應該去那裏看看的,他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想起那個客棧,早點過去。
白雲忽然拉著小蘋果的手,“你一個人呆在這裏,是不是很怕?”
小蘋果霍然抬頭,“你現在要離去?”
“是的。”他說走就走,往外麵古道上走去。
他沒有等待,一輛馬車正停靠在邊上,馬車上的小夥子已熟睡,見到白雲過來,他顯然吃了一驚。
小夥子揉了揉眼角,就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很溫和而禮貌,他拉開簾子,躬身說,“請。”
白雲進去,卻發現他還在向自己微笑,但是笑的已有點不自然了,他此刻笑的樣子,仿佛是牙疼似的。
小蘋果伏在白雲懷裏,似已很懼怕著什麽,軀體已在不停輕顫。
白雲歎息,柔柔握住她的手,安慰著,“你不用擔心什麽,我是江湖中的絕代雙劍,我的字號並不是虛名,所以你絕不會有事的。”
她點點頭。
白雲苦笑,她實在不應該在江湖中漂泊受罪,對她這種細品嫩肉的小姑娘而已,實在是一種痛苦折磨。
他歎息一聲,就凝視著這個小夥子,他說,“你為什麽不走?”
小夥子不語,依然微笑著,他的笑意永遠都是那麽溫和而禮貌,也許隻有這樣的微笑才能令別人不會生出厭惡。
“你這次難道不知道我去哪裏?”
小夥子點頭微笑。
“那你應該知道我去什麽地方?”白雲瞧了瞧小蘋果又說,“我應該去什麽地方,你應該知道的很清楚。”
小夥子點頭。
白雲忽然說,“那你為什麽不走?”
他已有點急了,他已感覺自己忍耐力並不是很好,但卻不得不去強行忍下去,他又說,“你知道該去哪裏?”
小夥子點頭,又說,“去房裏睡覺,裏麵什麽都有,女人、酒,小菜,這些都有了,你什麽也不缺。”
“我缺少一樣。”
“哪樣?”小夥子臉色不變,吐出口氣,心裏仿佛已漸漸緊張起來。
“我需要一個朋友。”
“朋友?”小夥子吃驚、不信,他真的不信這句話會從白雲嘴裏說出來。
“是的。”白雲又解釋著,“我現在就去見一個朋友。”
“誰?”
“葉孤雲,在劍台。”
馬車已在古道上疾馳,夜色很黑,他的心卻出奇的很亂,越來越亂。
他感覺到有凶險,很強烈很要命,但卻不知道凶險在哪裏,他想不到哪裏才是凶險所在地。
小蘋果伏在他懷裏,也閉上了眼,白雲卻知道她一點睡意也沒有,她隻是懼怕,不停的懼怕。
馬車在小徑上奔跑,似已要被窄而崎嶇小徑夾扁,他肚子裏的心何嚐不是,被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壓力壓迫著,似已要被壓碎。
馬車停靠在劍台畔,四處無聲,安靜的令人發瘋,令人崩潰。
沒有風,風似已被活活擊垮、擊死。
馬車已疾馳而去,這車夫仿佛是夜色裏的幽靈,隨時都會過來,隨時都會離去,誰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過來。
天地間沉悶而冰冷,白雲將衣衫披在小蘋果身上,矗立在劍台上,他一想到明日與葉孤雲在這個地方決鬥,他的心就不由興奮起來。
也許劍客與劍客之間本就不該有友情,因為即使有了,也是通往決鬥的途徑而已,他們總有一天決鬥的,他們之間有著友誼,隻因為他們還未開始決鬥,決鬥開始決鬥結束,他們的友情就消失不見。
決鬥並未開始,天色也未亮。
白雲譏笑,因為他看到夜色裏已有劍光閃動,看不見人,但是這種劍光又怎能逃過白雲的眼睛!
屋脊上輕伏著幾個人,幾口劍。
小蘋果已在喘息,她似已無法承受住這種壓力,她喘息著倒下,卻倒在白雲的懷裏,她說,“我不行了。”
“你哪裏不舒服?”白雲拉了拉披在她軀體上的衣衫,又說,“你不用害怕的,因為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到你的。”
小蘋果點頭。
這家客棧沒有名字,暗黃色的三角旗上僅有客棧兩個大字。
門是開著的,裏麵已燃燈火。
一個死魚眼般女人斜倚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癡癡發呆,死魚般眼睛說不出的疲倦、厭惡,沒有一絲活力,仿佛對人生對活著已沒有了一絲激情沒有了一絲歡樂。
白雲進來就說,“要一間上房。”
女人呆呆的看了白雲一眼,點點頭,又說,“跟我來。”
她走的很慢,上樓梯時,身子不穩忽然跌倒在地上,她並沒有痛苦呻吟,笑了笑又起來了。
樓上其中一扇門前斜插著一盞燈籠,燈籠在搖晃,是紅色的。
小蘋果凝視著燈籠,久久忍不住問,“為什麽隻有一盞燈籠亮著,別是地方沒有?”
死魚眼般女人轉過身,咯咯笑了笑,笑的說不出的墮落而無力,卻偏偏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諷之色。
“這句話並不好笑。”
“我笑的是自己。”她又說,“這是我的客人,是這裏唯一的客人。”
白雲臉色變了,“是今天剛過來的?”
“是的。”死魚眼般的女人笑了笑,又說,“是個男人,挺不錯的。”
她說到男人的時候,她臉頰上竟已發出了興奮而猥瑣之色,聲音中都帶著說不出的疲倦、滿足之意。
“叫什麽名字?”
白雲忽然站住,盯著這扇門,他很想知道這裏麵的人是不是葉孤雲,如果是葉孤雲,那他這次來的就並不算冤枉。
“你想進去看看?”
“是的。”
死魚眼般女人瞧著白雲的臉頰,又慢慢的伸出了手,伸出了五根手指。
白雲笑了。
五根手指就是五十兩銀子,是老江湖都明白這種道理,白雲從腰際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他。
死魚眼般的女人迎著燈光瞧著那張銀票,嘴角帶著笑意,眼中竟已露出絲絲亮光,也許隻有在這個時候,她的眼睛才發出亮光,久久她才說,“你很懂規矩,你隨意。”
她邊說邊就提著燈籠下去了,她竟不在看一眼白雲。
這女人竟將客人丟到外麵不管了!
小蘋果眨了眨眼,忽然說,“她為什麽不將我們帶進房裏?”
“她已說過了。”
“她說過什麽?”這句話說完,她忽然想了起來,那女人的確說過了。
她說的是“隨意。”
白雲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人應聲,也沒有人開門,裏麵的人是不是已睡熟?
白雲沉思,皺了皺眉,葉孤雲睡的絕不會這麽沉的。
他對自己對手了解的也許比了解自己還要多,這也許是別人所想不到的。
“沒有人?”小蘋果臉色顯得失落。
“也許。”白雲不在敲門,一腳將門踢飛,走了進去,裏麵很黑,沒有燃燈。
白雲將門邊那盞燈籠提進來四處看了看,不竟臉色動容。
床鋪上躺著一個人。
燈光照在他那張充滿了厭倦厭惡的臉頰,他的眼睛還是睜開的,但卻沒有一絲光澤,一隻手軟軟放在床沿。
這人並不是葉孤雲,令白雲吃驚的是這人赫然是春宵。
白雲吐出口氣,又說,“居然是你。”
“是我,你是不是沒有想到?”
“我的確沒有想到會是你,更沒有想到你會變成這個樣子。”白雲目光露出惋惜。
“那你認為我是什麽樣子?”春宵已在苦笑,嘴角的苦水已流出。
他仿佛已無法控製住自己,他的軀體與靈魂似已被徹底擊潰,他活著像是行屍走獸、孤魂野鬼。
白雲輕輕將他扶起,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軀體上還帶著發黴的味道,小蘋果將油燈點上,就靜靜的席卷在牆角那片陰影裏,瞧著他們做什麽。
他們什麽也沒有做,相互凝視著對方。
桌上有酒,並沒有菜,但他們並不在乎,有些人喝酒非但不需要菜,而且菜是多餘的,生怕會占了肚子裏的地方,麵對菜他們會認為很矯情。
杯子被春宵丟了,他從牆角那的抽屜裏摸出兩個大碗。
他說,“我們是男人,並不是女人,所以我們喝酒絕不用酒杯。”
話語雖然很平靜,但他內心起伏的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白雲點頭,“是的,我們的確是男人,所以我們用大碗喝酒。”
兩個人大口的喝酒,一口就是一大碗,十口就是十大碗,兩人之前還沒有那麽親密,現在卻已顯得其樂融融不已。
白雲笑著大量春宵身上的衣衫,忽然說,“你居然喜歡這毛病,你居然能看上樓下的那女人。”
春宵也笑了,他笑的開心極了,他仿佛已忘卻自己敗在白雲劍下的恥辱,他淪落到現在這般田地,都是因為白雲,是白雲擊掉了他掌中劍,也是白雲令他死不死活不活的。
可是他並未有一絲怨恨白雲,此刻仿佛隻有欽佩,他說,“這裏沒有別的女人,我沒有選擇。”
白雲又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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