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十三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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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後!
雲白從睡夢中醒來,眼眸裏淚水並未幹透。
屋子裏別的地方很簡陋,也很髒亂,隻有這裏才是最幹淨最整齊的,墓碑上散落著兩個碗大的字。
歸紅!
雲白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擦拭墓碑,清理著周圍的亂跡。
屋子裏最亂的地方躺著一具枯骨,雲白並未看一眼那個地方。
她已在這裏呆了十三年!
每一天幾乎做著同樣的一件事,除了打掃這座墓碑,便是靜靜坐在那塊青石上發怔,外麵的霧色很深,陽光無論在什麽時候無論有多麽強烈,都休想將霧色撕破,一絲也不能。
小徑的盡頭是什麽地方,就連雲白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她沒去過。
她此時已坐在青石上,因為墓碑已打掃過,雲霧已變得很濃,這裏的雲霧從未散過,她來這裏十三年從未見過雲霧消散過。
雲霧在起伏,陽光顯得朦朧而無力。
她閉上眼睛,開始靜坐,她的心神已飛到痛苦、悲傷的記憶裏。
十三年前從山峰落下時,自己已是個快死的人,隻能等死,不能做別的,她那時的名字並不是叫雲白,而是白雲,也是江湖中絕代雙劍之一的白雲。
那一天從山峰落下的並不止她一個,還有歸紅、宮本信凶,這兩人落下來時,也都沒有死去,他們受到的傷都很重,最重的當然是白雲自己,歸紅將她扶到這裏,足足花了三天才搭建起這間小屋,這裏有了燒飯的地方,也有休息的床鋪。
歸紅以後的日子除了燒飯給白雲吃,就是給於安慰與鼓舞,希望白雲早些起來,白雲做不到,因為自己感覺不到一絲內力,這件事並未隱瞞住歸紅,並未令她嫌棄,反而令她對白雲的情感更深。
她說總算再也不用擔心江湖中的事了。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白雲漸漸已有了知覺,已能勉強能走路,他正想著如何出去,離開這個終年飄著雲霧的鬼地方的時候,外麵忽然出現一個人。
那個人見到歸紅跟白雲,也都吃了一驚,似已不敢相信白雲跟歸紅還著,歸紅與白雲也吃驚的瞧著他們。
他們也不信宮本信凶也活著。
宮本信凶看穿白雲傷勢並未痊愈,所以借機施暴於歸紅,歸紅不從,兩人在屋裏那個最亂的地方野獸般撕咬著,白雲過去卻被宮本信凶一腳踢開,他說想活命就得老實點。
白雲不想活命,從另一頭爬過去時,歸紅掙紮著從他身上滑下,嘴角還帶著血跡。
她說,“這個扶桑高手被我一口咬死了。”
白雲點頭,卻也看到了一把刀死死插入了她的軀體,那的地方正是心髒位置。
“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歸紅笑著掙紮著起來,又將白雲扶到床鋪上,她又說,“我要將歸西劍譜傳過你。”
“歸西劍譜?”
“是的。”她說著話的時候,將那把刀拔出,她那時疼的幾乎死去。
她從軀體上削下一張皮,她自己的皮,她說,“這就是歸西劍譜,世上隻有兩本,其中一本在我爹爹手裏丟了,另一本就在我這裏。”
白雲吃驚的瞧著令群雄群俠聞風喪膽的寶物,久久白雲忽然伏倒在地上嘔吐。
為了這樣的寶物,江湖中流了多少人的鮮血。
歸紅卻捂住傷口,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爬出去追,卻發現歸紅已到了遠方,雖然她走的很慢,白雲卻無法追到,所以隻能嘶叫。
就這樣過了三年,白雲將歸西劍譜的絕學徹底融會貫通,然而自己卻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美的令自己都心動的女人。
她那日將歸紅屍骨尋回時,就立下誓言,“我會為你守孝十年。”
十年中沒有一日不是喝的爛醉如泥,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也許比地獄更令人難以承受,令人難以麵對。
有幾次她幾乎認為自己已死翹翹了,幾乎認為自己已是厲鬼,雲吞霧繞漫無邊際的霧色,他幾乎認為是地獄。
......。
現在十年已到。
好漫長的十年,這其間的痛苦折磨、辛酸煎熬,也許隻有她自己才能了解到有多麽強烈、凶猛,特別是思念歸紅的時刻,肚子裏的心幾乎已撕碎。
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就從那條小徑一直往前麵走著。
她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複仇,將該殺的人全部殺死,他要殺宮本信一,殺唐門裏所有的扶桑高手,一個都不放過,慢慢的殺。
十年的時間,外麵的江湖時刻都在變化,她還不知道宮本信一早已死去。
殘秋。
夕陽在河水上泛起金黃色的光芒,邊上沒有人釣魚,卻有人散步。
寬袍大袖、腳踏木屐、長而彎的刀,是浪人!
這浪人的眼睛還帶著倦意,也許在夜色裏忍受寂寞、空虛的男人,都很難睡的充實,很難休息的很好。
雲白沒有看他,這人卻已靠了過去。
這人笑了,笑的說不出的淫狠而猥瑣不已,他說,“一個人散步?”
雲白點頭,譏笑。
這人並未放棄追求,他瞧見雲白臉頰上的笑意,他竟已看得癡了。
他仿佛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
“高姓大名?”
浪人笑的露出一嘴惡狗般的黃板牙,他說,“宮崎駿。”
“好名字。”雲白又說,“你爹爹的學問一定很不錯。”
宮崎駿眨了眨眼,又說,“我還有很多好的地方。”
雲白臉上露出厭惡之色,“比如說......。”
“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到了就知道我有哪些好的地方了。”宮崎駿的笑意已輕顫,他到處看了看,目光落到林子裏,他指了指那裏麵,又說,“我會給你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雲白點頭,冷笑,又說,“怎麽隻有你一個人,為何沒有被的人?”
宮崎駿眨了眨眼,他發現有點不對,但是卻說不出哪裏不對,他說,“你想見見世麵?”
“是的。”雲白忽然又接著說,“聽說他們的身手很不錯。”
“哦?”宮崎駿愣了愣,他瞧了瞧雲白,發覺實在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除了漂亮之外,沒有別的特殊地方。
“我想去領教一下。”她雖然在說著話,她的手忽然已將宮崎駿的手臂擰了下來。
鮮血飛濺間,宮崎駿臉頰上的肌肉徹底扭曲、變形,冷汗頃刻間濕透衣衫,他咬牙嘶叫,“你是什麽人?”
“我是殺人的人。”
雲白一腳踢在宮崎駿的軀體上,宮崎駿身子立刻飛起,重重撞倒兩株古樹,落下時已軟癱成一堆爛泥。
她一把將他抓起,又抖了抖,“死了沒有?”
宮崎駿咬牙怒瞪著雲白,忽然說,“我並不認識你,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我們認不認識並不重要。”雲白目光中露出說不出的怨毒、怨恨之色,她冷冷笑了笑,又說,“重要的是你現在要死翹翹了。”
她說到死翹翹的時候,伸手化拳為掌,疾削他的下盤,宮崎駿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從未想到這麽漂亮的女人,居然這麽可怕。
下盤忽然與軀體分離,軀體已被一腳踢飛到岸邊,岸邊的蘆葦已枯黃,幾條不知名的毒舌在上麵曬著太陽,享受著冬眠前最後的時光。
雲白一腳將這人踢了過去,就靜靜的瞧著,直到宮崎駿徹底死絕死透,她才慢慢的離去。
她離去時,眼眸裏的怨恨、怨毒並未少一分。
黃昏將盡,夜色未近將近。
她沿著山道往上麵前行,隱隱還記得自己跟歸紅逃亡時的情況,一路扶桑高手的追殺,令他們無處躲藏,隻能往前麵逃著。
雖然扶桑高手並未落到什麽好處,也同時落了個慘痛的代價。
她這個時候,忽然想到了那個將自己打下懸崖的女人。
她也是學會了歸西劍譜嗎?
她是不是還在唐門,還在山頂上?雲白肚子裏怒火不由的又已生出。
山頂沒有任何的變化,時間並未將這裏改變。
她靜靜矗立著,俯視下方一眼看不到邊的峭壁,塊塊山石滾動的聲音,令人的心底都不由發寒。
這個時候,另一條山道上現出一條人影,提著籃子往上麵走著。
雲白看了一眼,肚子裏的心幾乎要跳出嗓門。
她的美麗並未因歲月而有一絲減退,她的美麗時刻都在,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天下第一美人果然是美人,時刻都散發著美麗而誘人的風采,連淡淡走路的樣子都是美的,世間很少有這麽美的人,她並沒有辱沒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這女人赫然是媚娘!
雲白的聲音已梗咽,她勉強自己打了招呼,“你過的還好嗎?”
這句話本是多年好友遇到一起才會說出,可是從她嘴裏說出,此時顯得說不出的淒涼、蕭索。
媚娘走到她跟前,柔柔笑著,凝視著雲白很久才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雲白點頭微笑,她笑的樣子雖然沒有媚娘美麗,卻已足夠吸引朋友的目光,無論是男的朋友,還是女的朋友,都一樣可以吸引到。
她沉思很久很久,但說出來的話卻並未說完整,“我們......我們......。”
媚娘笑意不變,她說,“我們以前是朋友,對不?”
雲白點頭,淚水都已滑落,久久她才能控製住自己,才能穩定下來,她說,“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媚娘笑著握住雲白的手,忽然說,“多年前也有很多人這麽說的,可惜......。”
雲白的軀體都已被她握得輕顫,這隻手曾經牽著自己度過很多寂寞、空虛的夜色,隻有被這隻手握住,她的寂寞、空虛就會徹底消失,她的心每一次都會得到愉快、滿足,可是現在呢?
她深深歎息,也許隻能深深歎息,她說,“可惜什麽?”
“可惜我大多都不記得。”媚娘苦笑,又說,“甚至有個人叫我娘親。”
雲白的手忽然握緊,她的心不由湧出一陣熱意,她知道那個人必定是白小葉,可她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是誰?”
“白小葉。”媚娘又說,“她每年都過來一次,而且每次都帶很多東西給我。”
雲白勉強控製著淚水湧出,又說,“白小葉為什麽不多留幾日陪陪你?”
“他說要找自己的老子,也就是我的丈夫。”媚娘又在苦笑,“可是根本就不認識他,更不記得自己哪來的丈夫。”
雲白吃驚住了,沉思久久又說,“你不記得白雲?”
“我不記得白雲。”媚娘又說,“我隻記得葉孤雲,他是我的......。”
這句話還未說出,她的臉已露出了羞紅。
雲白沉默,她的心隱隱刺痛不已。
媚娘竟將自己跟兒子都已忘卻,卻沒有忘卻自己的情人,這難道是報應?雲白仰天輕輕的笑著,笑的是那麽痛苦那麽傷感。
媚娘提著籃子,籃子是空的,她看了看天色,又笑了笑,“你願意跟我去買菜嗎?”
雲白當然願意,她連連點頭。
他們從菜場走出來,夜色已漆黑,媚娘凝視著蒼穹,目光露出憂慮之色。
籃子在雲白手裏,她另一隻手裏還提著一壺酒,她忽然想跟媚娘喝點小酒,那種感覺是不是很不錯?她的心神又已飛到多年前,記得那時他們去享受歡樂享受刺激之前,他們都要喝點小酒的。
雲白想著想著,淚水竟又飄零。
媚娘搖搖頭,輕輕安慰著,“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麽地方?”
媚娘沒有說話,又將雲白拉進一家衣服店,替雲白買了一身水紅色衣袍,顯得說不出的亮麗、動人。
“這裏是不是個好地方?”
“嗯。”雲白第一次穿上這麽美麗的女人衣服,可她的心也跟著發冷。
山道上崎嶇不平,媚娘凝視夜色,目中又現出憂慮之色。
雲白看不出她憂慮的是什麽,無論她憂慮的是什麽,雲白都願意去分擔,她說,“你有什麽心事?”
晚風卷起落葉在山道上起伏不定,仿佛是看不見的野鬼在磨牙,聽的令人嘴裏發酸。
媚娘眨了眨眼,又說,“最近這裏有很多山賊出沒,我很害怕。”
雲白苦笑,“什麽山賊?是不是很凶?”
“豈止很凶,簡直很可怕。”媚娘目光閃爍,久久又說,“這批山賊是最近出來的,據說他們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聯手的,他們將扶桑浪人壓住以後,就霸占了唐門這個位置。”
雲白愣住了,她說,“唐門裏難道沒有勢力?”
“唐門近年來人才凋零,十幾年前經過一次惡鬥之後,便一蹶不起了。”媚娘邊走著,邊到處看著,她的臉色很難看,仿佛懼怕到了極點。
雲白暗暗歎息。
她說的沒錯,十幾年前經過絕代雙劍介入,的確將他們勢力消弱殆盡,唐門七大高手、執法堂、葬屍堂、還有很多優秀的暗器高手,大多在那次事件中報銷了,現在的唐門幾乎是空架子。
她這時想起了葉孤雲。
這個人此時是否依然一人孤孤零零的活著?在某個地方忍受著寂寞折磨?這人沒有家庭、女人、孩子、金錢、沒有權勢,......,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唯一的未過門媳婦,卻被別人搶走了。
她忽然對這人生出了憐惜、同情。
夜色裏落葉起伏不定,幾條人影忽然矗立在前麵,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媚娘目中露出恐懼之色,她說,“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不是好人。”說話的人已在邪邪笑著,邊上幾人忽然也笑,笑的媚娘軀體發顫。
雲白已感覺到媚娘手心冒出了冷汗,媚娘久久才能說話,她說話的時候喉管都在不停抽動,她實在懼怕到了極點,她說,“你們想怎麽樣?”
雲白的心隱隱刺痛,她忽然有種衝動,忽然想將這些人剁了喂狗。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說我們找你們想做什麽?”這人的眼睛很亮,如果目光能做事,雲白一定已吐了出來。
幾個人的笑聲漸漸更大,比冷風更冷,媚娘忽然握緊雲白的手,哀求著,“求你們放過我的朋友,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不行,兩個都帶走。”這人說著話的時候,手已搭上了媚娘的肩膀。
媚娘嚇得閉上了眼,可是她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她睜開眼時,這人已在冰冷、僵硬的山道上劇烈抽動、痙攣,他的同伴們臉色都變了,他們都是江湖中的高手,能在頃刻間被放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剩下的四個人身形閃動,兩把刀直取雲白的天靈蓋跟脖子,一杆長槍刺向雲白的背脊,剩下的那口劍閃電般刺向雲白的胸膛。
雲白冷笑,他的手一揮,劍氣頓消,握劍的人爛泥般軟軟倒下。
她的身子白雲般飄動,驟然落到五十步外。
媚娘睜開眼驚慌出聲,“你受傷了?”
雲白點頭不語,額角冷汗都已流出,軀體上赫然多出兩處刀傷。
鮮血飛濺,她的目光卻依然瞧著那幾個人。
那幾人並未過來,長槍瞧了瞧肚子,忽然尖叫著往林葉裏奔去,就像是被獵人追逐的野獸。
另外兩人慘呼著掠起,卻發現下半截忽然與軀體分離,這實在太可怕,上半截落下的時候眼睛幾近掉出,死死瞪著蒼穹。
媚娘徹底怔住,顫聲說,“他們都被你殺了?”
雲白沒有說話,身子忽然軟軟倒下,似已無力,她說,“我已盡力了,我們快點離開這裏。”
她說的是假話,那兩把刀是可以躲過的,可是沒有那麽做,因為她實在不願離開媚娘,她隻是找了個理由而已。
媚娘臉色蒼白如紙,聲音變得更顫,“你怎麽樣?”
雲白微笑,她勉強自己擦了擦額角冷汗,又說,“我現在沒事,如果呆在外麵再久點,說不定就會有事了。”
媚娘點頭,扶住雲白往草堂走去。
雲白笑了笑,“為什麽住在這裏?”
媚娘苦笑,“我一直都住在這裏,從未去過別的地方。”
雲白怔住。
草堂裏變化很多,院子變大,裏麵還有雞圈,外麵還有菜園子,裏麵也寬敞了很多,就連鍋灶也比原來大了很多。
“這就是你的家?”
“是的。”媚娘笑了笑,將雲白扶到床鋪上,就在替雲白包紮傷口。
雲白疼的背脊都被冷汗濕透,卻依然在輕輕笑著,“這裏隻有你一個人住?”
“是的。”媚娘將傷口包紮好就去燒菜了。
她燒了四個小炒,雲白瞧見這四個小菜,她也跟白小葉一樣,肚子裏的心也在莫名刺痛。
雲白喝口酒,笑了,笑的鼻子都在酸楚。
瞧見雲白笑的樣子,媚娘又問著,“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雲白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問了一句很特別的話,他指著小蔥豆腐,緩緩說,“這道菜,是不是白小葉最愛吃的?”
“是的。”媚娘出奇的盯著雲白,微笑又說,“其實你......。”
“其實什麽?”
“其實你們都認錯人了。”媚娘又說,“我一直住在這裏,並未離開過,更未見過白雲,更不會有白小葉這個孩子,也根本就不認識白府這個地方。”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中都帶著無比歉疚之色。
“嗯。”雲白麵無表情,卻在品嚐著翡翠蝦仁那道精致小菜。
她慢慢的吃著,也在悄悄的落淚,也不知過了多久,這道菜竟已吃盡,而雲白自己卻沒有發現。
媚娘笑著又從鍋子裏裝一碟出來,她說,“多吃點。”
雲白拭去淚水,又在吃著,她對這道菜仿佛永遠都不會生出厭倦。
瞧著她吃菜喝酒的樣子,媚娘癡癡的笑著,她說,“瞧見你吃菜,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雲白立刻問著。
她問出這句話的同時,心裏已想到了白小葉,多年前媚娘經常說他們父子二人吃飯的樣子實在很像。
“白小葉。”媚娘微笑瞧著雲白吃驚的樣子,這令她又想起了白小葉,白小葉跟這人像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所以她又忍不住說,“他說他老子最愛吃的是翡翠蝦仁。”
雲白的手忽然握緊,肚子裏的心幾乎已被這句話擊碎,她勉強自己笑了笑,才說,“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了如果誰喜歡吃這道菜,一定要告訴他。”媚娘的心也在隱隱刺痛,她似已被白小葉這句話深深刺痛。
最痛的也許還是雲白,雲白將一口菜吃下,忽然站起往外麵走去。
軀體上的傷口絲毫不能影響到他的決心。
“你要出去?”媚娘的身子忽然緊張,嘴角都在輕顫。
雲白沒有說話,他已在往外麵走著。
媚娘忽然握住雲白的手,又說,“你真的忍心走?”
雲白依然不語。
她的心痛的幾乎要裂開,已無法控製住自己了。
“我還有話要說。”媚娘的聲音已在哀求,她又接著說,“至少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雲白的聲音在喉管出奇的起伏著,卻始終發不出來,她忽然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句話,她又往前麵走著。
夜色很漆黑,窄道上更黑,黑而僵硬不已。
冰冷的風吹在軀體上那兩道傷口,疼的她隱隱輕顫。
媚娘忽然跟了過去,一把將他的手緊緊握住,她說,“你不能就這樣走。”
“為什麽?”
“我知道你一定是白小葉的家人,一定是他想找的人。”媚娘眼中已有淚光,她說,“你怎麽忍心去傷害一個孩子。”
雲白沉默不語。
她不語,是因為她要將軀體上的力氣集中起來,用來控製住心中的那種刺痛。
媚娘忽然將雲白柔柔抱住,她又說,“白小葉找了你已經......已經......。”
“已經什麽?”
“她已找了你十三年。”媚娘的聲音已在低訴,軀體已在輕顫,她似已痛苦到了極點,似已隨時都會倒下。
雲白身子又是一陣刺痛、輕顫,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為了尋找自己,並未停止過。
她喘息著,久久才說,“我並不是他要找的人。”
媚娘的手沒有放開,抓的更緊,“白小葉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雲白軀體上那兩道傷口已悄悄崩裂,鮮血流出,她並不在乎,她連死都不在乎,豈會在乎這鮮血?
“他說無論找尋到什麽時候,都絕不會放棄。”
雲白咬牙,深深吸口氣,就看到不遠處一條影子飄了過來,孤雲般矗立在那裏。
孤孤單單的身子,孤孤單單的殺氣。
江湖中有這種特異氣質的人並不多,也許隻有一個。
葉孤雲。
雲白身子一滑,從媚娘柔情蜜意中滑開,又白雲般飄動,驟然消失於無形,天地間能追上他的人並不多,也許沒有人。
葉孤雲靜靜的矗立在那裏,臉色蒼白的像是紙糊成的。
媚娘轉過身,就看到了葉孤雲,她快速將淚水擦淨,又說,“你來了。”
葉孤雲點頭,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依然盯著雲白離去的方向。
“那個人是......。”
葉孤雲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又說,“我知道他是誰。”
他的確看得出這人,夜色裏雖然看不到這人的臉,但是他卻可以肯定這是白雲,有些人身上那種特意氣質,是別人永遠都學不會的,特別是那種飛行的瀟灑、快樂的姿態,更是江湖中一大奇點。
“她是什麽人?”媚娘的聲音已輕顫。
“他就是白雲。”葉孤雲又說,“我看得出這一點。”
媚娘怔住,她想不到這人竟是絕代雙劍之一的白雲。“可她是個女人。”
“女人?”葉孤雲怔住。
白雲絕不會是女人,天下間難道有跟他如此相似的人?
媚娘又解釋著,“而且很美麗。”
“而且很美麗?”葉孤雲又怔住。
“是的。”媚娘又接著說,“也許是你一生中遇到的最漂亮女人。”
葉孤雲徹底怔住。
他瞧著媚娘,似已死也不信媚娘說出的這個人是女人,更不信會如此漂亮。
媚娘輕輕貼上他的軀體,她似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換了個話題,“你多久沒來看我了?”
葉孤雲歎息,他笑了笑,又說,“大概有三個月了。”
媚娘忽然甩了甩他的手,仿佛很生氣,又仿佛在抱怨,她說,“是三個月零三天六個時辰。”
葉孤雲沒有說話,深深吐出口氣。
他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暖意,被人關心的感覺,實在很舒服。
媚娘已在他身上搜索,她媚笑著,“這次你帶什麽給我了?”
“你猜猜?”
媚娘沒有猜拉著葉孤雲往回走,邊走鼻子邊靠過去嗅著,葉孤雲隻有苦笑。
“你想要點什麽?”
媚娘嗅著嗅著,身子忽然緊緊貼了上去,她嘻嘻笑著,笑的像個孩子,“我就想要你。”
葉孤雲嘿嘿笑著,嚇得在草堂裏四處躲避,他發現自己在這時竟也像個孩子。
他們在草堂裏躲躲閃閃,嬉笑打鬧著,仿佛都已回到了童年。
夜色裏悄悄的已起霧,說不出的朦朧、神秘不已,沒有風,外麵那株梧桐已在輕顫,也在滴著血。
樹不會輕顫,也不會滴血。
水紅色衣衫已變成血紅,霧水沿著臉頰滴滴滑落,她看起來些許疲倦些許狼狽,但那雙眼睛確實明亮的,明亮而痛苦不已。
就在葉孤雲被媚娘抓住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的時候。
明亮的眼睛裏悄悄落下了淚水,她依然在笑,笑著縱身掠起,往街道的方向掠去。
她需要發泄!
街道上唯一一家有燈光的地方,就是賭坊,外麵的牌子很大,燈籠也很白。
雲白走進去,就看到了幾個想殺的人。
寬袍大袖、穿著木屐、腰上佩刀很彎很長,中間一個瞧著雲白走進來,嘴裏頓時流出口水。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他說,“請裏麵坐。”
雲白沒有要他請,忽然走了進去,她說,“你賭錢?”
“是的。”這人嘴巴少了半邊,耳朵也少了一個,在夜色裏看來,宛如野獸,在雲白看來,這人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這人手裏抓著骰子,但是卻忘了擲,看得越久,他的眼睛越亮,嘴裏的口水更多。
他瞧著瞧著,忽然說了句,“大半夜的在這裏相遇,也是一種緣分。”
雲白點頭承認。
這人瞧見雲白身上的血跡,頓了頓,卻絲毫沒有在意,像這種人看到美色時,別的事情是很難令他們分心的,他說,“貴姓?”
“免貴姓雲。”雲白沒有說話走到最裏麵,將縮在牆角的那個女人扶起來,她說,“他們抓你來的?”
這女人點頭,眼眸裏那種恐懼沒有一絲減退。
“他們為什麽抓你?”
這女人目光瞧了瞧十幾個浪人,嘴角不停抽動,卻始終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你可以慢慢的說,他們都是王八蛋,挨千刀的,所以不必擔心他們。”
骰子叮叮叮......在碗裏響個不停,停下時正好是三個六,他笑著說,“好兆頭,三個六。”
這人已笑了,笑的說不出的猙獰、惡毒,如果見過一個從地獄裏出來的野鬼,就很容易聯想到他此時的樣子。
他叫野風,自從唐門沒落一蹶不起,宮本信一剩下的人在這裏逍遙自在,活的像個土皇帝,他就是裏麵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沒有人敢跟他這麽說話,除了織田左花,沒有別的人。
野風笑了笑,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忽然說,“我叫野風。”
“名字不錯。”雲白冷笑,軀體上兩道傷口崩開的更大了,她似已懶得在乎,“但是你的命卻錯了。”
野風笑意消失,拳頭忽然握緊,後麵的幾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沒有人敢跟野風這麽說話,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幾人已在冷笑,野風瞧了瞧雲白的衣衫,忽然說,“我也看得出你非比尋常,不妨說出來聽聽,是哪條道上的。”
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他感覺這個女人有點不簡單,卻不知道有多不簡單,如果他知道有多厲害,他就不會這麽安安穩穩的站在這裏了。
“你說說,是不是他們這些人將你抓來的?”雲白笑意更濃。
這女人似已被嚇傻了,臉頰上青一塊紫一塊,雙手都已凍僵凍結,她隻是勉強自己點點頭。
雲白歎息,“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出去。”
她轉過身,就往外麵走去,野風一步跨在她們前麵,野風已在惡笑,“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花了十幾個地方找到的,你將她帶走,我怎麽睡覺。”
這女人身子又縮成一團,雲白暗暗憐惜,她說,“你想找死?”
野風不再說話,忽然拳頭握起往雲白的小腹上擊出。
雲白沒有閃避,更沒有去招架。
突聽“咯”的一聲。
幾個人的臉色又變了,野風將拳頭縮回來時,已是一張麵餅,他瞧了瞧忽然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死寂。
屋子裏死寂如墓穴,這女人忽然掙脫雲白的手,在野風身上使勁踢著,打著。
後麵的幾人已離開,他們並不是笨蛋,也都想多活幾年。
雲白暗暗憐惜。
她知道一個人心裏有了怨氣怒氣,都想去發泄一下,這女人也不例外,所以雲白隻是在邊上靜靜等著。
這女人忽然撲倒在她軀體上嚎啕大哭,直到這個時候,她心中的痛苦、悲傷,才得到徹底釋放。
雲白輕撫這女人的柔發,又說,“你的家在哪裏?”
“就在附近。”她又說,“我是慧心。”
雲白點頭微笑,安慰著,“現在安全了,他們都走了,你不用怕了。”
慧心點頭,凝視著夜色,目光又已現出懼怕之色。
雲白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她說,“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慧心這才點頭,露出甜甜的笑意。
漆黑的夜色,無星無月無光。
沒有風,風似已被寂寞活活扼死。
街道上崎嶇、不平,走在上麵,心裏莫名的感覺一陣寂寞。
慧心握得更緊,她說,“我好怕。”
雲白笑了,“你不用怕,我會打她們的。”
走過幾條陋巷,就看到了幾間很破舊的屋宇,慧心拉著她走進其中一間。
外麵門板已被擊破,裏麵的東西也很破舊。
雲白走進去,就看到一張稻草涼席墊著的床鋪。
“這就是我的家。”
“你家還有別的人嗎?”雲白忽然發現自己這句話說的很不好,正想說著什麽,卻發現慧心已哭了。
對麵那間屋子裏,忽然傳出了聲音,聲音很蒼老而溫馨。
裏麵沒有燃燈,那間屋子裏比這間更小,雖然看不見裏麵,但是雲白可以感覺到裏麵設施一定更破舊,雲白忍不住忽然說,“你們的日子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個老人步履蹣跚走了出來,一根竹杖輕輕點地,點得地方是正前方。
她竟是個瞎子!
老人聽到有人的聲音,竟已激動的笑了起來,“家裏來客人了?”
慧心趕緊迎了上去,又將她扶了進去,她說,“是的,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
老人笑了,“那好好招呼人家。”
慧心點頭又笑著“嗯”一聲,她將門關上,就捂住嘴往屋裏奔去,伏倒在床鋪上又嚎啕大哭,她哭的時候,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因為她不願讓老人知道,更不想讓老人擔心。
雲白歎息,她忽然看穿了很多事情,輕撫著她輕顫的背脊,柔聲說,“你被他們抓走,是你自己願意的?”
慧心點頭。
“他們答應會給你錢?”
慧心點頭。
雲白歎息聲更重,人活著的確很不容易,特別是有了這樣的負擔跟責任,活的簡直沒有活著的一絲樂趣。
“你是不是很需要錢?”這句話是廢話,這對母女倆需要的可怕。
慧心點頭,又說,“我白天去幫大戶人家打雜,晚上回來照顧她,可是就在今天......。”
她沒有說話,又伏倒在床鋪嚎啕大哭。
雲白已明白她的痛苦,沉思了會又說,“你現在想不想要銀子?”
慧心愣了愣,又點點頭。
“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銀子,你去不去?”雲白目光已落到漆黑的夜色。
慧心搖頭。
她的目光落到雲白的那兩處傷口上,久久才說,“我去給你燒水。”
雲白歎息,這女人一定看到自己的傷口,所以想著燒水讓她好好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睡過覺。
水缸很答,慧心花了很大功夫才將水加滿。
雲白在什麽地方都洗過澡,在這麽大的水缸裏洗澡還是第一次,慧心的動作很溫柔,替她擦背包紮傷口的時候,很小心的避開了。
她們從廚房裏出來,東方曙色漸漸變得更濃。
慧心並沒有休息,床鋪留給雲白休息了,她將早飯做好,就悄悄上工去了。
她說去大戶人家做事,並不能遲到,人家會不高興的。
雲白苦笑,沒有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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