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假亦真時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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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曾布提出挑戰,自然不會是他出題,範仲淹也不會站出來,畢竟歐陽修才是主人。

    歐陽修捋須想了想,問曾布道:“諸多經文中,你還有哪些經文沒有讀過?”

    曾布躬身道:“回稟師父,學生還有《春秋》尚未涉獵。”

    歐陽修便笑問範仲淹,“《春秋》如何?”

    《春秋》是五經中比較冷僻的偏門,範寧當然也不可能讀過。

    範仲淹便點了點頭,“那就用《春秋》吧!”

    歐陽修立刻令下人去取來三本《春秋》,遞給了三人,他對範寧笑道:“比試背書一般是以一炷香為限,能背多少算多少,明白我的意思嗎?”

    範寧點點頭,“我明白!”

    歐陽隨即令人取來一炷香點燃,計時開始。

    三人立刻翻開書,在大堂內來回踱步,開始默默記誦。

    其實《春秋》這本書,範寧在前世就已經讀過了,而且能倒背如流,隻是時隔兩年,他還需要溫習一下。

    一炷香很細很短,全部燃完大約十五分鍾左右,所以又有一炷香時間之說。

    不一會兒,香已燃盡,歐陽修便喊道:“停!”

    三人停止了背書,歐陽倩臉上有些懊悔,顯然她背下來不多。

    她目光又熱切地向曾布望去,曾布笑容滿麵,顯得信心滿懷,令她心中一陣竊喜。

    “如何,你們三人誰先來背?”歐陽修笑問道。

    曾布剛要開口,範寧卻搶先舉起手,“我先來吧!”

    範仲淹捋須暗暗點頭,一般而言當然是晚背書者占便宜,他可以得到前麵人的提示。

    範寧肯搶先背書,足見他為人光明磊落,這一點令範仲淹很欣慰。

    曾布卻不想占便宜,便道:“那我去堂下等候!”

    範寧擺擺手,“不用走開,小弟背得不妥之處,還請曾兄指教!”

    歐陽修接過書笑道:“你能背多少就背多少。”

    範寧便從‘隱公元年’一節開始背起: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

    他一口氣背到文公七年,忽然發現範仲淹臉色不對,這才意識到自己背得太多,他連忙停下,撓撓頭笑道:“不好意思,就隻背下了這麽多。”

    這時,大堂上所有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這才短短的一炷香啊!範寧居然能背下半本《春秋》,簡直不可思議。

    《春秋》全本一萬八千餘字,範寧差不多背了近一萬字,竟一字不錯,著實將眾人震驚住了。

    範仲淹連忙抓住範寧手臂問道:“這本書你是不是已經背過?”

    範寧連忙搖頭,“孫兒是第一次讀它。”

    歐陽修輕輕拍了拍額頭,歎息道:“我算是見識到了,世間竟有這等記憶超群的神童。”

    曾布滿臉羞愧,他自詡過目不忘,但一炷香時間他也隻記住了兩千字左右,和範寧差得太遠,令他自愧不如。

    歐陽倩心中卻十分不服氣,曾大哥的記憶力在京城無人能比,他怎麽可能輸給這個小家夥?這小家夥說不定作弊。

    想到這,歐陽倩笑道:“比試當然要三戰兩勝才有說服力,爹爹不妨再比第二場。”

    歐陽修有點不好意思,便笑著問範仲淹,“兄長的意思呢?”

    範仲淹心中也明白這場比試說服力不夠,畢竟《春秋》在天下各地書屋都能買到。

    “再比第二場吧!”

    歐陽修想了想,便取出一篇文章笑道:“這篇文章是我去年在滁州的一次遊記,半月前才寫完初稿,還沒有人看過,你們每人瀏覽一遍,然後默下來。”

    範寧心中一動,該不會是《醉翁亭記》吧?

    歐陽修把文稿先遞給了範寧,第一句便是‘環滁皆山也.....’

    範寧心中暗暗竊喜,果然是《醉翁亭記》,他又匆匆瀏覽一遍,卻發現和後世流傳的《醉翁亭記》有很多不同。

    他才忽然想起,這是初稿啊!

    但不等他再細看,歐陽修便將文稿從他手中抽走,又遞給了曾布。

    曾布也沒有占到便宜,隻草草瀏覽一遍,文稿又轉到了歐陽倩手中。

    歐陽倩還沒有看完,文稿便被父親收走了,她急得一跺腳,“爹爹給我看的時間最短!”

    歐陽修嗬嗬一笑,“你本來就是湊熱鬧的,看不看都無所謂!”

    歐陽倩撅了撅小嘴,退下去又不甘心,隻得乖乖坐下開始默寫。

    曾布運筆如飛,生怕自己記下內容轉眼便忘記。

    範寧卻很猶豫,他記下大概有七成左右,可這七成的內容和後世的《醉翁亭》至少有十一處不同,著實讓他難以下筆。

    自己究竟是寫記下的七成,還是寫後世的全篇?

    他眼角餘光偷偷向曾布一瞥,見曾布居然已經寫了一半,正停筆沉思。

    範寧不再猶豫,索性提筆將後世的《醉翁亭》全篇默了下來,但範寧還是吸取背《春秋》的教訓,在後麵稍微改了幾個字。

    畢竟太完美就不真實了。

    不多時,三人將各自的稿子交給歐陽修,歐陽修心裏有數,他給三人時間太短,完全記下來是不可能的,就看誰記得更多一點。

    首先被淘汰的是歐陽倩,她隻記下三行,還記錯了三個字。

    歐陽倩倒不沮喪,她本來就隻是湊湊熱鬧,她更關心曾布,隻要曾布能戰勝那個臭小子,她就開心。

    曾布還不錯,記下了六成,不過有五個地方記錯了。

    歐陽修提筆將錯誤的地方圈出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曾布的臉頓時紅了起來。

    “還不錯,能記住六成,比我預料的要好一點。”

    歐陽修笑了笑,便放下曾布的卷子,又滿懷期待地拿起了範寧的卷子。

    剛才背誦《春秋》,這孩子表現得令他十分震驚,不知這一次又能他帶來什麽震撼。

    剛拿起卷子,歐陽修便愣住了,這....這字簡直.....

    歐陽修有點不可思議地向範寧望去,範寧當然明白他目光中的驚訝,也不著惱,笑嘻嘻道:“前輩現在改比書法還來得及!”

    範仲淹卻有點慚愧,歎口氣道:“這孩子別的都還不錯,就是書法太糟糕,還望永叔多多指點他一二。”

    歐陽修寬厚的笑了笑,“我當年像他這麽大時寫字也不行,其實書法也沒什麽訣竅,多多練習就是了,今天我不評論,等十年後再看。”

    他這才細看範寧默寫的《醉翁亭記》。

    漸漸的,歐陽修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變得凝重起來,範寧不僅完整的默下了全篇《醉翁亭記》,而且很多地方和自己的原稿不一樣了。

    如果是默錯倒也罷了,歐陽修發現範寧並不是默錯,而是替自己修改了,他很多修改之處,竟然和自己的想法驚人的一致。

    歐陽修越讀越心驚,讀到大半時,他再也忍不住,將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不可能!”

    他目光淩厲地盯著範寧,“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是怎麽回事?”

    歐陽修有點失態,把女兒歐陽倩和曾布都嚇呆住了,連範仲淹也皺起眉頭,永叔是怎麽回事?

    範寧卻不慌不忙道:“歐陽前輩認為我事先已經讀過這篇文章?”

    歐陽修語塞,這篇《醉翁亭記》是自己才寫不久,從未示人,連女兒都沒機會,第一天來京的範寧更不可能看到。

    可是......

    歐陽修慢慢坐下,他心中異常震驚,這怎麽可能?他才八歲啊!

    這時,範仲淹笑道:“永叔能否給我看一看?”

    歐陽修把卷子遞給他,範仲淹捋須細細看了一遍,又從桌上拾起原稿,他連連點頭,範寧的卷子比原稿修改得更加生動,更加完美。

    不過範仲淹並不像歐陽修那樣反應激烈,他已經領教過範寧的驚人之作了。

    “永叔,你看這兩段!”

    範仲淹將卷子最後的幾處修改指給歐陽修看。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你看這段修改,他把中間的‘太守也,太守謂誰?’去掉了,看似簡潔,卻少了幾分酒後自得的意境,其實改得並不好。

    還有,‘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他改成了‘人影雜亂’。

    這個雜亂二字沒有散亂用得到位,由此可見,我這個孫子的水平還是有限。”

    歐陽修點了點頭,他承認範仲淹說得對,他看了看範寧,還是長長歎息一聲,“可就算如此,令孫也太令人震驚。”

    曾布臉色一變,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他知道第二次比試又輸了。

    歐陽倩小嘴動了動,簡直要氣哭了。

    歐陽修又忍不住將範寧的卷子細細看了三遍,這才搖搖頭,對範仲淹道:“令孫天賦稟異,真神童也,我歐陽修服了!”

    範仲淹還是第一次聽到歐陽修如此誇讚一個孩子,他心中著實高興,卻捋須微微笑道:“論真才實學,他比曾布還差得遠,賢弟太誇獎他。”

    範仲淹一回頭,見範寧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得意,氣得伸手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記,“謙虛的話在哪裏去了?趕緊給我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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