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公抖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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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腥味像一堵牆一樣把所有人都困在當下,韓佸睜開眼,大唐,以某種殘酷的方式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莫怕,十二郎,閉上眼睛別看。”韓愈緊緊的抱著他已經被嚇傻了的小侄子,強忍住傷口的疼痛溫柔道:“有季父在,你不會有事的。”

    “季父?”韓佸有些疑惑,他隻有高中的時候在《史記》裏麵見到過一些“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的說法,怎麽他臥病在床的這兩年,社會上的人已經這麽複古了嗎?

    又一想,不對啊,季父是小叔叔,他都六十幾了,父母長輩早就死絕了,哪裏又冒出來一個小叔叔?再說了,聽這個人的聲音應該是個少年。

    分明是占他的便宜!

    這樣想著,韓佸牟足了勁兒想推開抱著自己的這位老兄,並且立刻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不尊敬老人的下場。

    “季父在,十二郎,怎麽了?”韓愈見小侄子掙紮的厲害,鬆開他擔憂的問。

    韓佸這才脫離緊緊貼在韓愈前襟上的處境,能望見四方。

    眼前的少年比他要高一個頭,穿著一件灰色長袍,頭發用襆頭紮起,一隻手拿著染血的長劍另一隻抱著他,看著他的眼神裏帶著擔憂。少年身後,是雕花的木窗和老舊的山水屏風,木窗上的橫梁斷成了兩截,素白的屏風上也染有血跡。

    聽著窗外的喊殺聲,韓佸發現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樣,聰明的保持了沉默。

    “哪裏不舒服嗎?”韓愈輕輕的拍著韓佸的後背,很擔心這個從小身體就不怎麽好的小侄子,在這緊要關頭再出了什麽問題。

    “沒有。”韓佸低頭看著自己腳上樣式古怪的靴子,皺起了眉頭。

    “呼呼…沒有就好。”韓愈微微的喘息著,背上流著血的傷口使他的額前沁出了汗水,他剛才殺人的時候一心想著小侄子的安危,現在才開始不安恐懼。

    微微晃了晃頭保持自己的清醒,韓愈鬆開韓佸:“嫂娘很快就會回來了,十二郎,我們再堅持一會兒。”

    這話不知道是說給韓佸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的。

    韓愈從小父母雙亡,三歲就開始跟著大兄韓會和嫂娘鄭氏生活,最開始的那幾年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也算得上平安喜樂,大兄文名昌博簡在帝心,官居中書起居舍人,日日陪伴聖人左右掌知製誥,前途不可限量。

    不幸在韓愈十歲那年降臨,大兄韓會受十分賞識他的丞相元載牽連被貶韶州,從繁華的長安一路上風塵仆仆受盡白眼到了嶺南,還沒有安頓下來,他的大兄、韓佸的父親韓會就抑鬱憂憤卒於貶所。

    良人不幸早亡,鄭氏借著祖上的餘蔭在韓會好友的幫助下,帶著兩個孩子艱難的扶著丈夫的靈柩歸葬河陽老家,幾千裏路程,韶州的窮困磨去了她身為滎陽鄭氏嫡女的高傲,山山水水和丈夫的早亡又洗去了她身上女子的溫婉,唐人的堅韌讓鄭氏有勇氣在三十歲上把自己打破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造,成為小叔韓愈和過繼來的十二郎最堅實的後盾。

    回憶起剛剛在河陽老家複活的三年時光,韓愈直到現在還很茫然。

    怎麽回事兒呢?賦稅一年重過一年,官吏一年橫過一年,百姓一年苦過一年,天下仿佛是他們家裏的小炤台一樣,隻需要一把幹草一塊火石就可以輕易點燃,忽然之間兵災四起,叛軍像蝗蟲一樣在各地招搖過市。

    鄭氏於是又帶著已經長成少年的兩個孩子上路了,目的地是韓氏祖輩在江南宜城的別莊,當年安史之亂的時候買下沒有用上,這一次剛好成為他們孤兒寡母的避禍之所。

    韓愈十六歲,雖然身量還單薄,卻已經有大人的樣子了,不管是在親人麵前還是在陌生人麵前,他的話都不太多,見過他的人都稱讚他的成熟可靠,每日裏除了問候嫂娘照顧體弱多病的侄子之外,九成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行事有度依禮,很少有急迫的時候。

    但是現在,站在臉色比中了一箭的他臉色還要蒼白的韓佸麵前,韓愈心中仿佛有一鍋沸油,燙的他不知所措。

    十天前從河陽出發,眼下已經走到襄城郡,宜城近在眼前,他們卻忽然被從汝城潰逃而來的一股叛軍截住了,嫂娘出門找郡裏的故舊官吏幫忙,因路引名牌不齊把他們兩個和幾個家人安排在了城郊的農家裏,可偏偏就又來了匪盜。

    茫然和對不確定未來的恐懼印在韓愈棱角分明的臉上,給他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陰翳。

    “你怎麽了?”韓佸感知到了氣氛的微妙,也看到了韓愈的汗珠,結合著屋子裏的現狀和屏風旁的那具屍體,試探著問:“你受傷了?”

    韓佸覺得覺得自己上輩子應該是病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死了以後來到了這個地方,成為了這個少年的…侄子。

    韓愈勉強笑笑:“我沒事,傷得不重,別擔心。”事實上他覺得自己不太好,第一次流血殺人之後,通常人們的感覺都不會太好。

    韓佸板著臉,帶著教訓的意味衝韓愈:“受傷了就不要逞強,轉過身來我看看。”

    韓佸想了想覺得以他現在的身份說這種話似乎不太合適,又順著韓愈剛才的話說:“我們現在隻能靠自己了,你可不能出事。”

    雖然小侄子的語氣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韓愈還是心頭一鬆,殺人雖然非他所願,但是為了自己的親人,他不介意舉起三尺長劍,使天下歹人流血五步。

    “真的沒事,剛剛在院內中了歹人一箭,這會兒已經不疼了。”韓愈把自己手中帶血的劍往身後藏了藏。

    韓佸拉住了韓愈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韓愈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要鬆手把劍扔在地上,沒想到反而被韓佸接了個正著。

    韓佸接住劍之後舉起來看了看又還到韓愈手裏,青銅劍秦朝用的最多,到唐以後漸漸消亡,眼前這一把劍上有青玉之格,看來自己和眼前的少年並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你為什麽鬆手?歹人都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經誅殺盡了嗎”韓佸不明所以的看著韓愈,見他不願意給自己看傷口,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後。

    “沒有。”韓愈有些懊惱,他之前怎麽會覺得身上同樣流著韓氏血脈的十二郎,會怕血怕殺過人的他呢?

    韓佸看到了仍然掛在韓愈背上的箭,箭頭刺得不深,傷勢確實算不上重,但如果讓箭頭和箭竿就這樣一直留在那裏,血會一直順著傷處往外流;如果隻去掉箭竿先留著箭頭,箭傷一向都是古代戰場上最容易死人的傷勢,箭頭在肉裏麵留的時間長了傷口很容易感染。

    檢查之後發現箭頭附近並沒有大動脈,在心裏默默的計算了一下自己的醫療水平,韓佸毫不猶豫的把韓愈的衣服從肩頭拉下握住了箭竿。

    韓愈疼的咬住了嘴唇,有些顫抖的說:“十二郎你在幹什麽?箭不能亂拔,要等大夫看過之後…啊!”

    韓愈的話還沒說完,韓佸已經把箭拔出來隨手扔到了一邊,然後狠狠的按住韓愈的傷口,情況還算不錯,箭頭上並沒有倒刺,傷口也果然沒有撕裂主要的血管。

    “你…你彎一下腰,我夠不著。”韓佸對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實在叫不出叔叔,即使他現在確實比這個少年還矮很多。

    韓愈覺得他恐怕是天底下最好的季父了,即使十二郎玩笑一般的拔箭可能會要了他的命,聽到韓佸的話,他還是反射性的忍著疼彎下了腰。

    這時候窗外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停止了,閂著的門並沒有被誰強行踹開,看來是他們這一方取得了勝利。

    韓佸等血差不多止住之後,撕開自己柔軟的裏衣裹在韓愈的傷口上,又把自己和韓愈的腰帶係在一起,緊緊綁住了裏衣。

    “好了。”韓佸把韓愈的袍子重新拉到他的肩頭:“站起來吧。”

    韓愈輕呼一口氣之後站直了身體,他現在慶幸自己和十二郎今天穿的都是長袍,雖然沒有了腰帶看起來肯定奇奇怪怪的,但是在現在這種時候,也並不會太辱及顏麵。

    雖然心裏覺得韓佸的手法不靠譜,韓愈還是露出了一個帶著安慰的笑,以鼓勵他好不容易出一次頭的小侄子:“十二郎真厲害,都能幫季父拔箭了。”

    韓愈一直以來都是在用生命寵侄子。

    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和原身很熟,韓佸不知道該怎麽和他交流,怕他發現不對的地方,於是他沒有回答韓愈,而是走到門前回頭對韓愈說:“你…你先在屋子裏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情況。”

    “莫走莫走。”韓愈不顧傷口提著劍疾步跟上韓佸:“我與你同去。”

    韓佸放在門閂上的手頓了頓,自身和外界的一無所知讓他默認了韓愈的做法,然後堅定的打開了門。

    於是,中唐的陽光第一次照在了韓佸的身上,身上染血的少年推開這一扇木門,萬裏山河錦繡見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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