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建中四年【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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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中四年是什麽時候呢?

    如果韓佸還生活在他本來的那個年代,在任何一個搜索引擎上鍵入這四個字並且搜索,得到的第一條百科上的詞條是“涇原兵變”,第二條才會告訴他建中是唐德宗的年號。

    建中四年,大唐剛剛從安史之亂的陰影中走出來不久,就又遭遇了一次重創,年富力強的聖神文武皇帝一心削藩,妄圖收複國家在各個藩鎮的統治權,在前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炎的幫助下進行了稅法改革,錢袋子鼓了之後信心也膨脹的厲害,操之過急又識人不清任總小人盧杞作丞相,使得各鎮兵刀四起,中原大地十室九空。

    現在還是早春,所以韓愈和韓佸還能在襄城的地界上找到一處樹蔭畢身,如果是到了秋天,在被李希烈圍攻的襄城城郊,再想找到一棵完整的樹可就不容易啦!

    到那時候,造反的節度使們稱王的稱王、稱帝的稱帝,四王一帝橫行中原各自交戰,叛軍攻陷長安,急昏了頭的德宗皇帝甚至想出逃到蜀地,在大臣的勸說下才勉強接受跑到了奉天。

    理科出身在金融行業奮鬥了一輩子的韓佸無從得知這些東西,所以當這個年號從韓愈的口中吐出砸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隻是迷茫了一小會兒,沒有再糾結什麽。

    快到了晚上,張叔說的醫官才乘著鄉裏唯一的一頭牛拉的牛車慢悠悠的來了,慈眉善目的醫官重新看過韓愈的傷口之後,表示不是什麽的大傷,用草木灰裹一裹很快就會長好之後,張叔才終於放下心來,饗食【1】時還一反常態給韓愈添了一碗酒,說三郎君今日見了血,已經是可以飲酒的男子漢了。

    當然,這酒並沒有韓佸這個小蘿卜頭的份兒,即使他以季父受了傷,飲酒不宜傷口愈合為借口,也沒能從韓愈那裏討到一丁點酒水潤潤唇。

    韓愈無奈的看著一臉期待的小侄子:“不是不給你喝,你還小,喝酒傷身。”

    韓佸舉起手中的筷子:“就一點,一箸就好,我想嚐一嚐。”

    韓愈端起碗飲了一口:“一箸也不行。”

    如果是和嫂娘鄭氏在一起用飯,“食不言”是最基本的禮儀,但是既然嫂娘不在,韓愈也不介意在食案前逗一逗小侄子。

    雖然跪坐的姿勢讓韓佸很難受,但是對唐詩中各種美酒的好奇,還是支撐著他繼續騷擾韓愈:“為什麽啊?季父你在我這個年紀難道還沒嚐過酒味嗎?”

    韓愈輕笑:“我嗎?兩年前卻已經嚐過酒味了,但是十二郎你和我不一樣…”

    韓佸:“哪裏不一樣?”

    韓愈上下打量著跪坐在案前的韓佸,指著他手裏的筷子道:“怎麽說呢?我那時候總也得比你現在高出半箸來,你實在…”實在太矮了唄。

    被黑了身高的韓佸頓時愣在當場,如果韓愈不說,他還以為自己起碼比韓愈小了四五歲呢,沒想到…

    自家三郎君和小郎君相處和諧,張叔自然心情很好,他在屋子裏又站了一會兒,就提著酒葫蘆找老田頭去了,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裏對曆險之後並不驚惶的兩個少年滿意極了。

    除了酒,晚飯其實沒有什麽吸引韓佸的東西,烏黑的小案子上擺的除了幾個雜糧蒸餅就是兩碗綠油油的野菜羹,韓愈對食物的種類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和不滿使韓佸意識到,這可能就是韓家叔侄正常的晚飯了。

    韓愈當然是個名人,但對於他少年時的生活韓佸也沒有太多的概念,倒因為知道他“昌黎先生”的名號來自於韓氏郡望昌黎,就以為他是出身豪門貴族的,現在看來應該是誤解了。

    看著小侄子皺著眉頭喝完帶著苦味的野菜湯,韓愈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其實他也知道,十二郎生得矮身體又不好,並非是怪十二郎自己,大兄遭貶往韶州去的時候,他已經十幾歲了十二郎卻還小,一路上餐風路雨、奔波勞累壞了十二郎的根骨;之後還沒來得及養回來,十二郎又經曆了喪父之痛千裏扶棺歸鄉;在河陽老家將近三年,十二郎好不容易康健了一些,接著又是一次長途跋涉。

    韓家的條件越來越不好,吃穿用度一日差過一日,好好的孩子都給拖累壞了。

    用完了飯,立在一邊的老家人收拾著碗碟,韓愈拉著韓佸進了內室,借著太陽最後的一點光明饋贈從箱籠裏麵拿出一卷書來,轉頭向韓佸道:“十二郎今天要和季父一起溫書嗎?”

    韓佸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時候,點點頭道:“好啊好啊。”

    韓愈沒有說什麽,把手裏的書卷遞到韓佸手裏:“那十二郎今天想看什麽書呢?季父幫你找找。”

    韓佸也不知道唐朝都有什麽書,隨意道:“季父你做主就好,我反正就是消磨時間而已。”

    韓愈:“你可想好啦,季父做主的話,可就隻有經史子集韻律格調啦?”

    韓佸並不知道原主之前看的都是傳奇小說,笑笑道:“都行都行。”

    韓愈奇怪的看了韓佸一眼,他的小侄子雖然聰慧異常,五歲習字七歲能吟,但是自從父親死後就立誌不靠科舉上進,明明比他伶俐多了,卻隻願意做一個守著韓家祖墳的田舍郎,發蒙【2】之後就隻讀傳奇,今天倒改了性子啦?

    奇怪歸奇怪,韓愈也沒有問什麽,一天來韓佸表現出的奇怪的地方也並不是隻有這一處,他寧願把這份奇怪歸咎於盜匪的血腥和殘暴讓小侄子看清了事實,知道了振興門楣、手握權柄的重要性。

    田舍郎聽起來是安穩,但是世道不平,賦稅、盜匪、官兵,哪一樣都足夠逼死人,就說他們現在所在的鄉裏,哪有幾家能吃得上飽飯呢?別說長安城裏的那些紫袍銀魚的權貴們了,就是這襄城的刺史、縣尉、乃至隨便一個衙門裏的小吏,都根本不會有這些煩惱啊!

    於是,韓佸這天晚上拿到了一卷《孝經》作為睡前讀物,他半蒙半猜又結合以前讀《孝經》時候的印象,終於學會了百二十個唐朝繁體字,也算是有所收獲。

    *

    “娘子怎麽回來的這麽早?三郎君和小郎君還睡著,某去叫醒他們?”

    “唔…不必了,按照三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性子,三更天之前肯定不會休息,讓他們多睡一會兒吧,我們去前廳說事吧。”

    “喏。”

    早上,韓佸還昏昏沉沉的睡著,模模糊糊的聽到了張叔和一個女子的對話以及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懶懶的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卻被韓愈拍醒了。

    韓愈:“十二郎…醒醒,十二郎…”

    韓佸強行睜開眼,天還黑著不見一絲光亮,韓愈的身形在黑暗中模糊不可見。

    韓佸的聲音帶著一點剛睡醒的沙啞問道:“怎麽了?季父?”

    韓愈:“嫂娘回來了,我們出去看看。”

    韓佸掙紮著從硌人的木板床上爬起來,神誌不太清楚道:“好哦。”

    韓佸之前住的那間屋子裏死了人,張叔和韓愈都覺的他再睡那裏不太好,又懶得再收拾一件屋子出來,於是就幹脆讓他和韓愈睡在一起了。

    其實韓佸很想說他根本不介意這些,那間屋子裏的大床看起來比韓愈這裏的大多了也柔軟多了,應該要好睡很多,但是為著韓愈和張叔關心的目光,終於還是忍住了。

    韓佸閉著眼把長袍往身上套,等他費盡千辛萬苦套上了長袍係上了新腰帶,韓愈早已經整理好儀容等他半天了,奮而扯過他來,迅速的給他束好了頭發,拉著他的手出了門。

    屋外還帶著些凜冽的冷風從韓佸的前胸穿過,從他的後背出來,他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了,韓愈說的嫂娘,不就是十二郎的母親嗎?於是剛韓佸又陷入一種即將見到原身母親的緊張中去了。

    韓愈感覺到了小侄子的顫抖,回過頭看著他問道:“怎麽了,風太涼了嗎?且忍一忍,嫂娘估計和張叔一起在前廳商量事情,我們疾步走很快就到了。”

    鄭氏的去向韓佸通過韓愈和張叔的對話也有所了解,是討回韓氏一行被潰兵截去的家什而找人幫忙去了,沒想到竟然在夜未艾【3】時分就回來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是挺讓人憂心的。

    這個院子是鄉裏最好的院子,鄭氏走之前賃下給韓愈和十二郎暫時起居用的,隻有兩進不算大,很快,韓佸就看到了前院昏昏暗暗的燈光,料想那裏就應該是前廳了。

    果然,又走了幾步,韓愈站在了庭前,朗聲道:“嫂娘,愈攜十二郎前來問候。”

    屋子裏傳出一個帶著倦意的女聲來,說道:“進來吧,更深露眾,三郎有心了。”

    於是韓佸才在韓愈的帶領下走入前廳,廳中隻燃著一豆油燈,一個身著裙孺的中年女子拿著一把剪刀挑撥著油燈的燈芯,那一豆小小的火焰不停的抖動著,使得廳裏的人和物都像是在不停的晃動,也讓韓佸有些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饗食:即晚飯

    【2】發蒙:即啟蒙

    【3】夜未艾:出自詩經,意為夜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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