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壺裏的最後一滴酒也倒進嘴裏，裴度送的一壺酒飲盡了，韓佸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韓佸從樹下站起來，仔仔細細的把衣服上的灰塵都抹去，在哥舒府兩個小豆丁驚訝的眼神裏打了個招呼，徑直離開了哥舒府。

    從宣城到東都洛陽千裏迢迢衣風曝雨，即使在老媽子崔二十二的修補整理之下，韓佸從家裏帶出來的大部分長衫也都已經傷痕累累了，他身上的這一件是僅有的幸存者，也是鄭氏為在韓佸和韓愈準備的會客服。在他們離開敬亭山腳的韓家莊前，鄭氏特意囑咐他們在麵見各地文首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換上這件衣服，緩帶輕裘每一個針腳裏都蘊藉著鄭氏獨有的關懷。

    不離開韓家莊的時候，韓佸不覺得自己真的把那裏當家，離開了之後才知道，“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對他來說竟不是虛言。

    韓佸這一路上也見過不少好山好水，也走過不少窮山惡水，卻都不如家鄉一座敬亭。

    在安史之亂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大唐歌舞升平萬國來朝，東都洛陽和長安這樣的大城市，根本就沒有關城門這一說，一天十二個時辰，唐人敞著門歡迎所有對大唐感興趣的人進入他們的國度休憩生長。

    現在，安史之亂結束了二十多年之後，長安竟然再度落入叛臣賊子的手中，數次岌岌可危的東都洛陽每天傍晚申時三刻，就會像一隻懷了珍珠的河蚌一樣，緊緊的關上通往外界的門戶，以保證內裏柔軟嫩肉的安全。

    韓佸站在一株垂柳下，對著洛陽城高大的城樓歎了一口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感歎些什麽。

    “十二郎，久等了。”裴度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韓佸的身後，熟稔地拍了拍韓佸的肩膀。

    韓佸轉過身笑笑：“中立，你來啦？我其實也剛到不久。”

    “嗯…勉強相信你了，走吧，我們出城去吧。”裴度也笑，他其實很欣賞這個韓姓少年。

    “嗬嗬…昂…”跟在裴度身後的騾子忽然叫了起來，韓佸才注意到，裴度手裏牽的是一匹毛色雜亂的騾子，頓時露出了一副驚奇的神色。

    “哈哈哈哈…”裴度朗聲笑道，“十二郎見笑了，仆手裏的銅錢不足，買不起駿馬，隻好每天和這匹馬騾作伴嘍！”

    “噗嗤…”韓佸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中立莫要開玩笑了，我一個連騾子都買不起、還要每天仰仗你帶我一程的人，有什麽好見笑的？”

    前一天晚上，沒有了上一次去往香山寺時，武元衡提供的駿馬，韓佸步行從洛城走到香山寺花費了一個半時辰左右，如果是兩個月以前，韓佸的腳底板上估計都會磨出好幾個血泡來。

    不過，晚歸也有晚歸的好處，不僅飽覽了長河、落日、炊煙、佛窟，韓佸最終走到香山寺外的時候，還剛好碰到了在外麵的小樹林裏偷偷烤雞得裴度。

    裴度估計並不經常做這種事情，操作不熟練弄得樹林子裏全是煙氣，韓佸還以為是出現深林火災了呢，過去查看才發現他這位看起來很正經的鄰居，正灰頭土臉的跪在地上點火，夜色裏兩隻一直炯炯有神的眼睛都仿佛沾上了灰塵，可憐得黯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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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兩個人一個走了數十裏山路滿身塵土，另一個不知道點了多長時間的火滿身煙味，在月光下一看對眼，登時就都笑了起來，驚走了山林裏還在觀望的野鳥。

    伸了個懶腰稍稍趕走了疲憊，韓佸幫裴度把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柴火收拾好，搭成透風透氣的樣子，尤有些潮濕的木柴終於燃起了火焰，肉香味漸漸從韓佸手裏穿著肥雞的木棍上傳出來，兩個人盤盤腿坐在一邊，就著月色和煙火氣隨便說著閑話。

    可能是月光太美，也可能是肥雞對已經十幾天沒有見過葷腥的韓佸吸引力太大，在裴度麵前，韓佸不由自主的就把他在哥舒府做西席的事情告訴裴度了。

    韓佸沒有藏私，神氣十足告訴裴度哥舒府的西席他當定來了；裴度也沒有絲毫見外的和他互通了哥舒氏的舊事，主動顯露了他並不想表麵上那麽尋常的內裏。

    上一次雨中相遇，兩個人互相了解了對方的背景，打成平局；這一次月下烤雞，兩個人又各自透露出了一點他們的本事，竟是旗鼓相當。

    留下兩隻雞腿給或許已經熟睡的崔二十二和韓虎頭，裴度和韓佸分食肥雞的時候，得知韓佸早上可以隨寺裏進城買辦的僧人坐車到洛陽之後，提出了以後晚上由他捎韓佸回到香山寺的建議，還好好的對韓佸誇讚了一番他的坐騎。

    嗯，就是現在韓佸胯下的這隻雜毛畜牲無疑了。

    裴度這匹騾子，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全身上下從那個棱角分明怪模怪樣的頭，到支楞著甩個不停的尾巴，竟然沒有一處地方的毛是順的，韓佸絕沒想到裴度這個人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坐騎騾子卻像是從生下來就沒有刷洗過似的。

    裴度也覺得尷尬，他前一天剛帶著他的駿馬鑽過他的秘密據點，趕得急還沒有來得急洗幹淨，如果是他自己騎也就算了，現在帶著朋友一起坐就……

    對的，沒錯，裴度給他的騾子取名就叫駿馬。

    不過，裴度之所以是裴度，就是因為他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會認慫，所以他狀若無事的邀請韓佸上了駿馬，輕鬆的控製著轡頭走在蜿蜒的山路上，甚至還有力氣跟韓佸分享一些對付熊孩子的套路。

    “仆聽說，哥舒府的小郎君們性格……並不是很好，十二郎你這兩天感覺怎麽樣？”

    裴度說，他在洛陽和香山寺之間來來回回那麽多次，早就覽盡了一路的風景，所以主動把前麵的位置讓給了韓佸。

    韓佸最開始是不接受的，騎一匹雜毛騾子已經是他的下限了，裴度比他高一些，他坐在前麵肯定跟直接靠在裴度懷裏的效果差不多，因為某些他自身的原因，他格外不能忍受這樣的情況。

    但是…但是當裴度那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再一次盯住他的時候，他還是屈服了。

    從第一次見到裴度起，韓佸就知道，他拒絕不了這個和他前男友有著一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眸的人。

    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的感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經曆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黑明 的雷*1

    大侄子是個有故事故作深沉的人，丞相剛好有酒有閑，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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