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相逢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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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脫?什麽樣的跳脫?”韓佸問道。

    岫玉跳脫,茭白潤澤,上麵雕滿了牡丹花,不算是特別貴重的東西。武元衡在心裏默默道。

    “岫玉跳脫,茭白潤澤,上麵雕滿了牡丹花。”哥舒夫人回答道,“不算是特別貴重的東西,但是對吾來說,意義非凡。”

    孟郊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道:“仆對夫人沒有任何惡意,也根本沒有見過這個雕著牡丹花的跳脫。”

    孟郊刻意把“牡丹花”三個字咬的很重,岫玉貴重,牡丹難描,哥舒夫人描述的這種類型的跳脫他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說不定壓根就不曾存在過。

    裴度帶著思索的神色瞥了武元衡一眼,真是巧了,哥舒夫人丟失的跳脫,孟郊沒有見過他卻見過,就在武元衡書房的一個檀木的盒子裏。

    武元衡麵帶嘲諷的輕笑了幾聲,現在才想起來找幾年前丟在這座山上的跳脫,哥舒夫人的記性可真是非同一般啊。

    武元衡站得挺直,進入院子之後第一次與哥舒夫人正大光明的對視,眸子裏的懷念或者不甘都已經淡去,兩顆烏黑的眼珠裏有深沉的暗河湧動,朗聲道:“哥舒夫人容稟,家裏的奴婢們今天早些時候在山下撿到過一隻岫玉跳脫,跟您丟失的那隻很相似,等明日,仆派人送至哥舒府如何?”

    哥舒夫人在武元衡的目光裏驚醒,籠在袖子裏的手漸漸收緊,抓在手裏的布料光滑綢密,跟幾年年牽著另一個人衣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長歎了一口氣,哥舒夫人臉上的表趨於柔和,韓佸在哥舒府偏廳裏見到的那個貴婦人的回歸隻在一念之間。

    哥舒夫人站起身來,俯瞰著武元衡一眾人等道:“如此,今日是吾錯怪這位孟郎君了,為表達歉意,願為孟郎君送上一百貫銅錢作為賠禮。”

    “不…”孟郊剛想說不用,一個字還沒有說完,元寬忽然狠狠地從傍邊打了他的手臂一下。

    孟郊轉過頭看著元寬,小聲道:“子舒,你這是什麽意思?既然是誤會一場,我…”

    “你傻呀你!”元寬恨鐵不成鋼,“還沒看出來啊,今天這場本來就是哥舒夫人自己編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給你錢你就拿著——你家中不是還有老母需要供養嗎?”

    “可是……”

    “可是什麽呀可是。”元寬即使作為朋友,也要對孟郊老好人的性格咬牙切齒了,“東野,相信我,別再出言了。”

    武元衡並沒有受到站在他背後竊竊私語的孟郊和元寬影響,施了一揖道:“多謝哥舒夫人寬容,明日定會將跳脫送至哥舒府——日已過午,誤會解決,仆等不打擾夫人的雅興,先行告退了。”

    “嗯,諸位郎君自去吧。”

    哥舒夫人垂下眸子,自從武元衡娶了她妹妹做妻子之後,她就很少有機會再見到他了,從去年她也嫁了人之後,更是一次都沒有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過武元衡。

    她其實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們兩個之間不會再有什麽牽扯了。

    這和選擇最初是她做的,不過武元衡也沒有提出異議。

    但是哥舒夫人不明白,事情難道非要做的這麽絕嗎?

    既然當初的情誼都不是假的,兩個人又都生活在東都,就不能像尋常的親戚一樣,逢年過節見上一麵、隨口說幾句客套話嗎?這樣……這樣也就夠了。

    如果當年武元衡也像現在一樣知道上進…不,哪怕隻有現在的一半,哥舒夫人也一定會選擇嫁給他的。

    哥舒夫人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她今天故意找茬,武元衡是決計不肯見她的,這大概就是太宗皇帝能夠坐穩皇位而武後卻棋差一招的原因,男人總是在感情的事情上來得比女人更果決一些。

    韓佸這時候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抱拳跟武元衡站成一排道:“不知道夫人還記不記得仆?仆乃哥舒府兩個小郎君新任的西席,前幾天曾蒙夫人召見過一次…”

    “韓先生也在這裏?——當然是記得的。”哥舒夫人重新跪坐在地茵上,不急不緩道。

    “那不知道夫人此次出行可帶上了兩位小郎君?”韓佸笑道,“仆與兩位小郎君性情相合,一日不見便覺得有些不舒坦,如果夫人帶…”

    “沒有,吾沒有帶上他們。”哥舒夫人頭顱微微昂起,帶著些驕傲自矜道,“三郎四郎年紀小,世道不太平,不便出行。”

    韓佸挑挑眉道:“夫人慈愛。”

    韓佸可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點點和團團就是在大街上,哥舒夫人似乎…不太重視兩個小蘿卜頭?

    一眾人等從小院子裏出來時候,剛好碰武元衡進院前安排來的婢女。

    婢女們手裏捧著果盤和菜羹,應該是順便帶來了給哥舒夫人備下的午飯,十五六歲的少女們哪一個看起來都比小廝要機靈許多,婷婷嫋嫋走在山路上,分外的賞心悅目,看到眾人之後盈盈行禮,不慌不亂。

    武元衡卻皺著眉頭,指著扣著碗的各色食碟道:“髓餅也在裏麵?”

    領頭的婢女道:“回郎君,髓餅也在,廚房特意加了蜜的,還熱著…”

    “撤下去!”武元衡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婢女不知所以,抬頭怯怯的看了武元衡一眼,眸光如白兔西顧,輕聲道:“是。”

    裴度和韓佸都不發一言,孟郊瞠目結舌壓根不再狀態,隻有元寬搖著頭“嘖嘖”了兩聲,不知道在感歎什麽。

    武元衡瞥了元寬一眼,臉上又露出那種讓韓佸感到不適的瑰異笑容來。

    詩會開在山頂的小花園裏。

    這座花園乃是順著山溪的源頭往下修的,南北橫跨武氏別業,花樹雜種,草木蔥蘢,是個白日裏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歌縱酒的好去處,尤其是在暮春三月萬物生長的季節,陽光暖而不烈,風水潺而不激,晨昏午後遊冶嘻行,心曠神怡之間令人忘卻人間。

    主人武元衡上午離開之後一直沒有回來並沒有影響到詩會上的眾人,他們都是東都的權貴子弟,對武氏別業以及每年的牡丹花會都非常熟悉。

    中午日光極盛的時候眾人擺開宴席,各自飲酒尋歡,會作詩的隨便謅幾句或者拿出自己最近的新作在朋友之間傳閱,不會作詩的抱著美酒喝上幾大壇,酒酣意氣盡,高歌前人之曲,胡亂的舞蹈著。

    唐朝人的詩會,詩酒是當之無愧的主角,然後是山水清音花木原石,最後才是人。

    韓佸等人在武元衡的帶領下來到詩會上的時候,飲酒的人舒嘯的人舞蹈的人,誰都沒有注意他們。

    眾人分別坐下,韓佸飛快的把肚子填飽,一抹嘴站起來對武元衡道:“伯蒼,你們繼續,我去山下看看崔二十二他們有沒有消息。”

    武元衡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裴度就笑了笑站起來道:“我與你同去,十二郎你還是第一次來這裏,對附近不熟悉。”

    孟郊也想站起來,元寬卻按住他的肩膀對韓佸說:“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是想來有中立跟著應該無恙,我和東野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等大家都說完了,武元衡才施施然拿出絲帕擦了擦嘴角,對韓佸和裴度道:“估計是還沒有找到他們,不然我們這邊早該收到消息了,十二郎和中立一起去看看也好,山上山下的小廝幾乎都認識中立,你們看著辦就好——武通這家夥不知道是怎麽搞的,連在附近找兩個人都找不到。”

    韓佸躬身對武元衡行了一禮道:“多謝伯蒼,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裴度走到韓佸身邊直接扯過他的衣袖,戲謔道:“好啦,你們這樣客套來可套去的煩不煩?不都是朋友了嗎?”

    裴度的話一出口,除了仍然不再狀態的孟郊以外,所有人都大笑出聲,終於驚動了詩會上沉醉在美酒裏的其他人,裴度於是趕忙拉著韓佸離開,再不走,等到那些醉鬼們過來,怕是根本脫不開身了。

    *

    崔二十二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咒罵韓佸了,他艱難地在伊河裏浮沉著。

    韓虎頭把馬拴在小樹上,安靜地等待著下河救人的崔二十二爬上來,隻有偶爾四顧的眼神裏才透露出一兩絲的惶急來,但是放眼間卻沒有見到一個行人。

    正是午飯的時間,附近又全是野山沒有田地村莊,哪裏會有行人呢?

    不多時,崔二十二一隻手架著老嫗,另一隻手墜著岸邊,腳下不停地踩著水,急聲道:“韓虎頭!你幹什麽呢?快過來搭把手,我好爬上去。”

    伊河在山嶺之間穿過,這一段河岸並不平緩,一麵是龍門石窟一麵是山林,即使是壯漢也不一定能拉著另一個人爬上去,跟不用說有些瘦弱的崔二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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