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萬姓歌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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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舒曜節下要回來了?”元寬有些驚訝的問道,“不是說山南東道節度使賈耽賈敦詩被聖人任命為東都留守了嗎?李汧公留在洛陽的四千兵馬還在,節下在汝州,應該沒有什麽後顧之憂啊?”

    韓佸挑挑眉毛:“沒有後顧之憂?哥舒曜節下的補給物資還夠嗎?子舒可別忘了,朱泚叛亂是怎麽開始的。”

    聖人如今遠離長安就食梁州,最開始就是因為朱泚的叛亂。可是別看這場叛亂以朱泚為頭目,最開始發起的時候,還真跟朱泚沒有什麽關係,而是因為聖人調動朱泚的老部下去打仗,卻沒有給足夠的賞賜,遠道而來的的涇原道士兵吃沒吃的喝沒喝的的,與他們同行的神策軍大口吃肉衣著亮麗還一直嘲笑他們,憤怒的士兵才失去理智搶掠長安。

    軍隊動亂開始的時候,朱泚還是長安城裏的一個困徒,聖人逃奔的時候,他本來也打算逃走,誰知道群龍無首的涇原兵一直都沒有忘記他們這位老上級,硬是找到他家裏奉他為主了。

    元寬想起這場曠日持久的混亂的起因,無奈的點了點頭點點頭,歎了一口氣:“唉,這天下,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韓佸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會好的,大唐不會一直就這樣下去的。”

    “哈哈,那是當然。”元寬笑,“我每每看到武伯蒼,看到裴中立,看到你,看到這些孩子們,就堅信大唐絕不會一直這麽下去的。”

    韓佸笑笑不說話,改變曆史的,都是身處曆史之中的人,他並不覺得的自己有這個能力。

    “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躲清閑?”老好人孟郊在洛水裏滌盡滿手的泥汙,朝韓佸和元寬走過來,“你們兩個啊,幾個孩子都是你們帶來的,怎麽最後偏偏輪到我陪他們玩?”

    哥舒嵫哥舒磧和韓虎頭經過了一上午的了解之後,已經勉強成為了朋友,正帶著元寬家和哥舒磧同歲的孩子一起蹲在河岸上玩泥巴。

    “咳咳…”韓佸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子舒告訴我,東野你打算離開東都了?什麽時候走?”

    孟郊看著浮在洛河上的各色大船道:“兩三天吧。”

    “怎麽就忽然離開了呢?東都不好嗎?”韓佸問。

    孟郊搖搖頭:“不是東都不好,是東都太好了,不適合我。”

    元寬撇撇嘴道:“十二郎啊,東野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平日子他可過不下去。”

    “我…我不是過不下去,我是…”孟郊漲紅了一張臉。

    元寬聳聳肩,打算了孟郊的話:“我去看看稚子們。”

    韓佸看著元寬的背影,有些尷尬又有些奇怪,問孟郊:“你們這是怎麽了,你和子舒的關係不是最好嗎?”

    “唉…”孟郊歎了一口氣,“子舒不希望我現在離開洛陽,是我不好,又惹他生氣了。”

    “留在洛陽不好嗎?現在比洛陽安定的地方可不多了。”韓佸垂著眼眸。

    孟郊背著手立著,洛水之清風將他的衣袂揚起,老窮酸經常佝僂著的背終於挺直,恍然有些高大:“萬姓聚舞歌太平——十二郎啊,我今年三十又五,漂泊半生苦為伴,身病戎馬,年年受日月鞭撻,見不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太平盛世【1】。我在這裏高床軟枕,反而沒有在野山上隨便墊點草睡得安穩,我早該走了。”

    可笑可歎,天下兵戈不止征戰不息的時候,這個窮酸竟然會說什麽“見不得太平盛世”的話。

    韓佸沉默了,東都城裏大部分人都沉醉在安寧的美夢裏,也清醒在日複一日的惶恐裏,夢中的飲食雖然和醒時的相仿,卻並不能使睡者果腹【2】。

    洛河邊上的垂楊柳和著水紋的拍子一下一下晃蕩著,整個東都從邙山到龍門,都沉浸在這樣的頻率裏,敢於醒來的人,百不存一。

    孟郊的脊背在短暫的挺直之後又彎了下來,他的腦袋仿佛太重了,把他整個人都壓得抬不起頭來,一個溫和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十二郎,我如果十幾歲上娶妻生子,孩子都該有你這麽大了,雖然我們一直是平輩論交,但是有時候我總免不得把你小輩來看,希望你不要介意。”

    韓佸勾勾嘴角:“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其實不隻是你,伯蒼、子舒他們有時候也會這樣,這是你們對我的維護,我知道的。”

    孟郊仰頭看著天道:“裴中立和武伯蒼都是心智堅定之人,以後是要做大事的,我這麽多年隻求自己心安,什麽都看不透,跟他們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子舒放棄了少年時候的誌向,樂意在洛陽做一個富貴閑人,我羨慕過他的豁達,但是終究做不到不看不聽不想,我也不如他。”

    韓佸:“人各有誌,東野你跟他們本來也不一樣,又何必非要相互比較?”

    孟郊緊皺著眉頭道:“是這個道理。不過…十二郎,我活了半輩子,一事無成,有時候總歸會忍不住抱怨幾句。

    韓佸點點頭:“人之常情,東野你是我平生僅見的心誌堅定。”

    孟郊笑笑:“那是以為你年紀小,認識的人還太少。十二郎,你…”

    韓佸手裏拉著一條柳枝,笑著問:“怎麽了?”

    孟郊有些糾結,想了想還是問道:“十二郎你…有沒有什麽想做成的事,或者特別在乎的人?”

    想做成的事、或者特別在乎的人?沒有。

    捋著手裏的柳葉,韓佸想起了很多人,遠在江左的鄭氏和韓愈,洛陽城裏的崔二十二和韓虎頭,認識不久但相處很融洽的裴度,麵冠如玉的武元衡,哥舒嵫和哥舒磧。

    有親人有朋友有晚輩,韓佸和他相處的都還不錯,韓佸也很在乎他們,但是似乎還談不上特別在乎。

    想做成的事,就更沒有了,因為韓佸想做的事情,基本上立刻就能做到,腦海裏來之一千多年後的記憶,讓他在之前兩年的大唐生活裏無往不利。

    韓佸張了張嘴,但是沒能發出聲音。

    “你沒有?”孟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很奇怪,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少年呢?能力強又聰明,性格溫和,對誰都好,開心的時候笑得恰到好處,不開心的時候眉頭也皺得恰到好處。”

    韓佸還是不說話,他總不能告訴孟郊,他的靈魂來自另一個時空,剛在這個世界呆了兩年,還不是很習慣、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或者的意義吧?

    “唉…”孟郊歎了一口氣,離別的時候人們總是在歎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十二郎,你說,人,是為了什麽活著呢?”

    人是為了什麽活著呢?韓佸曾經知道過,後來忘記了,現在還不想再知道一回。大部分時候,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活著,也是一個人悲劇的開始,屈子沉江才有了今日的端陽節。

    人是為了什麽活著呢?這個問題沈媼想過很多次嗎,一直到她的女兒梨花出生,她才有了結果。

    這個結果就是沒有結果,誰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活著。

    梨花出門買繡花用的絲線去了,沈媼一個人費勁地把一打兒碟粗瓷碗搬到大木盆裏,從水缸裏添了好幾桶水到盆裏,蹲在地上洗雕石窟的工匠們吃午飯用的碗。她的頭發已經幾乎全白了,三千煩惱絲像一團愁雲一樣籠罩著她,讓她時不時想起年輕時候的日子。

    五月裏的陽光帶著將來未來的暑意,即使躲在一株大樹的綠蔭裏,沈媼的額頭上還是很快就附上了汗水。

    “沈媼…您在家嗎?”伴隨著敲門聲,裴度的聲音從院子外傳來。

    沈媼拉開門攏了攏鬢角的散發道:“是你?裴郎君?你怎麽來了?”

    裴度笑了笑,側開身子把身後的武元衡露出來:“我和伯蒼一起來的,今天端陽節,來給沈媼送節禮。”

    武元衡拱拱手,指著身後扛著東西的小廝說:“沈媼,多謝您的香囊,我和幾位朋友都很喜歡,特意來給您送回禮。”

    “哦。”沈媼笑笑道,“你們太客氣了,快進來吧。”說完,沈媼把院門拉得大了一些。

    裴度和武元衡笑笑,帶著兩個小廝走進了院子。

    兩個小廝把武元衡和裴度帶來的米麵放下,行禮退出去了,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武元衡和裴度臉上的表情都是熱情的、恭敬的,可是沈媼就是覺得不太對,心裏惴惴不安的。

    悄悄環顧了四周,裴度對沈媼的生活狀況有了初步的了解,首先,她和女兒的生活十分清貧,晾在院子裏竹竿上的外袍都是麻布的,上麵層層疊疊打了甚多補丁;其次,她們雖然貧困,但是過得頗有些講究,院子裏栽著一叢翠竹,窗欞上纖塵不染。

    裴度和武元衡都不說話,沈媼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道:“多謝你們的節禮了,香囊本來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再說你們該救過我和梨花的命,老嫗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武元衡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我們今天來,其實也有一件事情需要沈媼的幫忙,沈媼不必推辭。”

    “什麽事?老嫗我一定知無不言。”

    “聽說,沈媼安史之亂前,曾是上陽宮裏的宮人,不知道聽沒聽說過,睿真皇太後的消息?”

    睿真皇太後是當朝聖神文武皇帝的生母,姓沈,安史之亂時在洛陽失蹤。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此處引用了李白的《春日行》中“萬姓聚舞歌太平”,並化用了杜甫,《上水遣懷》中的“我衰太平時,身病戎馬後”、“蹉跎陶唐人,鞭撻日月久”四句。

    【2】“夢中的飲食和醒時相仿,卻並不能使睡者果腹,因為他們睡著。” 出自奧古斯丁《懺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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