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征之前預料得差不多，因為之前推廣會上那三家的發言帶有比較明顯的引導性和貶低傾向，再加上天氣驟變，家家戶戶的存糧並不富裕，所以這一波肯出錢出糧蓋大棚的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多。按照統計結果來看，參與這次大棚建造的一共二十來家，這裏麵還有將近一半是早就離開了村子裏，最近才重新回來的“新戶”，而且統共麵積不超過三十畝，平均下來也就是一家一畝多點。

    嶺頭村這邊因為地形原因，可以開墾出來耕作的土地麵積並不很大，除去少數幾戶承包了比較大麵積的土地做商品種植之外，剩下的基本上每家每戶也就有個兩三畝地頂天了，每家蓋上一畝地的大棚倒也基本差不多。冬天裏利用溫室大棚再種上一季作物，對於家庭條件的緩解絕對是大有幫助的。

    那天去陳鈺加參加“講座”的四家人裏麵，到最後老張家、周叔和孫健爺倆都決定要出糧食蓋一畝地的大棚，糧食不夠就參加那個貸款項目，用每年收貨之後得到的一部分糧食逐年還清。其實這和傳統的貸款沒啥區別，隻不過是把錢換成了糧食而已，到時候要是誰想當老賴，蓋了大棚卻不還糧食，不但會強製執行收糧工作，還會直接將家庭評定等級下降，以後碰上災情的所有補貼在還清債務之前都會被取消。

    讓傅征有些意外的是，劉暢家卻沒有神情建造大棚，但是一想到她家那個糟心的家庭狀況，估計就算是劉暢和他爺爺真心想要做點什麽，也能給攪和黃了。隻是作為外人他們都不好多嘴，隻能是到時候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結束了大棚推廣這個爛攤子，村裏卻並沒有重新平靜下來。這時候已經進入了三月中旬，放在往年，就算大田裏麵溫度還很低，不能開始春耕，可是留在村裏種地的，計劃出去打工的卻都已經早早就要準備起來了。可是今年這情況，室外溫度還是零下二十好幾，外出打工更是沒了門路，平日裏閑得五脊六獸的村裏人就紛紛開始根據最新得到的消息，琢磨起即將開始的最新一輪土地確權到底會怎麽辦了。

    去年十月份部隊下來發放救災物資之後，又有幾戶早已經遷出去的，如今陸陸續續回到了村子裏，到目前為止全村已經一共有236戶，合計1044人了。新來的這批人倒是更加精乖一些，剛解決了落腳問題，就立刻跑到村委辦公室辦理落戶手續，估計是對之前的政策和分發物資時候的區別對待一事早有耳聞，所以落戶落得毫不猶豫。

    可到了眼下這個時候，光是落戶顯然是不夠的。原來有些留守在村裏的人家可能就剩下老兩口，自己種上一畝半畝的地當口糧，過年過節兒女回來拿點錢拿點東西當孝敬，這日子也能過得去。可是眼下，在外麵討生活的兒女孫輩都無奈回來投奔了自己，靠著一兩畝土地過日子的一下子從兩張嘴變成了七八張嘴，這土地一下子就不夠了。

    “別吵吵，別吵吵了，令兒都下來了，現在吵吵有啥用！”村長劉樹民的家裏被兄弟晚輩擠得滿滿當當，劉樹民把桌子拍得“嗙嗙”山響，爭吵的呃人群平靜了一瞬，可下一秒，女性的嚎哭聲又更響亮地重新發了出來。

    “那咱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啊！”劉樹民平輩的老人沒剩下幾個了，現在家裏麵的收入和工作主力早就變成了下一輩，甚至是孫輩，眼下出聲最大的就是劉樹民的一個侄媳婦，也是他們老劉家在村裏包地麵積最大的一家，“俺家當初跟村裏包地的時候，簽的可是三十年的合同，就咱村兒那破地，地力也差，土壤也不好，一年還就能種一季，俺家包下來可是每畝花了500多塊啊！就這價格，就是再往南邊一點兒，再好一點兒的地，也不是找不到，還不全都看在大伯你的麵子才留在咱們村兒！”

    “可是現在呢？你瞅瞅這合同，眼瞅著還剩下十幾年，那好幾十畝的地就要給收回去，全村按照一人兩畝地重新分配，這不是欺負人嗎？”

    “就是啊，老三媳婦說得對，咱當初都是因為村長你宣傳土地流轉承包，這才下決心在村裏包地種植的，現在你可不能不管啊！就這回補償的那幾個錢，就算是換成糧食補償，又能夠全家吃幾天的？！”

    “就是就是！村長你得給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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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樹民腦袋都要炸了，他現在是沒勁兒再拍桌子大喊大叫了，當然這喊了叫了也不見得管用。眼下蹦躂得最歡的幾個，平日裏自己從來沒短了照顧，一應政策優惠啥的自己也都是出麵盡量爭取那最好的條件，結果現在遇到觸及自家利益的事情，居然頭一個跳出來，好像這些政策事情啥的，都是他劉樹民搞出來坑害本家，坑害村民的。

    年景變差的這一年，村子裏人口變了，精氣神兒變了，似乎連人心也變了不少，就連這被本家親戚質疑攻擊的事情，劉樹民也已經不是第一次碰上了。最開始可能還覺得，大家就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變化，慢慢的就好了，可被攻擊被冤枉的次數一多，劉樹民也有些心涼了。

    嚎哭吵嚷的人們雖然鬧騰得歡實，同時卻也是最會看臉色的一波，眼見著劉樹民神色不太對，慢慢地也就都小心地收了聲，這時候劉樹民的心態正好也調整得差不多，才喝了一口茶水，聲音不高不低，不緊不慢地說道：“大家的心情我也都理解，不說你們，要按這個最新的政策，我自己家不也得被收回去十好幾畝地呢麽？但是政策就是這麽個政策，你們就是把我家這房頂給吵吵塌了，該收回去的地還是得收，這個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那你也不能一點辦法不想吧？咱可是實打實的親戚呢！”

    “就因為是親戚，這事兒我還真就不能蹦躂得太過！”劉樹民看了剛才說嘴的人一眼，卻是關係比較遠的一支，平日裏走動很少，這時候卻全都湧到跟前來了。“說句不好聽的，我這個村長壓根就不是個有行政級別的幹部，全靠三年一選，你們也別在我家裏賴著，大不了我這個村長不幹了，安生在家種地，三個飽一個倒多好，省得勞心勞力了！”

    “別別，叔/大伯/大哥你別說氣話……”一聽劉樹民連撂挑子不幹這種話都說出來，屋子裏的親戚終於有點著急了，爭先恐後地出聲勸著劉樹民。隻要劉樹民在村長這位置上坐一天，那劉家在村子裏就能壓他們老孫家一頭，否則萬一讓老孫家的人當了這個村長，還不得被他們給欺負死！

    大多數親戚到了這一步已經打算偃旗息鼓了，可到底還是有那二五眼想不明白事兒的，一看話題就要被岔開，立刻就急了：“那咱就真這麽認了，就這麽把地都交出去？我要就是不交地，他們能把我咋的？大不了鬧一場，隻要能把地留下，幹啥我都能豁出去！就像上次那幫當兵的過來，惹急眼了不也就是朝天放槍？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斃了！”

    劉樹民一愣，看著剛才說話的人，簡直想把對方的腦子給掏出來，看看裏麵是不是早就被蛀空了。跟那人一起過來的倒是機靈一些，一聽這話趕緊在背後使勁揪他衣服，偏生那人老賴精神一上身就容易浮想聯翩，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想到帶領全村的種地大戶鬧到外麵去，成功把土地留在手裏，最後大豐收時收獲村民羨慕眼神的場景了。

    劉樹民揮了揮手，讓屋子裏的人都各回各家，他聽著一幫人吵吵了一上午，現在必須睡個午覺歇一歇，但是有些囑咐的話，還是必須提前說好了。“當兵的手裏有槍，那槍子兒可能確實不會打到你身上，但是以擾亂治安阻撓生產的理由抓起來關兩天，應該不是什麽問題。真想要鬧事，你就自己去鬧，惹出什麽後果來，你也自己扛著，別連累了大家。”

    “……能有什麽後果，就是因為脾氣太軟，所以才那麽容易被欺負住，你沒看那國外……哎呀！”那人猶自念念叨叨，卻突然腦後勺挨了一下，不由得朝著身邊的人怒目而視。

    “你個傻x趕緊給我閉嘴吧！”一起來的人恨不得把他的嘴給縫上，“你鬧事，到時候自己被抓進去不說，全家甚至全村都得跟著倒黴！還國外怎麽怎麽地，網上那說什麽的都有，能都相信嗎？不會自己動動腦子想想嗎？！”

    劉樹民這回是真的懶得說話了，直接揮手趕人，在老伴和兒女有些擔心的目光裏，翻身上炕，很快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嗶嗶嗶 送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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