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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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扶蘇睫毛簌簌抖動著,他像是被夢靨住了,眼角一直在流著淚,口中卻呢喃著蒙恬的名字。
扶蘇這是怎麽回事,誰都不知道,而太醫令能診斷的、也隻是扶蘇病了,但高熱已經退下,可是他……
蒙恬心裏煩亂,他想起昨晚上扶蘇在自己的那裏,不但等了自己一個下午,夜裏還沒歇好,自己就又將他給送了回來,若是他昨夜留了扶蘇在那邊歇息,興許扶蘇回來就不會病了,說什麽想念父皇才會夜裏去玩水的,恐怕是他跟自己分開了睡不著才做出來的事。
然而這些都是蒙恬的猜測,他也不敢斷定、扶蘇生病是不是就因為如此,暗暗呼了口氣,蒙恬將扶蘇又放到被褥裏去,隻是沒曾想,他剛要鬆手,扶蘇的小手,居然抓著蒙恬的袖子不放。
“公子!?公子?”蒙恬不敢再動,隻小聲喊他。
扶蘇睫毛簌簌抖動了兩下,而後這才緩緩睜眼。
“蒙恬……”扶蘇聲音軟軟的,帶著沙啞,又像是哭腔,他問:“你……沒死……”。
“你!”蒙恬大驚,他睜大眼盯著扶蘇,渾身像是被冰住了一樣:“你……你說什麽……”。
扶蘇狠狠閉眼,嫩嫩的聲音滿是沙啞:“父皇要我性命,我不敢有違抗,原本以為我尊從了,他便不再遷怒你了,沒想到……沒想到到底還是害了你的性命……”。
這是……上輩子蒙恬從沒聽到過的話……
猛然反手,蒙恬一把抓住扶蘇的手:“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扶蘇不說,隻紅著眼看他:“我聽到了……我聽到了……他們逼你自盡,我想阻止你,我一直叫你,可你都聽不到我……”說到這裏,扶蘇又落淚了:“你當時被逼自盡……也是用了那把匕首嗎?”。
“公子!”蒙恬說不話來,他俯下身去將扶蘇一把緊緊抱住,恨不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麵一樣。
被蒙恬這麽抱著,扶蘇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哭出聲來……
滿屋眾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悄然退出,偌大的房間裏麵,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門外,蒙驁獨自一人站在這裏,他臉色滿是凝重而又陰霾。
天色黑盡,蒙恬依舊守在這裏,他懷裏抱著的扶蘇,昏睡著,小臉還是蒼白的,紅紅的眼角還印著幾許淚痕。
扶蘇現在的身體還小,又在病中,而那一場夢靨,說他是再經曆了一次死亡也不為過,被蒙恬緊緊抱著的時候,他不知不覺間便又睡了過去,此時迷迷糊糊的一醒來,就看到蒙恬胸口的衣襟。
“蒙恬……”扶蘇略一抬頭,就剛好看到蒙恬的眼。
蒙恬低低嗯了一聲,指尖摸過扶蘇的眼角:“你醒了,眼睛疼嗎?”。
扶蘇隻是搖頭。
蒙恬輕歎一聲,他微微皺眉,問得小心:“你可是……想起了上……上輩子的事來?”。
“我隻想起了,我自盡時候的事……”許是之前已經發泄過了,扶蘇現在倒是平靜了許多,隻是眼眶還有些微紅。
蒙恬再問:“其他的,便沒有了嗎?”。
“沒有了……”扶蘇說:“我不知是做了何事,惹怒了父皇,才被父皇貶了出去,當時身邊,就隻有你在”。
所以……
扶蘇的情況,跟蒙恬,跟蒙恬的弟弟都不一樣。
他也是歸來人。
卻不是一個完整的歸來人。
這是何故?
蒙恬不知,他隻是動了動手臂,將扶蘇抱得更緊了些:“想不起來,便不想了,上輩子有太多事,連我都不知道,不過這輩子既然回來了,我便不許那時候的事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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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雙眼一眨不眨,他盯著蒙恬,動了唇似是要說什麽,可是不知道怎的,腦子裏,卻想起耳邊那輕柔的呢喃。
——今生蒙恬護不住你,來世,蒙恬必定舍命保你!——
這般如若耳語一樣的情話,讓扶蘇回過味來後,便有些臉頰滾燙,此時再看蒙恬對自己這般的摟抱,扶蘇更是有些發窘。
之前時,扶蘇還不“懂事”,可是一場夢靨,與模糊不清的記憶,卻讓扶蘇瞬間像是又“增長了些許”,懂事了些許,他與蒙恬這般的姿態其實是不合禮數的,但是……一想到自己之前都不懂事了,扶蘇就垂了眼,紅著耳根,繼續裝不懂事。
“怎麽了?臉這麽紅,可是又發燒了?”蒙恬有些擔心,還伸手去摸扶蘇的額頭。
扶蘇微微搖頭,躲開蒙恬的手:“沒,對了,我之前聽見你跟使者說的話了”。
蒙恬一怔。
扶蘇說:“你蒙氏一族對我父皇這般忠心耿耿,可我父皇卻……”。
蒙恬長歎:“我當年迂腐,不敢違忠是其一,而我自盡也是因為你”。
扶蘇眸色大睜,心裏似乎瞬間裝滿了自責。
蒙恬敘說:“當年我手握大軍,駐守長城若是造反,未必就沒有一條生路,隻是……你那時候已經……”沒了扶蘇,蒙恬造反就屬於叛國,蒙家軍人做不出這種背主叛亂的事來,所以蒙恬最後才會飲了毒酒。
扶蘇似乎明白過來,他心裏疼得擰成一團:“果然……還是我牽累你了……”。
蒙恬聲音低低的說:“你既然知道上輩子你牽累了,那這輩子,可要還我?”。
扶蘇一怔。
蒙恬認真的盯著他看:“以後的路會不會還跟上輩子相同,我不知道,但是將來如果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又走到了那一步,我要你記住,你欠我蒙恬一次,欠我蒙氏一次,所以將來不管在什麽情況下,你都不得再有輕聲的念頭!”。
扶蘇聽著,重重點頭。
對於上輩子的記憶,扶蘇是不全的,他這次也是病得凶猛了,才會突然想起那時候人生最後的時刻,如今人生從新來過,誰都不知前路如何,可隻要一想到蒙恬,扶蘇就滿心愧疚,不敢再有什麽輕聲的念頭。
房間裏,兩人又說了一會的話,待得崔廣拿來了吃的,蒙恬陪著扶蘇用過,看扶蘇在床頭又重新睡去,蒙恬這才大大的鬆了口氣,起身出了門外,外頭,有奴才等著蒙恬,說是蒙驁要見他。
蒙恬一怔,他深深吸一口氣,拽緊了手,就朝蒙驁的院子走去了。
夜色深深,房間裏,蒙驁的桌前擺放著棋盤,旁邊的茶杯冒著氤氳白氣,他跪坐在那裏,臉上的神色從離開扶蘇的房間起,就沒有鬆緩過。
“祖父”蒙恬走近,朝他抱拳。
蒙驁略一點頭,就讓蒙恬在自己對麵坐下,祖孫兩人都不說話,隻是默契地拿了棋子開始下棋。
半個時辰之後,棋盤分了勝負。
白子慘敗,黑子全勝。
“當真是一點也不留情啊”蒙驁輕歎:“前兩日與你下棋的時候,你還總是慘敗,一眨眼,現在敗白的變成了我”。
蒙恬抿唇,他盯著蒙驁皺眉,他知道蒙驁有話要說。
果然……
“你與公子之間,到底還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蒙驁開門見山:“公子為何一醒來便說陛下要他性命?為什麽說那些連累你的話?”。
蒙恬皺眉:“祖父,今日在公子房間的那些人……”。
“我會讓人處理的”蒙驁毫不在意,他在意的,隻是自己問出的疑惑。
若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那隻是扶蘇的亂夢也就罷了,可是蒙恬當時的反應,卻證明了,扶蘇不是亂夢,而是確有其事,隻是當時他們二人都震驚在他們的事件裏麵,忘記了房間裏,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蒙恬暗歎一聲,問:“祖父,您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嗎?”。
蒙驁微怔。
蒙恬看著棋盤上,交錯的黑白棋子說:“在我與公子的上輩子裏,公子因為觸怒陛下,而被陛下發配陽舟,當時我就在那裏,後來陛下南巡,讓使者前來傳旨……”。
“傳旨?”。
蒙恬抬眼,眸光銳利地盯著蒙驁:“陛下命令我與公子自盡”。
蒙驁驚住,他睜大眼,看著蒙恬。
蒙恬皺眉,細細的將當時的事情仔細說了。
當年戰事不斷,其中以匈奴翻山攻入,最是讓人防不勝防,故而嬴政才會命人去修築長城,以抵外敵。
長城其實早已存在,七國天下各國都有,但是長城並不相連,它隻屬於各國間地域分化的一種標示,後來嬴政聯想此處,才有了完善長城的念頭,那時候七國天下已經完全統一,而修建長城這麽重要的事,嬴政自然是派給了蒙恬去辦,隻是長城修到陽舟後,扶蘇因為觸怒嬴政,被嬴政發配過去,那段時間扶蘇十分消極,一日裏也說不了幾句話,可是更讓人意外的是,幾個月後,嬴政的使者來了。
捏緊了手裏的杯子,蒙恬說:“使者說,陛下不喜公子到了陽舟,仍舊不思悔改,還心生埋怨,故而要賜死公子,而我,因為修築長城,挖斷了地脈毀壞了龍根,故而也被陛下一同降罪了”。
蒙驁聽著,當即就說:“欲加之罪!”。
蒙恬輕笑:“確實是欲加之罪,可當年公子不知,他那些日子本就消極,使者帶來的旨意上頭,又確實蓋了陛下的玉璽印章,公子深信不疑,我即便有所懷疑,也……”。
蒙驁氣的拍桌:“你個滾犢子!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笨的孫兒!!!”。
蒙恬苦笑,承認了自己蠢笨。
蒙驁直接一巴掌給他頭上拍去:“你也不仔細想想!陛下對公子若不寵愛,怎會派我隨著公子一起來這趙界,還保留我在這裏的軍權?而你,你當年所做的是什麽事?你是在修築長城!這是陛下心頭以來最大的事!這麽重要的事陛下派遣給你,可見對你信任到了何種程度!就算你當真挖斷了地脈,毀壞龍根,陛下即便怪罪與你,也斷不可能會要你性命,那時陛下將公子發配給你身邊,也許便是想讓你保護公子,若是那時你與公子,舉兵而起,那到時候大秦的天下就可能是另一番光景!”可是這個蠢孫兒居然跟著自盡了!
蒙恬被蒙驁說的慚愧,這個可能,其實幾年前,蒙恬在隨蒙驁又回戰場的時候就想到了,隻是上輩子的蒙恬不敢這麽去想,一來嬴政不像是這種會為扶蘇事事考慮的人,二來……使者拿來的旨意上,也確實是有嬴政的玉璽為印。若非如此,當年扶蘇怎麽會那麽輕易地就……
苦笑一聲,蒙恬說:“當年,我少時與公子並無交集,陛下又是那樣的深不可測,我怎敢輕易猜測、陛下將公子發配陽舟的用意……”。
這麽簡單的事,當年蒙恬不知,可如今、蒙驁一聽就明白了嬴政的安排,說對蒙恬恨鐵不成鋼都算輕的。雖然蒙恬還有話沒說,但蒙驁也猜到了。
那時候扶蘇已死,蒙恬起兵是為造反,到時候那些真正的亂臣賊子就更有理由將蒙氏一族趕盡殺絕!
想到這些,蒙驁一臉陰沉,眼底隱約帶了怒火!卻……發不出來。
啐!
氣的肺葉子痛!
這頭,蒙恬與蒙驁攤牌了。
鹹陽,蒙毅也收到了蒙恬的回信。
他拿著蒙恬讓人送來的帛卷,小小的手,拽得死死的,眼眶裏紅得像是一把塗了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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