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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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說縱使努力,到底沒能把這口燒穿了底的鍋給救回來。

    再看那黑漆漆的一團焦物,可想而知的是,最起碼他今天的晚餐是沒有著落了。

    陸辭隨意掃了四周一眼,就將這又黑又冷的山洞裏那少得可憐的物什給納入眼底了,他也不多說,隻將竹簍放下,將裏頭的書全取出來,放到朱說的背箱,不由分說道:“雖略顯冒昧,可還是厚顏請朱弟幫我一把,將荷物分去一些,隨我一同下山,背到我家去。”

    不等朱說開口,陸辭就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眯眯道:“新得一友,我心甚喜,就不知朱弟可願賞臉,在寒舍留宿一宿,陪我用些簡食,再一道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作為你代我負物的酬謝,明日我便同你上街去選一口新鍋。”

    朱說哪裏聽不出來,陸辭這麽說,分明是想幫他一把,立馬搖頭:“陸兄好意,我已心領,隻不過一餐之饑——”

    “就這麽定了。”

    陸辭宛若未聞,已將自己空了一半的竹簍重新背起,往外行了幾步,看他不動,還一派自然地催促道:“還不快走的話,怕就要調過頭來,換我要在你這留宿了。”

    朱說:“……”

    即便陸辭不嫌棄,朱說也斷不好意思留對方陪自己睡這麽個破山洞,還一起餓上一晚的。

    他固然一貫淡薄外物,隻要有書便能怡然自得,卻絕不是待客之道。

    剩下的半程路並不比前半程好走,然而二人始終有說有笑,誰也不覺枯燥無趣。

    隻是一下到山腳,陸辭與朱說就迎麵撞上了全副‘武裝’,神容肅穆的另一夥小郎君。其中還有幾個在大冷天也露出大截臂膀,現出醒目的猛虎紋身。

    “鍾元?”即使光線黯淡,雙方又隔了一段距離,陸辭也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認出為首之人是自家鄰居,出聲叫住:“都這麽晚了,你還上山去做什麽?”

    原是板著臉的鍾元腳步一滯,旋即眼前一亮,撇開還不知情況的同伴們,幾個大步就衝到陸辭跟前,把安好無恙的對方上下一頓打量,才舒了口氣,埋怨道:“你還敢說,怎這麽晚才下來!我久等不到你人,都帶好人,準備上山尋你去了!”

    他打小就生得壯實,大冷天穿得也不多。少年精氣蓬勃,喜好舞刀弄槍,就如小牛犢一樣充滿氣勢。他也的確是既有一身蠻勁,想事兒也一根筋的,從前沒少因此吃虧,書也讀得不好,常常令其父母很是擔憂。

    這年頭可不比前朝,是從上至下的重文抑武,要真由著對方性子去立誌做什麽武將,可絕不是好出路。

    而最可行的蔭補一途,於平頭百姓而言毫無可能;要接受招募成為軍員,那便意味著終身都無法參與科舉。

    前朝盛行的武舉,則已然形同虛設,且不說錄取人數稀少,即便當真奪魁,也不過是做一右班殿值,難有出頭之日。

    況且,他要對行兵打仗實在感興趣,何必做遭人“厚其祿而薄其禮”的武官。一有戰事真壓陣的,還不都是文官麽?

    他們好說歹說,也拗不過鍾元的牛脾氣,結果也不知那三年前才隨母搬來此處,生得如磨喝樂一般漂亮又愛笑的陸辭用了什麽方法,愣是把他們家不遜的小崽子治得服服帖帖。

    反正,鍾元不再三天兩頭逃課,惹惱夫子,而是肯靜下心來學習,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鍾家父母一對陸辭充滿感激,便在能力範圍之內,盡可能地照拂一下陸母。

    陸辭察覺後,也投桃報李,對鍾元愈發盡心,兩家有來有往,這好關係方能一直維係下去。

    陸母對此一無所知,隻見到鍾家人待她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子二人極好,常在陸辭跟前感歎。

    “是我不好,要早知夫子留我至那麽晚,就該請你等我一起的。”陸辭先誠懇地認了錯,又安撫性地在他熱乎乎的臂上一拍,隨手把自己的竹簍給遞了過去:“有勞。”

    鍾元輕哼一聲,別過麵去,心裏卻到底是受用的。

    板著的臉色,立即就略有好轉了。

    他先把這群臨時叫出來的夥伴們給解散了,二話不說將竹簍背上,熟門熟路地往陸家走。

    結果剛轉身走了幾步,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用力扭過頭來,錯愕地盯著瘦瘦的新麵孔,沒認出是新來不久的轉學生:“怎你就下個山,屁股後頭還多出個人來?”

    陸辭挑了挑眉:“米糧沉得很,才請朱弟幫了個忙。”

    朱說拱手一揖,認出了鍾元:“鍾兄好。”

    “原來如此。”

    鍾元掂量了一下,深以為然得點了點頭,卻半點不覺得就這麽點分量的背筐、陸辭非得整出倆人來背的做法有任何不妥。

    他隻瞧這幹巴巴沒幾兩肉的‘朱弟’不□□心,索性強行把對方背簍奪了過來,接著健步如飛,先朝陸家去了。

    陸辭早使喚對方使喚順手了,笑著對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說道:“不必多想,就由他來吧。你要不讓,他沒準要嫌你走得慢呢。”

    便搭住朱說一肩,邁開大步跟上在前頭反複回頭,似在催促他們的鍾元了。

    陸母早已煮好了稀粥,在屋門前翹首以盼,見著兒子熟悉的身影,不由長舒口氣,露出笑來:“郎快進來,外頭冷得很。”又看著朱說道:“這位是……”

    陸辭笑眯眯地喚:“娘。這是朱說,朱弟,今晚他同我睡一屋。”

    陸母笑應:“好。”

    鍾元將東西往屋裏一放,也不顧陸母熱情留他用飯,就麻溜地翻牆回自家屋了,隻走前不忘嚷嚷:“明早記得等我啊!”

    陸辭卻不應承,悠悠道:“那得看你起不起得來了。”

    鍾會哼了一聲,惡狠狠道:“絕對起得來!”

    “再看罷。”

    陸辭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領著朱說往屋裏去了。

    朱說左瞧瞧右瞧瞧,忍不住提醒道:“夫子白日不是說了,明日起要有七日假麽?”

    陸辭顯然沒有忘記,迅速衝他比了個‘小聲’的手勢,大大方方道:“一日之計在於晨,莫讓他太過貪睡,既是為了他自己好,也是為了不讓他父母擔憂。他既未聽到夫子聲明休假之事,顯然是上課時未認真聽講,吃這小虧,以後才能免受大教訓。”

    看朱說神色微妙,欲言又止,陸辭便補充道:“作為善意戲弄了他的賠罪,你我明日便與他一同去逛集市罷。”

    畢竟明日除了給朱說買鍋以外,怕還要購置別的物件,怎能缺個身強體壯的幫忙拎重物?

    “……”

    朱說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距離與陸辭說上頭一句話,才過去了那麽一小會兒,可他心裏對陸辭的印象,已翻來覆去變了好多回了。

    陸家清貧,餐食也極簡單,正合了素來清簡的朱說的心意。

    這也是他猶豫之後,還是應邀了的原因之一——若是豪富之家,煮的美味佳肴,他恐怕就不會下筷了。

    不過,由於見陸辭帶了個從未見過的同窗來作客,陸母悄悄跑了趟就在十來步外的鬧市,就近買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幾樣物美價廉的小食來。

    熝肉、幹脯、香糖果子和越莓,每個不過十五文,每樣買了幾份,加起來最後也隻用了兩百文。

    在陸母看來,比自家息子還小的朱說,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了,自然會喜歡這些孩童都愛的小食。

    陸辭笑眯眯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朱說被熱情的陸母惹得麵皮發紅,手足無措,最後還推辭未果,隻有含上越莓的模樣,才慢條斯理地取了木盆,裝上兩身幹淨衣裳,向母親說道:“娘,你好好歇會兒,我就先與朱弟去浴所了。”

    陸母應了,笑道:“莫要忘了喊上鍾郎,自你忘過他一回,他每天一到這時候,就尋我問個七八回,生怕你又將他拉下了。”

    朱說楞然,才發覺自己要再一次被陸辭牽著鼻子走,又得給對方添許多麻煩,忙逮住機會推辭道:“這!不好麻煩陸兄,明日待回了寺,我可借用他們的澡堂——”

    陸辭幽幽地歎了口氣,慢悠悠地危言聳聽道:“你不去倒也無妨,隻是明日怕就要被鍾兄他們起個諸如‘朱臭’這樣的不雅的綽號了。”

    朱說:“……”

    陸辭好整以暇地瞅著他,笑問:“如何?”

    “哎!陸郎!”

    不等朱說再開口,隔開兩家的矮牆上就冒出鍾元那生了濃眉大眼模樣的腦袋來了:“浴所去不?”

    “正要喊你呢。”吃飽喝足,陸辭嗓音裏多了幾分平日不見的慵懶。他應了一聲後,就一手輕鬆地端著木盆,另一手巧妙握住朱說的胳膊,懶洋洋地揚聲道:“走吧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喜歡我每章都做些注釋嗎?如果不喜歡或者覺得沒必要,我就不浪費時間去做了……

    我這麽做的主要原因,是擔心有的讀者會通過我的文當去了解宋朝,以後總會出現一些我的邏輯推理(腦補)設定,或是為劇情服務做的變動,我怕你們搞混- - 所以才這樣注釋。

    1. 小食的價格和種類都出自《東京夢華錄》:“自州橋南去,當街水飯、熝肉、幹脯……雞皮、腰腎、雞碎,每個不過十五文;……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棖元,皆用梅紅匣兒盛貯;冬月,盤兔、旋炙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鱠、煎夾子、豬髒之類,直至龍津橋須腦子肉止,謂之雜嚼,直至三更。”

    2.關於武舉、蔭官、募兵製的簡單介紹,出自《假裝生活在宋朝》的第二篇第三章,以及易中天中華史《大宋革新》p185-187, p190-191

    3.浴所的盛行,那時候人尤其愛洗澡,茶館甚至都會設有澡堂,根據馬克波羅敘述“行在城中有浴所三千,水由諸泉供給,人民常樂浴其中,有時足容百餘人同浴而有餘”,“土人每日早起非浴後不進食”,宋代的浴堂甚至還有搓背服務。蘇東坡寫過一首詞就是關於洗澡的“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王安石不愛洗澡,相當邋遢,他的倆朋友很受不了,經常約他去洗澡。

    4. ‘朱臭’這一綽號,是因為在宋朝,長年不沐浴的士大夫是要受取笑的。譬如仁宗朝時有個竇元賓,出身名門,才華很好,但因不常洗澡,同僚就叫他“竇臭”——摘自《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5. 洗澡的費用是大約每人十文錢 (《夷堅誌補》)

    6. 息子是在比較正規的場合,對於自家孩子的稱呼。隨意的話一般稱郎。

    7. 宋人,尤其是江湖好漢、紈絝酷愛刺青(紋身)。除此之外,軍人必須在額頭刺字,囚犯的刺字在麵頰,但士大夫並不紋身,宗室也被禁止紋身。易中天中華史《大宋革新》p26-p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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