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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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午間的膳飯後,陸辭便邀了仍在甲板上徘徊的李辛來自己艙室內一坐。

    李辛一踏入這艙室,便由衷感歎道:“這較我所住的艙房,可要寬敞太多了。”

    李辛這話,可半點不是客套。

    陸辭從來就是個精細人,尤其是手頭寬裕、完全有條件講究的現在,自然不可能再委屈自己。

    他一出手就訂下了最好的船艙,而李辛所住的艙室,其實與這一樣大小,可因為要同時容納十來人,便顯得無比逼仄了。

    李辛雖經曆了家道中落,到底也曾富裕過,不願在那既擁擠、又隱約飄著異味的地方帶著,才頻頻上甲板處吹風。

    陸辭給他和朱說相互做了引見,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湯,才微笑著切入正題:“今晨我與李郎相談甚歡,聽聞你所煩惱之事,實在不忍視而不見。在錢財方麵,我雖給予不了什麽幫助,可經方才仔細思索,我倒是認為,此事並非李郎所認為的那般毫無轉機。”

    李辛一愣,旋即搖頭苦笑道:“我的的確確正為此事無比煩惱,陸郎若是個貼心人,可莫要拿此說笑了。”

    顯然,李辛絲毫不認為與他年紀相仿、又是萍水相逢的陸辭,真能給他什麽有用的建議。

    見陸辭的能耐被否定,他本人還不覺又什麽,朱說就先坐不住了。

    他皺起眉頭,瞧李辛更是愈發不順眼起來,甚至不顧有失禮之嫌地站起身來,不甚客氣道:“若李郎君決意未戰先降,不願費神傾聽解決之道,何不即刻下船調頭回家去,也省得浪費時間白跑這麽一趟?”

    陸辭有十足的把握說服李辛,自然不會將對方先開始的態度放在心上,可他沒料到的是,朱說反倒激動起來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動。

    “朱弟。”

    陸辭喚了一聲,在朱說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莫急。”

    朱說這才安靜下來,卻也不願看李辛的模樣,而是輕哼一聲,扭頭向別處了。

    要不是時機和場合都不對,陸辭還真想好好研究一下能讓一貫好脾氣的朱說,頭回那麽情緒外露的緣由是什麽了。

    朱說的話,坐在椅上的李辛,手裏捧著熱湯,麵上則很是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過仔細品了品朱說毫不掩飾的惱意,反倒讓他心裏升起一點希冀來了。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方才……難道真是?”

    也許是走的黴運太多了,猛然間有好事砸到腦門上,他都不敢相信。

    陸辭不置可否:“事未決,何言成敗?我打不得包票,卻願為李郎一試。”

    在接下來又問了李辛幾個細問題後,陸辭心裏就又多了幾分把握了。

    在他看來,李辛手中目前握著的、具有份量的籌碼,無疑有兩個——一是佃戶,二是前莊主的身份。

    佃戶身上能作籌碼的特質,自然不是虛無縹緲的一句‘前莊主李誠為人和善,對他們多有照料’,而是他們在這田產被官府沒收的幾十年裏,已經建起了屬於自己的房屋,人丁興旺,生活富足,過得遠比原莊主一家都來的舒舒服服,當然不願有什麽變動了。

    畢竟依照宋律,當田產被沒收時,莊客與原莊主的租賃契約,仍將持續下去,並不受半點影響。

    契約上的一切條款照舊,僅僅是交納地租的對象變成了縣衙而已。

    而這在幾十年前定下的收租比例,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直一塵不動,可比現在最厚道的莊家許諾的收租成數,都要來得低了。

    可莊園一旦賣給別人,勢必將調整租子,甚至因買家多自帶有更信任的佃戶的緣故,他們哪怕能接受新的收租比例,也很可能要麵臨被解約的結局。

    這麽一來,他們耗時耗力建起的家園房屋,就全順理成章地成了新佃戶的棲身之所了。

    李辛聽得一愣一愣,陸辭莞爾道:“莊客大多都已發家致富,在莊上建了高樓大院,怕是不願離開的。他們應也明白,一旦換了新東家,恐怕想留也難留下來。既然如此,何不由你承諾,若你再為莊主,課額照舊,也不解任何一家的約,以此換來他們借錢於你,具體還款則用以後的租子頂上?”

    李辛怦然心動,隻還有些猶疑:“如此當真可行?”

    陸辭淡淡道:“可行不可行,試過方知。”

    得虧偌大莊園的產權是整體出售,不可共享的;那些莊戶又在這些年養肥了,出得起錢;這才給了李辛一個空手套白狼的空間。

    李辛目前僅有六千多貫,要靠這麽點錢參與撲買來拿回莊子,無疑是癡人說夢。

    對他而言,拿到莊子才是最重要的,租子倒在其次。

    隻要他不犯貪心的毛病,肯許下無比優厚的條件——起碼得優厚至那些砸下重金來買下此地的別家不能做到的地步,那對安於現狀的佃戶們來說,就將具備強大的吸引力。

    一切隻要落實到了契約上,就受官府保護,不必懼怕莊主事後反悔。

    有律法保障,哪怕是年紀輕輕的李辛出麵,也能說動租客們。

    “你若能成功說服他們,接下來必定要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向官府稟名原莊主的身份,再耐心等撲買結果。”

    李辛不解道:“這又何故?”

    陸辭笑道:“隻要你是原佃賃人,那麽不論是續租還是撲買,都將受到一定保護。隻要在塵埃落定之前,官府都將先詢問你的意見。等得知具體數額了,再通知莊戶們籌錢,最後用借款補上缺額就是。”

    哪怕是過程完全保密的實封投狀,官府在評出最高錢數後,仍會將這數額告知佃賃人,再給他五日時間決定願與不願照這價格承買。甚至隻要差額不算太大,官府還允許放寬還款期限,兩年內還清即可。

    這便意味著,隻要佃戶們在兩年內籌得夠錢上交,李辛幾乎就注定立於不敗之地,輕輕鬆鬆地就能讓外來投標人竹籃打水一場空。

    陸辭存心攪渾了這潭水,不讓孫家如意,在給予隻知煩惱、關鍵方麵卻絲毫沒有研究,幾乎是一問三不知的李辛建議時,自然毫無保留。

    隻是他在詳細解釋過後,朱說倒是聽得無比認真,當事人李辛則是愈發茫然,不知所措。

    陸辭暗歎口氣,寬撫道:“船還未到蘇州,李郎也不必太過心急。我屆時將要點落在紙上,李郎可自行鑽研,若還有不懂之處,這些天都可前來問我。”

    見陸辭並沒有撒手不管的打算,李辛這才徹底放下了心,對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的陸辭自是千恩萬謝,不由分說地行了稽首的大禮,才步履虛浮地回去自己艙室了。

    他一走,朱說便皺眉道:“此人頗不識好歹。一邊反反複複說至關緊要,一邊又隻顧自憐自哀,落到實務上,全是一問三不知了。若無陸兄出手相助,他除自顧哀泣,親看家產旁落外,又還能如何?”

    陸辭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得虧我不曾指望世人都似朱弟一般聰穎非凡,否則方才定要氣得連茶湯都飲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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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

    朱說瞬間沒了聲。

    耳根倒是漸漸變得滾燙……他哪兒聽不出來,陸辭所調侃的‘氣得喝不下茶湯’的那人,指的分明就是自己?

    揶揄過朱說後,陸辭輕咳一聲:“此策亦非萬全,隻是他性優柔寡斷,如若直接言明,他怕是要直接打起了退堂鼓,我便暫時略去難處未提。且走一步,再看一步。”

    遊說莊客這個環節上,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保得了密的:其他買家們的耳目暫且不提,莊客們本身也有著貨比三家的小心思,便不會為李辛保守秘密,甚至可能主動透露出去。

    這麽一來,如若買家是鐵了心、哪怕不計代價也要拿下這地的話,以他們的雄厚財力,當然更容易打動佃戶們。

    而佃戶們一旦退縮,李辛借不到錢,自然就絕無可能買得回莊園了。

    不過在陸辭看來,這點應該不必太過擔心——時隔多年,除非是跟沒落了的李家有著深仇大恨,不然這種損人不利己、隻便宜了莊客的行徑,絕不是精明的商人能幹得出來的。

    之所以要買那片田產,主要還是為了盈利。

    “還有一點,便是李誠失了莊園的原因,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有著冤屈,可到底是欠下了國債。”陸辭無奈道:“償還不力而被充公的田產,還能不能承認他是能凡事優先的前莊主,怕就得全憑那位公祖的仲裁了。”

    如若對方對蒙冤多年的李誠懷抱同情,願在無傷大雅的細節上給予便利,自然一切順遂;而對方若是漠不關心,一切公事公辦,便不好說了。

    朱說聽得神色凝重,正不知該說什麽,陸辭臉色就倏然一變:“不好!”

    朱說瞪大雙眼,下意識地喚了句:“陸兄?”

    陸辭在撂下那句‘不好’後,就立馬起身,疾步出了門。

    朱說不明緣由,隻本能地緊追上去。

    卻見陸辭一路行至艙底,目標明確地直奔至了爐灶前,把已放在邊上晾著兩隻小盅的蓋子分別揭開,仔細查看。

    “果然放得太久了,”想到那已然逝去的美好口感,陸辭就不禁感到無比痛心:“怪我隻顧同李郎說話,竟忘了這更要緊的蜜奶酥還放著!”

    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莊戶和莊主之間為租賃關係,依照契約辦事。如果莊主犯事兒導致莊園被收回,卻不會影響莊戶,隻讓他們把繳租的對象換成了官府而已。(《易中天品三國-大宋革新》p86)

    2.莊戶和莊主如果不滿意對方,雙方都可以依照契約規定主動進行解除。(《易中天品三國-大宋革新》p87)隻是這麽一來,莊戶建在莊上的房屋自然是不能帶走的。

    3.向莊戶借錢買回田莊,也是史上李誠莊園案裏的解決辦法(《易中天品三國-大宋革新》p83-87)

    4.公祖:即父母官 ((《易中天品三國-大宋革新》p84)

    5.原承包人擁有優先權。在承包期屆滿的前一年,政府要先詢問原承包人是否有意繼續承包,如果有意,通常會給予一定優惠,原承包人若錢不夠,還可以“分期付款”,如在一次官田出讓交易中,原佃戶獲得了七折的優惠,並允許“限二年納足”。如果原承包人無意承買,政府即貼出公告,重新招標。在評標的時候,政府也會問原承包人願不願意按中標的價錢承買,“仍具最高錢數,先次取問見佃賃人願與不願依價承買,限五日供具回報”。(《宋:現代的拂曉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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