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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鳳青忽地笑了起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撥弄著手中空了的酒杯,長久不言,許久之後,他抬起狹長的鳳眸,笑中帶著一股陰狠:“最後?誰知道最後是怎麽樣一種結果?”
“不過,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也死。”他涼薄的唇吐出這一句。聶無雙一怔,看著燈下魔魅的他,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他說完兩人又陷入沉默中。一陣晚風吹來,院門有人打開,一位麵目普通的小內侍匆匆而來,在蕭鳳青耳邊說了一句話就又匆匆離開。
他來去這般急切,聶無雙隻覺得他身影熟悉,卻是半分也想不起他是在哪裏當值。
蕭鳳青迎上她的眸光,又斟了一杯酒:“就在剛才,皇上已下旨廢後!”
聶無雙的手微微一抖,手中的酒杯幾乎要抖在地上。
果然,廢後了!
皇後許氏——被廢了!
她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明明是芳香清冽的酒水,竟這般苦澀,令她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想想皇上會立誰為新後?你?還是敬妃?”蕭鳳青微微一笑,意態悠閑,隨口問道。仿佛這隻不過是最尋常的話題。
聶無雙從咳嗽中抬起頭來,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她冷冷看著蕭鳳青:“殿下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有趣味?”
蕭鳳青一笑,看著漸漸升起的朗月,聲音輕慢:“當然有趣,本王一手安排的戲,若不看到最後的結局,怎麽有意思?”
長長久久的沉默,令聶無雙以為自己就要在這裏枯坐一輩子了。忽的又有人疾步走來,卻是楊直,他麵上驚喜若狂,遠遠走來,跪下道:“恭喜娘娘,皇上下旨了,封娘娘為新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聶無雙霍然站起身來,失聲道:“什麽?!”
楊直站起身來,滿頭的熱汗,一把抓著她的袖子:“娘娘,趕緊回宮吧!傳旨的林公公很快就要到了永華殿了!”
聶無雙被他拉得向前踉蹌幾步,她猛地回頭,看見蕭鳳青站起身來,斜斜依在葡萄架下,一盞宮燈就掛在他臉旁,映得他的唇邊笑意深深。
“去吧。皇後娘娘!”蕭鳳青笑得邪魅無匹。
聶無雙心中一口氣哽在胸臆間。
“娘娘!快走吧!”楊直連聲催促。聶無雙最後深深看了一眼蕭鳳青,披上披風,冷聲道:“回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後許氏,毒害皇子,殘害嬪妃,……特此廢去皇後鳳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貴妃聶氏,賢良淑德,溫婉恭謙……特此賜封為皇後,統領六宮……
兩道聖旨,一紙廢,一紙立。一眼看去,孑然兩重天。宮中敲起悠長的鍾聲,三長一短,仿佛在宣告世人,皇帝已經下了重要的決定。
聶無雙跪在錦墩上,聽著林公公用尖細的嗓音念著一個個她似懂非懂的字,那麽美好的字眼竟是形容她的。她輕撫了自己的臉頰一下,紅唇邊隱約泛起苦笑。滿宮的宮人烏壓壓跪在地上,鴉雀無聲,可是那隱忍的急促呼吸,分明透出驚天的歡喜。
聶無雙跪著,神色恍惚。
三年了,她隻用了三年,就坐上皇後之位。這一切猶如夢一場,吳嬤嬤臨走之前的話又隱約在耳邊回蕩。她說:聶姑娘以後的成就一定會比高太後更加高。
她用洞悉世事的眼睛預言了她三年後的榮寵。
長長的聖旨終於念完,林公公笑眯眯地把聖旨合上,遞到聶無雙的跟前:“皇後娘娘,接旨吧!”
聶無雙抬起頭來,定定看著眼前明黃的聖旨,一時竟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
“娘娘,接旨吧!”林公公重複了一遍,沒有半分的不耐煩。
聶無雙抬起手來,終於握住了沉甸甸的聖旨。
眼前一片明燦燦,蕭鳳溟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龍袍,俊顏隱隱約約隱在十二梳的玉冕明珠簾之後,他笑著對她伸出手。聶無雙心中歡喜,一低頭,自己身上已穿了一襲華貴非常的鳳服,頭上是沉甸甸的金鳳冠。她抑製住心中的激動,慢慢向他走去。
忽地,身後有人狠狠拽住她的胳膊,她被那股大力一拽,詫異回過身,卻不由驚叫一聲,隻見父親滿麵是血看著她,那至死不合的眼眸中流露怨恨,還有二哥,小哥,他們慢慢向自己走來……
她的喉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不能出聲,淚滾滾而落,她拚命搖頭。不,不是她的錯,她不是不報仇,她隻是還沒辦法……
“無雙,朕的皇後……”蕭鳳溟的手依在前方,他含笑如昨。聶無雙心跳得幾乎要跳出心腔。忽地,自己被摟進一個懷抱中,她又猛地回頭,隻見蕭鳳青輕佻地捏著她的下頜,妖魅的眉眼流露出她心懼的戾氣:“無雙,你又去哪裏?你生是本王的人,死也是本王的鬼!”
聶無雙拚命搖頭,渾身顫抖,終於,她發出聲:“不——”
她抬起淚眼,卻看見蕭鳳溟冷冷收回手,不再看她一眼,轉身隱沒在那片明晃晃的光影之中……
……
她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坐在殿中的椅上沉沉睡去。四周寂靜無聲,隻有光影在金水磚上靜靜流轉。一身的鳳服精美得刺眼。
夢,隻是夢而已。可是這樣的夢是否也預示著她將來的結局?齊國還未滅,蕭鳳溟自有他的皇圖霸業:顧清鴻還在苦苦支撐;還有她的血仇……她的路才走到了一半卻為何覺得前麵已寸步難行。
一道明黃的影子慢慢走進來,他清俊的麵容沉靜歡喜:“梓童,原來你在這裏。”
他朝她伸出手,聶無雙怔怔站起身來,沉默地依在他的懷中,手底的溫熱提醒著她這不是夢。
“怎麽了?”蕭鳳溟察覺到她的異樣,溫和問道。
“沒什麽,在想,以後會是怎樣。”她輕輕地說。
“以後?”蕭鳳溟失笑,摟緊了她:“你答應過朕,生死不離,不是嗎?以後自然是永永遠遠在一起的。”
永永遠遠嗎?她越過他的肩膀,怔怔看著天邊金燦燦的晚霞,久久無法言語……
日子過得很快,八月十三,吉,百事宜行。蕭鳳溟的封新後聖旨下得匆忙,欽天監的一幫老侍郎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翻遍黃曆,終於勉強定在了這最近的一日。但是有人夜觀天象,有道這一日破軍星似又近了紫微星幾分,這一日恐怕不吉,但是這種不中聽的聲音很快被長篇大論的吉言所湮滅。
八月十三,兩日後便是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聶無雙當上新後之後,在八月十五這一日就能與皇帝一起祭拜太廟,不至於無太廟之前隻有帝王而無皇後。
八月十三,卯時,一輪紅日升從東方才剛升起,第一縷晨光才剛照耀那皇宮中最高的金頂。宮中的鍾聲就重重敲響,聲動四方。晨曦中的層層宮闕重樓在聖潔的天光照耀下,無形中比往日多了幾分莊嚴肅穆。自從蕭鳳溟封後聖旨下的那一刻,皇宮上下灑掃結彩,布置一新。
永華殿中,聶無雙看著一人多高銅鏡中的自己,不由紅唇微微一勾,劃出一抹模糊的笑意。
“皇後娘娘。已經是卯時了。”楊直扶著她的手微微顫抖。從午夜開始,聶無雙就沐香湯,梳鳳髻。滿宮上下無人入眠。即使調來禮部的官員以及年老有經驗的嬤嬤,亦是忙不過來。
“封後的時辰是辰時是麽?”聶無雙輕輕地問,內殿中再無人,俱是靜候在殿外操持等等要開始的封後大典。
“是的。皇後娘娘。”楊直跪坐在她身邊,抬頭看著鳳冠下妝容無暇的聶無雙。
“皇後娘娘,從最末的采女到皇後,您的成就應國前無古人,以後,亦是無人可追。”
聶無雙聽著長長的鍾聲又敲響,卯時一刻了。時間竟這般快,她恍惚地看著自己膝上那紫珮加幜。
“前無古人?無後人可追?”她淡淡笑了:“楊公公,你說以後史官怎麽評價本宮呢?”
楊直搖頭。
“本宮不盼他們為本宮寫什麽好話。本宮隻要他們寫一句:皇後聶氏,某年某月與帝合葬與皇陵。”
楊直手微微一抖,這才發現她竟落了淚,一顆顆豆大晶瑩的淚水滴在他手腕上,竟有了令他不安的灼熱。
“皇後娘娘?!”楊直大驚,跪在她麵前,深深叩頭:“今日是皇後娘娘的吉日,千萬不要說這等不吉利喪氣的話啊!”
聶無雙抬起頭來,金冠玉珠簾之後,她的麵容隱約難辨認。
“這句話是不吉利的嗎?”她輕笑:“在本宮看來,這一句已是本宮最好的結局。生同衾,死同穴。與一位自己愛的男子白頭到老,不要像我的母親,早早拋了丈夫子女,孤單埋入黃土。這一輩子,本宮隻奢望這樣的結局。”
殿外所有的聲響在這一刻通通遠去,她仔細聽著隱約的鍾聲又傳來。
“皇後娘娘,吉時已要到了!請皇後娘娘上鳳攆!——”長長的唱和聲在殿外響起。
聶無雙站起身來,握了楊直的手。昂首走了出去。殿外,金光耀眼,金甲武士肅立殿外。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勾起紅唇,露出傾世笑靨。
(全文完)